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手从马嘴里挣脱出来，看着肿得像胡萝卜似的手指欲哭无泪。至于这次倒没人扣分了，因为早已无分可扣。

镇定，镇定，这一切都是浮云，你要心坚如铁，不动如山！他连连深呼吸平复心情，朝人群展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这两天它失眠了，脾气不好，大家要体谅啊。来来来，你们看看这些装备，啧啧啧，都是上好材质打造，绝对给你们带来不一样的体验。”说着他用力拍了拍马鞍证明它是多么的结实，然后它就很不给面子的碎了一地，连螺丝钉都掉出来了。

“怎么感觉不大对头？我有种预感这钱是白花了。”

“是啊，广告单上宣传的多好，什么境外一日游，享受野性和自由，你说咱们是不是被拉来做传销了？”

“你多心了，这货肯定不是干传销的。”

“为什么？”

“以他的智商可干不了这行。”

“有理，话说回来，你当初是脑子烧坏了才会来这里啊？”

“在说我之前能不能先瞧瞧你自己？我承认我是被境外游这噱头忽悠来的，境内领土就这么大，只要发现了什么好地方，早早被那群贵族老爷们抢先占了，连大一点的树桩上都贴着标签，上书：私人领地，禁止入内。禁止什么？禁止钻树洞吗？世界那么大，可惜咱们哪都去不了。”

“我好像记得来时路上有个烧烤店，看上去还不错，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吧。”

“那还等什么？走啊！”

虽说旅游团众人把声音都压得很低，可看到他们的眼神愈发不对，加西亚登时预感大事不妙，赶忙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从北域气候变暖到野生动物遭到大肆捕杀，从某知名人物的黑历史到番茄炒蛋的27种做法。管他聊什么，只要你们一个个别开溜就行。

“祝你们度过一次难忘的旅行，走好不送。”加西亚干脆利落，或者说是草草结束发言，转身就溜。话音刚落，人群顿时一哄而散，嘻嘻哈哈一片，分分钟就忘了眼前这位导游。

也许是巧合，又也许是注定，一丝微风从面前拂过，悠悠扬起几缕额发，一双眸明亮如星，眸中尽是冷意。

狼狈之色早已荡然无存，只余寒彻入骨的漠然，那是守墓人看尸体的眼神，除了漠然，别指望还能从那双眼中看到什么。

发丝垂落，重新遮住了那双冰冷的眼，他踏着满地枯枝离去，身影逐渐被晨起的雾霭吞没，淡化，消失。

雾气聚合弥散，静静笼罩着这群茫然而不自知的可怜人，冷风流逝，树影飘摇，风声中，仿佛掩映着无数窃窃私语，白雾外，似乎有数不清的瞳孔在凝视着他们。

因角度问题，没有人能看清最后那双眼，除了特地选择好角度的。

西尔维亚遥遥立于人群之外，从始自终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奇怪的导游。直至加西亚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白雾深处，才收回目光。

她有预感，此次境外之行，会比预想中的更加麻烦。

……

……

导游加西亚……不，导游这个标签，仅仅是在有用的时候才需要翻出来，现在它的使命已经终结，已经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东西就应该被扔进垃圾桶里。

加西亚躺在树荫下听着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惬意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从身旁灌木丛中翻出早已准备好的葡萄酒和杯盏为自己倒了一杯。

“调羹，锅铲，烧烤架，就差没把厨房一并搬来了，之所以没这么做我看多半是因为袋子太小装不下。加西亚，那些人真的知道我们是干什么勾当的吗？”苍老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有刀叉。”加西亚补充一句，“暖暖阳光旅行社，广告单上不是写着吗？话说这个名称也真够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反正我快恶心吐了，那帮人就不能改个名字吗？这件事暂且不论，他们可真敢写，什么奢华境外一日游，豪华套餐免费送，要是我们真有那么土豪，犯得着费心费力为组织省钱吗？他们写的是舒服了，麻烦全丢在我身上。”

白雾中一道高大身影缓缓浮现，茶楼老板苦笑着来到加西亚身旁：“现在也只有你们远征军的经费还能勉强维持，至于像我这种搞地下工作的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加西亚捏着杯脚，目光随着深紫色酒液轻轻晃荡，突然，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笑容：“境外之旅，奇幻之行，与恶魔近距离接触，哎呀呀呀，多么精彩，多么刺激啊！这一趟下来足够让他们在十里八乡好好吹嘘啦，他们以为这是组团去野生动物园吗？是不是还准备让那些怪物给他们表演一个后空翻？要是再来个跳火圈表演就更好了？”

“我认为这种选拔方式需要尽快废除，无关之人没必要卷入其中，为什么不直接挑明，也省的弄出那么多麻烦。”

“因为这样会招惹出更多的麻烦。”加西亚摇头，“你信不信，如果我们真敢这么做，那么国王陛下宁愿得罪各地领主，也会派遣军队将各境翻个底朝天，把我们一个个统统揪出来。”

“咱们伟大的国王陛下奉行的是中庸之道，既不能让我们这样的叛逆势力太过嚣张，继而威胁到自己的王位，也不想彻底激怒我们，以至于和王国鱼死网破……然后威胁到自己的王位。简而言之就是不想冒任何风险，自己的位置坐得稳当才是头等大事，所以只要掌握好度，别干的太过火，他可以假装看不见。可一旦过了那条线，我想无论哪个君主也不可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公然招兵买马，这让自己的威严置于何地？”

“好了好了，先不谈这个，你不是被动物保护协会的人抓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茶楼老板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到底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喂喂喂，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什么都没干！还有，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加西亚皱眉道，“说起来昨天被那帮动物保护协会的抓走时我还在犯难，明日还有任务要做呢，可今早天才蒙蒙亮，不知为何他们又恭恭敬敬把我放出来了，这不，我立马赶来了，早饭还没吃呢。”

“难不成组织在聚光城也有些门路？”茶楼老板若有所思。

加西亚耸耸肩：“管它呢，这种事还轮不到咱们这种小杂鱼烦心……哎呀，差点忘了，上面有最新指示要我传递给你，正巧你来了，也省得我跑一趟。这是口头指令！听好了，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

“等等等等，你就不懂得尊老爱幼吗？每次遇见你准没好事，至少先让我调息一下。”茶楼老板连忙叫住他，直起身左三圈右三圈扭扭腰转转脖，确认已做好充分准备后，再大的噩耗也不可能将自己打垮后，摆出一副毅然赴死的表情，“来吧，先说坏消息，我扛得住！”

“19区爆发小规模末潮，境外据点遭受毁灭性打击，原本打算在那里建个度假村的计划看来要搁浅了，我估计现在最多只能搭个茅草屋，还是四面漏风的那种。”

“唔，确实是个坏消息，慢着慢着，这度假村是怎么回事？会跑去境外度假的都是脑子烧坏的吧。”

“谁知道呢？不得不服19区那帮疯子，能够将开荒干的乐在其中也是厉害，我看游泳池和高尔夫球场也是早晚的事。”

“那好消息呢？”

“你以后要减肥了！”

茶楼老板一怔，有些不明所以：“这算什么好消息？”

“我有说过是好消息吗？”加西亚睁着大眼睛萌萌哒的看着他，“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话要听全！因为组织在境外的产业遭到破坏，损失不小，上头正一肚子火呢，所以今年下拨的经费全部取消，一句话，组织这是不管我们啦！所以有时间你还是多关心关心那家破茶楼吧，这可是你的吃饭家伙。”

说到这里他瞄了一眼茶楼老板的大肚腩：“就你这体型，简直就是一个活招牌，只可惜起的是反面作用。这身材往大厅中央一坐，你猜那些来喝茶的，究竟是扭头就走呢？还是扭头就走呢？还是……翻窗就跑呢？”

“我靠！”茶楼老板脸色发苦，“这都已经是第三年没发到经费了，难不成我真的要干这行一路走到黑？别做久了哪天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真正是干啥的。”

“这不挺好的吗？”加西亚翻身站起，旋转半周，这一刻，他仿佛正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之上，潇洒的对空打了个响指，“灯光照过来！这位来宾请听题：燃烬这个无恶不作的犯罪组织因为经济危机要裁员啦，所有人都被解雇了，每人领了20块银币各回各家，一年以后，只有一个人存活下来，请问他是谁？解答：你。因为你还有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纵横王国五境十余载的茶叶贩子！”

“所以说嘛，哪天组织把大家都炒鱿鱼了，别人不敢说，我保证你还能混的风生水起。”一边说着，加西亚重新坐回树荫下，无奈的摊了摊手，“还有，你冲我抱怨也没用啊，我只是个传话的，不过我倒有个解决的办法你听不听？”

“还不快说！”

“不如我们俩去找国王陛下爱心募集一下，就说为了救助失业人群和残障儿童，希望他出钱资助一下怎么样？等咱们一拿到钱，转身就跑！如果成了，到时候功劳那都是你的呀，我保证躲得远远的，深藏功与名。”

茶楼老板嗤笑道：“等到陛下肯掏钱的时候，我估摸着咱们的军队都要打到王都城墙下了。”

一行人策马在林间奔驰大约一刻钟时间，眼前豁然开朗，那片绵延不知多少里的针叶林被远远抛在身后。暖风拂过，漫山遍野的不知名野草随风伏倒，如碧青色浪潮般汹涌而来。见惯了北域的千里冰封，陡然看到这生机盎然的景色，众人不禁欢呼起来，策马扬鞭冲入这片绿意中。

西尔维亚默不作声落在最后，与队伍保持一段距离。

高悬于天的启辰星正绽放着一天中最明亮的光彩，明媚光辉洒落身上，然而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微风掠过，碧草低伏，现出不远处被野草掩盖的一块苍青界石，界石正面雕刻着：鸢尾花王朝45号界碑。

“一百五十八年前的那一天，是值得所有人永远铭记的日子，在人类濒临灭绝之时，神出现了，以无上的意志将无边无沿的恶魔潮阻拦在外，并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赐予人类，至此，我们再也不用担心来自恶魔的威胁。”

“然而百年后的今天，一个似乎可以继续高枕无忧的日子，这块界石却早已不在原先的位置。”一个沉稳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领队策马追了上来，与西尔维亚并行。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身形消瘦，是旅游团选出来的临时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