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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路线图》第四章 一路向西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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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宝钱是辎重连的二把手,自小就在长白山里长大。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流浪到抚顺城里找饭吃。后来碰上一个关内来的皮货商人雇他带路进山收皮子,一路皮货收下来,那皮货商人见他办事勤快,人又机灵,就索性接着雇他押货到了北平。和那皮货商人结了工钱分了手,他又顺手在北平城里打了几天零工,等到秋风一起想着回东北的时候,“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来了,回不去了。再后来长城抗战一起,中央军进入平津地区,他也混进了辎重连当兵。

日本人忒坏,赵宝钱在抚顺的时候就碰见过几次。见了面你得给他哈腰鞠躬,一不小心大嘴巴子就上来了,还没地方说理去,谁都不敢惹。在北平城里的时候总能碰上学生们宣传抗日,赵宝钱可就是没啥感觉:你说“打回老家去”,我光棍一个四处流浪就没家,也不记得还有什么亲戚,这家是个啥滋味?你说“同胞在水深火热之中”,同胞这个词儿赵宝钱觉得不好懂,他只记得从小到大看够了白眼受尽了欺凌,就没遇见过几个好人,你们说的同胞是谁,在哪儿呢?

得亏遇上了曲大哥呀,这才有了口安生饭吃,这世道别以为老老实实干活就有饭吃。以前一个人在北平流浪的时候,赵宝钱跑到火车站扛麻包,活儿干得是又麻利又好,结果却是被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围住一顿狠揍,说什么都象你这么个干活法儿,让别的兄弟们怎么干……你一个外乡来的敢抢兄弟们的饭碗……云云。

辎重连是个好地方啊!虽然上官也有克扣军饷,但到了曲大哥手里的钱是都发了下来的。就这一点,兄弟们都服,让干什么活没二话,痛快地就去干。“我也是个苦命的人啊!”当兄弟们不解为什么这个连长不喝兵血时,曲长财总是嘴里嘟囔着这一句。

辎重连可千万不能散了伙,再上哪还能找个吃口安稳饭的地方呢?我不管什么“老家”,我也不认识谁是“同胞”,但要是有谁敢打辎重连的主意让我以后没了吃饭的地方,我就跟他干!想到这儿,赵宝钱握了握手里的枪,睁大眼睛,努力向前面的黑暗中看去。

十个拿枪的兄弟分成了三组,前面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左右各有四名兄弟走在路基下面的田埂上,依稀能看见他们的背影在晃动,赵宝钱和剩下的一个人走在路面上,成一个倒三角形。出发前曲大哥说一定要这样走,说是如果青纱帐里有人偷袭的话,另一面的四个兄弟可以以路基为掩护进行支援。要是两面都有人偷袭呢?曲大哥没说。赵宝钱的身后五十米远的地方就是辎重队的头车,头车的旁边,脚步沉重表情痛苦的就是本书的男“猪脚”了。

“猪脚”现在真的猪脚了。已经是第三个夜间行军了,如果说第一个晚上好赖还能坚持下来的话——毕竟这具身体年纪轻轻,营养又一直跟得上;那第二个夜间行军就让庄其锋痛苦不堪,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脚上的血泡让他一步一疼,嘴角一抽一抽的,一到宿营地就像死猪一样躺下不动,饭都要板凳给送到嘴边;到了今天晚上出发时,庄其锋简直有一种悲壮的感觉。算算现在刚走出来三里多地,就感到抬不动腿了,那双气派的长筒校官马靴此刻重得就像是两个哑铃拴在了脚上,真心怀念人字拖啊!脚上是血泡又见血泡,这时候一定是红肿加溃烂,象对红烧猪蹄。

庄其锋一声不吭,只顾低头走路,什么刷脸刷存在感,去他个鬼子吧!庄其锋现在脑子里转悠的就是如何能够找个台阶体面地回到那辆大车上,前天拒绝坐车时自己怎么就把话说得那么不留余地呢?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光是猪脚,还长了一个猪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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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三德这几天一直和警卫营的四个兄弟走在最前头。对于曲长财摆出来的倒三角阵形,他表示嗤之以鼻。辎重连的家伙也会打仗?照猫画虎弄出来的东西罢了,还能防偷袭?我们五个警卫营的人有一百种以上的方法悄没声地摸掉打头的那十个生瓜蛋子。再者说,这地方无论是对于鬼子、散兵游勇,还是辎重连都是两眼一摸黑,大家都是刚到这里,对周围的情况都不了解,所以就不可能有人知道辎重连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然后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最有可能的是,两边都是趁黑偷偷赶路,突然间迎头相撞。

因此,肖三德摆了个一字长蛇阵。两人在前,自己居中,两人在后,各保持约五十米的距离。今天晚上就要穿过平汉铁路了,肖三德在心里默默求神仙保佑不要碰上大队鬼子。十个八个的鬼子还能想想办法,再多,辎重就保不住了,到时候只能抢了庄少校就跑。至于回军部如何缴差关我鸟事,了大不起把人给直接送到湖州他老家去,几根金条兄弟们还是能分到的,这个庄大少爷手面阔绰可是出了名的。

肖三德正做着发财的美梦,突然,前面叭叭两声枪响,紧接着轰的一声爆炸声传来。

“妈的,真是怕啥来啥。”肖三德骂了一句,飞快地蹲了下来,端起枪口,判断了一下枪声还有段距离,应该不是冲着自己这支辎重队来的,于是站起来向前跑去。

“什么情况?”汇合了打头的两个兄弟,见他们已经离开路面,正趴在路基上向四周观察,肖三德便开口问道。

“离的有大半里地远,看不真切。觉着好像有两拨人扭打起来,然后是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再然后有几个人沿着路跑远了。——应该没发现我们。”说话的是矮胖矮胖的刘皮匠,趴在另一面路基上的是王沂生。

又等了一会儿,再没有什么动静,后面的叶江和张有田也上来了。时间越拖越麻烦,这一路行来也没有岔路可以绕行,肖三德咬了咬牙:“我上去看看,你们分两组跟在后面。”

两声枪响把庄其锋从自哀自怨中拽了出来,紧接着的爆炸声让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彻底醒了过来。杀鬼子的狗血大戏这就要开场了么?可是我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快?不不,这绝对不会是因为紧张或是害怕。对,这是兴奋,这是压抑了八十年的兴奋,近八十年里积攒下来的不甘、无奈和愤怒都要由我——庄其锋,来一一宣泄。小鬼子,放马过来吧,爷爷和你重新再战三百合!这一次再不会有缺憾,再不会让你有机会翻身!

赵宝钱飞奔而回,一把将正处于文艺愤青状态的庄其锋拽到了大车底下:“长官,有情况。”

“傻子都知道有情况了!什么情况?”

“不知道。”

庄其锋很无奈,你一把把我拽到车底下,然后就跟我说这个?“那还不赶紧去前面看看。”说着就要从大车底下往外爬。

“哎呀不行,长官!”赵宝钱死命拦住庄其锋,“出发前都约好了的,一有情况就停止前进,等肖班长他们发信号过来。再说,这黑灯瞎火的,你上去也白搭。”

好吧,这最后一句话说服了庄其锋,虽然有点伤自尊心。

又过了一会儿,曲长财也从后面上来了,看见庄其锋躲在车底下,也一头钻了进来,还安慰庄其锋:“没事儿,不象是鬼子,应该是遇上了几个溃兵。”

“有信号了!曲大哥。”赵宝钱压着喉咙喊了一声。

只见远处有一个红色光点在水平方向来回的移动,曲长财的声音在庄其锋耳边解释:“走之前约好的:画圆圈表示麻烦解决了车队可以继续前进;一闪一灭表示有大麻烦车队立刻掉头;象现在这样,意思是说,增援他们几个人就能解决麻烦。——宝钱,你带四个人守住车队,剩下五个跟我上去看看。”

“我也去。”庄其锋对曲长财说道,“这样也好及时做出决定,车队是继续向前还是回头。我们现在离铁路线只有十几里地,动作要快。车队这儿有宝钱就足够了。”

“好吧。”曲长财本能地想拦住庄大少爷,但又一想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只好点头。

两个人于是带上五个士兵向前方跑去。庄其锋这会儿也觉不出脚疼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着、歌唱着。他感觉到就像是来到了一个大舞台的中央,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其他人都只是道具而已。黑洞洞的四周仿佛有无数的观众在热切地等待着,他们将为自己的每一个精彩而欢呼,为每一次挫折而叹息,每一个观众都把自己深深代入到舞台中央的他。想赢得万众欢呼么?那就开始杀鬼子吧,爽爽的杀!

庄其锋发现自己血液中隐藏着杀戮的基因,要不然为什么全然没有表现出战场新兵的各种糗态?他甚至有些迫不急待地要闻到血腥,想看到尸体。这种人在和平年代里注定是无人喝彩,只能躲在角落里作变态宅男,但到了抗日战场上就是块“天生当将军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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