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箱倒柜的紫烟微微撅着的嘴唇，秀美圆润，仿若一颗红亮的樱桃儿。她几乎把所有的衣袍都拿出来，一件件地对着站在床榻上的唐睿比量一番后铺在床榻，直到一件紫色锦袍晾在唐睿身前时才忽闪着大眼睛笑问道：“郎君【公子称谓】，这件深紫的穿在身上既好看，又不太张扬，如何？”

唐睿瞄了一眼脚边的红黄蓝绿，哭笑不得。瞅着一身红裙，亭亭玉立，曲线玲珑，暗香传来的紫烟，忽然觉得那笑颜上的两个小酒窝可爱至极，心痒痒地想扑上去香上一口。可那年岁差距、身份差距、时代差距等等约束力却紧紧缠绕着他，只得暗暗哀怨，不敢将色色心思暴露丝毫，便嘟哝道：“我又不是女孩子，添置这么多炫目衣袍作甚？还好现在没施行品色衣冠制，不然……可我就喜欢细麻白袍嘛。”

“郎君又魔怔了，哎！早餐时，女郎【小姐称谓】特意吩咐穿光鲜些的话你也听到了……今天是到王府里过中秋夕，不然，又会让哪些郎君笑你是……”往日说起话来像放鞭炮一样的紫烟惋叹一声，半吐半留。

唐睿嘿嘿一笑，自嘲道：“低贱小木匠是吧？我可是寒门子哦，身穿麻袍有甚不对？阿娘这是何苦吖，明知道王府的人瞧不上咱们，为啥非要去凑这个热闹，这不是热脸去贴……呃，遭人嫌嘛？劝也不听！”言讫，极不情愿地指了指身前的紫袍，无可奈何道：“好吧，听你的。”

“郎君真乖！来，奴婢这就为郎君换上。”紫烟已经习惯了唐睿的古灵精怪，言辞丰富。自动过滤抱怨，眉开眼笑地夸赞了一句便忙碌起来。

她一边侍候唐睿更衣，一边在他耳边叨念：“女郎知道郎君不愿去王府受那闲气，所以这么多年从没强迫你去王府走动，由着你私下拜‘老不休’为师，一会儿炼什么钢，一会儿造什么轴承，还神神秘秘地去茅山，敲敲打打已经三年了，四轮马车至今不能用……郎君开年就是八岁（虚岁）的人了，得体谅女郎的心思，鄱阳忠烈王爷膝下有兄弟姐妹三十多个，十多位封侯，郡主也有十多个，可女郎却因……今王府世子出为益州刺史，唐家的根儿在巴东，不去朝贺实在说不过去……”

唐睿心烦紫烟的聒噪，嘟着嘴气哼哼地反驳道：“不就是一个封号，一点儿俸禄吗？从不在乎什么门第品评的唐家还稀罕这些？”

“不稀罕，不稀罕！这些奴婢都知道，可奴婢跟着女郎近十年了，女郎的心事奴婢还是知道一些的。”

“哦？阿娘有什么心事？”

“哎，郎君还小，自然不知当娘的苦心呐！女郎见你私下拜‘老不休’为师学木工，嘴上不说什么，大力支持，可暗地里垂泪忧心，怕你走上歧途哇！”

“歧途？嗤！”唐睿不屑一笑，道：“木匠咋的啦，难不成我要去学那些高门子弟寻章摘句，成天风流吗？我是在你手心里……不，是在药水里煮大的，怎能学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傅粉施朱柔弱男？嘿嘿，等我们打造的四轮马车一亮相，定会让那些王侯将相、美女粉郎趋之若鹜，大赚其金银，相信我，金钱大大的有！”

“哎呀我的郎君吖，叫奴婢说你什么才好呢？那也要读书，多读书！要跟姑爷一样得个中下资材乡评，即使不当官吏也忒有面子。难不成你真去当那下贱的工匠，处处受人歧视？”

紫烟丢了唐睿一个卫生球，没好气感叹道：“要知道，姑爷当年立下多大的功劳吗？那可是救了老王爷吖！可就是因为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最后只被封了一个校尉而已。如今呐，再多的钱也什么好前途？只不过是权贵们所养的肥羊，宰杀由心！”

“这也是那娘说的？我晕！”唐睿一拍脑门儿，脱口道：“钱能通神，世界上哪有钱办不了的事儿？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克……呃！”

紫烟浑身一颤，忽略了唐睿的惊世之言，惊抓抓地搬过唐睿的小身板儿着急问道：“怎么啦，郎君头晕得厉害吗，要不要看郎中？”

唐睿见紫烟手忙脚乱，六神无主，噗嗤一笑。打趣道：“烟儿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头都晕了，还讲甚故事！走，找李郎中瞧瞧。”紫烟麻利之极地整理好衣袍，不等唐睿反应过来，弯腰抱起他便要出门。

“真没法交流！”唐睿暗自腹诽着一挺腰身，“哧溜儿”一声站在地上仰望着紫烟，调皮地眨着眼睛，极其认真地说道：“我不是头疼的晕，是……唉！怎么跟你解释呢？是你的话把我说晕了！”

紫烟凝神俯视着拒绝带帽，白色丝带束发，玉面朱唇，鼻梁挺直，双眸黝黑，神采飞扬，睫毛密长，剑眉斜飞入鬓的唐睿，忽觉自己抱在襁褓里的婴儿一晃，就成了与她肩齐的俊俏小郎君了。想到自己也到了出嫁的年龄，顿觉幽怨岁月催人，一笑若百年。她抿了抿那惑人的红唇，叫真儿道：“奴婢几句话都让你头晕了还说没病？不行，得先去找李郎中！”

唐睿眨巴着眼睛，望着紫烟那漂亮的嘴唇狡黠笑道：“烟儿姐，莫非阿娘就是看中你打小嘴碎才带你到唐家的？”

“哼！你敢说我嘴碎？看我……呃！”气呼呼的紫烟扬着手一噎一僵，大喘粗气，翘着的小嘴儿水嘟嘟的惑人极了。过了良久，她才放软语气致歉：奴婢一时口快，郎君责……

唐睿小大人一般挥手阻止道：“嘿嘿，我觉得没什么呀？这才是你的真性情，张口奴婢，闭口奴婢的，你家郎君听着很烦！再说，你家郎君是讲究尊卑的人吗？”

“呃！”紫烟一噎，俄而兴奋道：“倒也是哦，不然……咯……”

唐睿转移话题问道：“你阿娘这次终于生了个带把儿的，有何感想？”

“哎——”紫烟难得长长地叹了口气，慎重说道：“终于不担心俩老今后无人奉养了呗，对了，阿爹想让奴婢求郎君，让三妹跟在你身边。”

唐睿一笑，打趣道：“哦？有心上人就着急了？提前安排接班人？”

“不是的，你……”紫烟一跺脚，急眼儿娇嗔道：“你就那么希望奴婢嫁出去？奴婢……家是白籍，族人走散，无依无靠。三妹人又长得漂亮了，远近夸奖，不知何时就给家里惹来祸殃。郎君知道，建康城的高门纨绔太多，阿爹觉得奴婢跟在你身边能够修炼唐家武艺，也想让三妹照顾郎君，学武自保。”

“这世道……哎——”唐睿一愣，无奈摇头，无语叹息。

他知道，南梁帝国有普通民户户籍和特殊民户户籍两类。普通民户主要包括地主、农民等，他们归州郡管理，黄纸制成土著居民户籍，占国家人口的大多数。由于北方战祸连绵，南朝境内有大量北来侨民，他们的户籍系用白纸制成。人们为区别这两种户籍，始以纸色对它们命名：前者称黄籍，后者称白籍了。白籍民户大多依赖于侨姓高门生存而受尽盘剥。兵、僧尼、奴隶、杂户等登记成特殊民户，他们的户籍和普通民户不属于一个系统，国家统计户口时一般不包括这些特殊身份的人。

紫烟姓方，大名儿招娣，祖籍项县，是鄱阳王府安置在句容农庄里的侨民农奴。七岁时被慕名到茅山修道不成，留在农庄玩耍的唐睿阿娘萧灵慧看中，带在身边当了贴身丫鬟。唐睿出生后便一直照顾他至今，身份也从丫鬟上升到侍女。

唐睿思量着农奴的凄凉，想到紫烟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照顾，便点头笑道：“可以啊，若小爷猜得不错的话，你三妹不是叫方来弟，就是叫方盼弟。”

“咦！你咋知道的？这……奴婢好像没跟郎君禀报过呀？还别说，她就叫盼弟耶~！”

“嘿嘿，但愿盼弟不像你这般嘴碎就好了！”

“郎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