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回到将军府。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若水和方圆两丫鬟为我更衣之后，跟随我一同前往饭厅。

父亲坐于首位，母亲其次，三位姨娘分别列坐。

几位姨娘中，二姨娘陈如梦与我关系最好。

她是礼部尚书陈中明的庶女，因出身于文官世家，因而身上颇带了几分诗书韵味。

她育有一子一女，我的二弟与三妹。

二弟张木希年十四，习武，武艺不甚精，虽然天资算不得聪慧，好在勤奋刻苦。

三妹张千雪年十二，性子文静腼腆，在后院中不争不抢，常被众人所遗忘。

三姨娘李子佩，原本是我娘的陪嫁丫鬟，几年前我爹醉酒，第二天，她便成了一房侍妾。我娘出于大学士府，是真正的大家之女，并未将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完美诠释了一家主母的大气与宽容。

李子佩几年来矜矜业业，育下三弟张木因，总算熬到了姨娘。

三弟张木因年十三，在武艺方面天资过人，剑法武谱亦算是精通，为三姨娘挣得了不少脸面。

四姨娘今日并不在场。

四姨娘柳卿卿是多年前我爹在外征战，路过一村庄，见她虽一身褴褛，模样却清秀，举手投足之间露出几分贵气，便带回了将军府，供其吃住。

几年后，她诞下我的二妹张千静，因曾经没落多年，身子不甚好，在生产时落了病，之后药不离身，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倒也算得上与世无争。

二妹张千静年十三，与四姨娘安静沉稳的性子大相径庭，动若疯兔，静也不似处子。

大哥张木寻与我一奶同胞，年十八，平日里最疼我，在国子学惹祸回家，总有他替我挡下父亲“蠢蠢欲动”的拳脚。

两年前，他已然成为副将，跟随抚远大将军谢中道前往边关镇守。

边关风大，不知大哥何况。

我家武官世家，并无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见我磕磕绊绊入座，父亲甩了一个白眼:

“千雨，国子学教谕又换了？”

“父亲如何得知？”

“你还好意思问我如何得知？”

我扒了两口饭，擦了一下嘴:

“女儿今日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

情况不对，率先撤退。

父亲眼睛一瞪:

“大闹国学的时候身体无恙，吃饭就有恙了？”

见父亲语气不对，母亲连忙说道:

“千雨，怎么回事，快说。”

“就是换了一个教谕啊。”

“这有何？换教谕不是常事吗？”母亲大概已猜到我的所作所为，但仍然问出口。

“哼，千雨，皇上对你的事情已经非常重视，现在贵妃娘娘都劝不住皇上。”

“哦。”

我倒是不甚在意，我幼时曾有幸目睹圣颜，皇上与我爹年龄相差无几，与我讲话时略带了几分慈祥。

那么慈祥的姑父，不会把我怎样的。

当然，“姑父”二字只敢在心里默念。

“张千雨，此次上任的新教谕可曾与你见面？”

父亲见我不在意，知晓唬不住我，便更换了话题。

“已然见过。”

说到这里，脑海中那一抹身影，挥之不去。

此时的他，身在何处，又做何事？

“他是新进状元，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皇上很是看重，若是再被你气走了，我也保不住你，你就自己去皇宫请罪！”

“是，女儿知道了，先行退下了。”

说完，我向母亲眨了眨眼，离开了饭厅。

唉，不用回头，也能感应到父亲那凌厉的目光。

回到房间。

夜深，若水与方圆两人为我洗漱，一身轻松，上床歇息。

那一夜月色很温柔，他变成了我藏在枕头下的美梦。

第二天，天色微亮，我便起身。

“小姐，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想不开，起的这么早？”

若水嘴唇微开，做痴呆状。

见她演技如此逼真，我“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

“我要会会这个新教谕。”

我眼里散发的光芒逐渐变态。

方圆连忙说道:

“小姐，不要啊，将军昨日才警告过您呢，新教谕不能招惹的。”

“就要。”

若水给了方圆一个熟练的白眼:

“小姐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别劝，劝就更离谱。”

“哦。”

方圆想了想，嗯，若水说的对。

晨起，今日寒风细雪不再，换上了温和的阳光。

今日我来得早，学子们都断断续续而来。

我旁若无人，一切布置就绪。

我的二妹三妹在一旁目睹所有过程，眼里略有些恐惧。

“别怕，不会出事的。”

我安慰千雪与千静。

两位妹妹与我不甚相同，平日里不曾与我一同调皮，姨娘们对她们的要求很是严格。

毕竟是庶女，不似嫡女一般容易配得好姻缘。

“千雨，你这样，不太好吧，昨日回府听我爹讲，新教谕不是好招惹之人啊。”

说话人是兵部尚书罗文宇嫡女罗欣月，欣月出身于兵部尚书之家，身上带了几分英气，同是嫡女，成长环境相似，加上她同样反感国子学，自然而然，我们成为了朋友亦是盟友。

从前那些事，或多或少，都有她参与。

今日见她怂了，我气不打一处来。

“怕什么？别怕，我不信他三头六臂。”

欣月欲言又止，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时，只见学房一阵肃静。

林半城身着玄色长袍，头束紫色发带，手持书本，缓缓而入。

此时无人喧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我与欣月的注意力，都在他脚上。

一步，两步，三步……

预想中他腾空落地，然后灰头土脸地跳起来气急败坏用之乎者也骂人的场景并未出现，他，安然无恙地走了过去。

是错觉吗，我在他的眼里察觉了一丝狡黠。

一股凉意顿起。

“众位学子，今日，是我任职教谕的第一天。”

“新来乍到，不知众位文华，因此，我需得了解一二。”

“我未曾担任教谕时，对张昭起将军很是敬仰，听闻大将军有三个女儿，张千雨、张千雪、张千静，三位千金文华了得，今日，便让我见识见识。”

“张千雨，请你上前来，为学子们就今日天色赋诗一首。”

我大概能摸清他的目的。

不过，倒难难我。

我小心翼翼起身，一步，两步，三步，试探着，再缓缓落地，一路上并未发生什么状况。

但是，这样并无状况发生比发生状况更让人心慌。

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好在我早有准备，顺手扶住一旁的书桌，向前一靠，身体总算是平稳了。

看他嘴唇似乎上扬一点，我隐约猜到，这才是刚刚开始。

我从那样的笑容里听出:

“你不是我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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