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客

什么是大侠客？

萧一叶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

“你说要我成为大侠客，你说大侠客要嫉恶如仇，你说大侠客可以惩恶扬善。”

“我学成了一身武艺，你看得见吗？”

“你是不是骗我，你为何要在离开的时候说会再见到我。”

“为何那次别离是那样匆匆？”

“为何我连触及你长发的机会都没有？”

“为何都是你抱我而我从没有抱过你？”

“为何睡你的男人那么多我却连告诉你我喜欢你的那点勇气都没有！”

“啊！！！”

萧一叶咆哮着，刀划过铜镜，镜子中的他分成两半，那样不堪。

“如果你还在。”萧一叶手中的刀倏然掉落，双手抱着脸蹲在地上。

门外，张头儿抱着七色光坐在长椅上，嘴中的烟斗不时冒气几缕青烟。

“爷爷，他怎么了？”七色光问道。

“他很好。”张头儿道。

“那他为什么用刀划破了镜子，还蹲在地上哭？”七色光将头扭过去，企图透过墙看看萧一叶。

“他只是想起以前了。”张头儿将烟斗在地上敲了敲。

“以前？”七色光叹了口气：“哎，春子阿姨说了，以前就是过去的事情。”

“没错，以前就是过去的事情。”张头儿道。

“既然是过去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想起来？”七色光道：“既然是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要为过去的事情哭？”

“因为想起的是伤心的事。”张头道。

“伤心的事？什么伤心的事？”七色光道。

“关于‘宝仙楼’的伤心事。”张头儿道。

“就是我住的地方？”七色光仰起头看着张头。

“对，就是你住的地方。”张头抱着七色光站起身来：“好了丫头，该睡觉了。”

“他今晚又要出去吗？”七色光望着。

“对，他又要出去。”张头道。

“我知道，疯子要去干大事”七色光笑道：“于是我们这两个疯子就要睡觉。”

夜，很冷。

很冷是多冷？

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夜呀，还好，我抱着姑娘不觉得有多冷。”

“冷，太冷了，半夜出去撒尿披着毯子都冷。”

“夜晚？夜晚并不冷呀，我经常和朋友在晚上衬着月色下棋。”

众说纷纭，每个人口中的夜都是不一样的。

当然，萧一叶的夜也不一样。

夜，或许不冷。但是心冷人的，还会在乎夜吗？

萧一叶提着刀，缓缓走出庭院。今晚的月亮并没有多么明亮，时不时就有几片乌云遮蔽住残月。

这月亮岂不是很像？很像他离开“宝仙楼”的那天。

他为什么要离开“宝仙楼”？

萧一叶从怀中拿出那段被他洗的发白的丝巾，看着，抚摸着，回想着。

十月，深秋。

天气不再那么炎热，“宝仙楼”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萧一叶也不再趴在门口晒太阳，林二小姐和其他人也开始大肆接客。

“呦，公子您来啦。”春儿拉着一位身着金色绫罗的公子道：“来来来，里边儿请。今天呀，我好好伺候伺候您。”

“哎呦喂，您怎么来了。”另一边荷花姑娘也挽着一位全身珠光宝气的公子道：“您可是有日子没来看望人家了，人家都想死你了。”

“怎么公子，这是您朋友呀？”门口的风铃也笑着：“今天肯定把你的朋友招待的舒舒服服的，莲妹儿，接客啦！”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萧一叶坐在角落里，看着这形形色色的人们。

他并不理解男欢女爱，也就不会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找姑娘。

但他理解银子，所以他便理解荷花，春儿，风铃甚至林二小姐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身体。

“林大小姐，小公主来了！”妈妈冲着楼上林大小姐的房间喊道。

林大小姐并不是林二小姐的姐姐，甚至两个人的性格，取向是截然相反。置于她们为什么叫成姐妹一样的名字，萧一叶并不知道。

但萧一叶知道，林大小姐很少接客，也很少出门，甚至可以说她只接待一个人，就是小公主。

小公主，叫公主的当然是女的。林大小姐当然也是女的。

萧一叶仰翻过头看着楼上的林大小姐。林大小姐的身上并没有过多的东西，一条宫缎素雪裙刚好遮及小腿，上身只浮一段绫罗。虽然处身风尘之地，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你上来吧。”林大小姐对着小公主点头示意道。

“呵，真是漂亮，不愧是镇楼之宝。”一旁有人羡煞道。

“漂亮有什么用，你又睡不了人家。”有人讥笑道。

“哎，这么漂亮的女子，怎么就有病呢？”更有人垂头丧气道。

“有病？这么漂亮的女人会有什么病？”又有人问。

“当然有病，这林大小姐素来之和女人上床，而且只和小公主一个人上床，你说这不是病这是什么？”有人嘲笑道。

的确，萧一叶也只见过林大小姐和小公主一个人上过床。青楼里面他什么没见过，有人天天来这里花上几两银子就为了看林大小姐一眼，这种人当然就是刚才说话垂头丧气的。也有人吸着大烟办房事的，还有不举的，行房快的，更有吃药吃死在床上的。

当然，和女人睡觉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大小姐。

“哎，咱们呀也就是想想人家林大小姐罢了”另外一边有人道：“有能耐跟林二小姐睡一晚上就已经此生无憾了。”

“呦，怎么着？听这话你和林二小姐睡过？”有人凑上前去问道。

“那当然。”那人神气的拍拍胸脯道：“不得不说，这‘宝仙楼’里除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大小姐之外就当数林二小姐了，那功夫，了不得。”

“呦呦呦，说得这么玄乎？”凑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灰衣人道：“那老子今天也与这林二小姐共眠一晚，互相交流交流功夫！”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不过这林二小姐不会轻易跟别人上床。”另外一人道。

“什么他娘的叫轻易不跟别人上床？”那灰衣人问道。

“就是说单数日子不接客，看不上眼的不接客，没钱的不接客。”从楼上下来的凤姐道。

“今天刚好是单数日子，哈哈，朋友，明晚清早吧。”有人笑道。

“啊呸，老子今天就睡定她了。”灰衣人忽然站起身来，一拳砸在桌子上，桌面登时凹陷下去一块。

“客官您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发怒了呢。”妈妈闻声赶到。

“把你们的林二小姐给老子叫出来，老子要和她睡觉。”灰衣人仰面吼道。

“实在对不起客官，我们林二小姐今天不接客。”妈妈赔笑道：“要不我给您换一个，翠儿，出来接客！”

“滚蛋！”灰衣人怒道：“叫谁都不好使。”

“客官，实在对不住，我们楼这规矩从来没破过。”妈妈说着招招手，叫过来一位年轻女子。

“规矩是吧？”灰衣人一只手拍在妈妈肩上道：“那跟你睡行不行？”

“放肆！”

一声娇斥，众人闻声转过脸去。

萧一叶不用看也知道，林二小姐下来了。

“你是哪位？”灰衣人盯着林二小姐问道。

“我就是林二小姐。”林二小姐道。

“你就是林二小姐？”灰衣人贱笑道：“老子今晚要跟你睡觉。”

“好，不过想进我的房间有三个规矩。”林二小姐道：“单数日子不接客，看不上眼的不接客，没钱的也不接客。”

“老子不管那么多。”灰衣人说着上前几步，一手抓住林二小姐的衣服。

“你给我放开！”林二小姐猝不及防中推开了灰衣人。

“我去你姥姥的！”灰衣人盛怒之下抬手便是一巴掌。

“啪！”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林二小姐的脸上。顿时，林二小姐水嫩的脸上浮现出五道手印。

“唰！”萧一叶倏地站起身子，箭步冲向灰衣人，强大的冲力将灰衣人推得往后倒了两三米。

“你小子是找死！”灰衣人抬手便向萧一叶打去。

“住手！”妈妈忽然一声叱呵：“你若再不离开我就叫人了！”

灰衣人瞪了萧一叶一眼，收手扭了扭脖子道：“我告诉你老鸨，老子叫赵环，明天晚上把她给我送到赵府，不然老子烧了你的‘宝仙楼’。”

林二小姐捂着脸，眼眶里眼泪不住的打转。她看了眼身旁的萧一叶，冲上了二楼。

萧一叶第一次看见女人哭，更是第一次看到林二小姐哭。

他从来没想到林二小姐会哭，他看见的林二小姐总是笑着，或者嘟着嘴，或者玩弄着鬓角的头发。

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对林二小姐动手，也没想到林二小姐会如此委屈。

林二小姐的眼睛流出了泪水，萧一叶的心里也阵阵的作痛。

他是不是也应该冲上楼去抱着林二小姐安慰她？

萧一叶有些不知所措，灰衣人的话一遍一遍回响在他的脑子里面。

“我告诉你老鸨，明天晚上把她给我送到赵府，不然老子烧了你的‘宝仙楼’！”

忽然，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不知道赵环是谁，但他知道妈妈明天肯定不会让林二小姐去什么赵府。

但是，那一巴掌呢？

那一巴掌怎么算？

深夜，楼内还有人在欢愉着。

萧一叶躺在床上左右辗转反侧，他睡不着，因为他一闭眼就会看见林二小姐委屈的样子。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萧一叶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第一次在“宝仙楼”赶到夜晚是如此寒冷。

渐渐，天边已有了些许鱼肚白。

是否太阳就要升起了？太阳升起又如何？夜晚的伤疤阳光治愈的了吗？

萧一叶看着那鱼肚白变成红色，他知道，自己不能让林二小姐这一巴掌白挨，他要替林二小姐出头。

青楼妓院最清净的时候莫过于早上了，没有人会在大清早大摇大摆的走进青楼找两个姑娘，就算有这种人也不会有两个出来出来陪她。

萧一叶早早就起了身，事实上他昨晚一夜没睡。此时，他要去找一个人，金元宝。

“我要一把刀。”萧一叶一见到金元宝便道。

“刀？干什么？”金元宝还在啃着一只烧鸡腿：“我这有把刚杀了鸡的匕首要不要。”

“不要，我要杀人的刀，不要杀鸡的。”萧一叶道。

“杀人和杀鸡有什么区别？”金元宝道。

“你杀过人？”萧一叶问。

“没有。”金元宝狠狠撕下来一块肉道：“但是我杀过鸡，还杀过鱼。”

“杀人和杀鸡不一样，我要一把很快的刀。”

“很快的刀？我这把杀鸡的刀就很快。”金元宝将鸡腿仍在地上，不知从哪里寻出一柄精巧的匕首道：“都是往脖子上一割，只不过鸡的脖子细，人的脖子粗而已。”

“你这把刀实在......”萧一叶盯着金元宝手中的这柄匕首。

“这不是刀，这是匕首。”金元宝将匕首仍在地上：“你要杀人？”

“是。”萧一叶将匕首捡起来。

“那正好，你用这把匕首杀了人，官府来找你你可以说你是杀了鸡。”金元宝向萧一叶做了个鬼脸道：“因为它本就杀过鸡，你看，这刀刃上的血就是鸡血。”

“好。”萧一叶掂了掂这把匕首转身就走：“很好。”

“你要去哪？”金元宝问。

“去杀人。”萧一叶道。

“现在去杀人？”金元宝睁大双眼。

“不然呢？”萧一叶转过头。

“你得等晚上去”金元宝道：“晚上没有人会看见你。而且，晚上杀人你不会害怕。”

“你又没在晚上杀过人。”萧一叶道。

“但是我在晚上杀过鸡。”金元宝道。

“那我还在白天打过马蜂窝。”萧一叶耸耸肩膀。

“好吧，你是大侠。”金元宝道。

“大侠？”萧一叶问。

“大侠杀人都是在白天，因为他们光明磊落，杀人也光明磊落。”金元宝道。

“那好。”萧一叶不在回头，径直向远处走去。

杀人，你要知道要杀什么人。然后，你要知道那个人住在哪。

萧一叶知道他叫赵环，也知道他住在赵府。

那赵府在哪？他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金元宝。他不想再回去问金元宝，城内并不大，他要自己找。

的确，城并不大，不费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找到了赵府。

可是他怎么进去？

像大侠一样光明磊落的进去？

他可不是大侠。

于是他想起了金元宝的那句话，晚上杀人不会害怕。

萧一叶在赵府外的树上呆了一天，这一天实在难熬，有好几次他都想干脆直接冲进去，手起刀落，杀了人快跑就行了。可当他每每准备跳下树的时候就改变了想法，他怕，他怕杀人，他知道杀人和杀鸡不一样。

暮色，萧一叶等待的暮色。

夜晚如约而至，萧一叶从树上轻轻一跃，跳进院墙里面。

院子里并没有人，也许人都出去了，或者都去“宝仙楼”了。

那赵环呢？他也去“宝仙楼了”吗？那自己还怎么替林二小姐出头？

幸好，赵环并没有去“宝仙楼”。

萧一叶看见厢房里面的人，他确信里面的人就是赵环，他记得他的身形。

杀人怎么杀？

真的冲进去？

手起刀落？

就在萧一叶躲在厢房外想着该怎么动手的时候，厢房的门打开了，赵环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小妮子怎么还没来！”赵环自言自语道。

也许他还未来得及发现就在身旁的萧一叶，但萧一叶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你！”赵环发现的并不迟，但匕首也并不慢。赵环只说出一个你字就倒了下去。

杀人当真如此简单。

简直比杀鸡还简单，鸡还会在地上蹦跶一会。

杀人就真的手起刀落。

那杀人之后呢？

萧一叶并不傻，他看着赵环倒在血泊中转身就跑。这一次他发现自己跑的比被马蜂追还快。

“宝仙楼”内依旧热闹，没有人会记得昨天有一个叫赵环的人说了什么，也没有人发现萧一叶消失了一整天，

除了她，林二小姐。她一天都没看见萧一叶的影子，去破庙找金元宝也是没有头绪。

“噔。”窗子被推开了一个缝。

“谁！”林二小姐警觉的站起身来。

“我。”萧一叶从窗子外爬了进来。

林二小姐见是萧一叶，忙跑过去将萧一叶抱在床上，又顺手关上窗子。

“你，你怎么从窗子里进来了。”林二小姐看着一身疲惫的萧一叶，发现他身上有许多血渍。

“我，杀了人。”萧一叶道。

“什么？”林二小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杀了人。”萧一叶道：“赵环。”

“你杀了赵环？”林二小姐倏地站直了身子，双手捂着惊讶的嘴看向萧一叶，忽然又跑了出去。

萧一叶躺在床上，周围的淡淡香味让他忘了满身的酸痛，也让他忘了杀人的恐惧。

“小叶。”说话的是妈妈。

“妈妈。”萧一叶撑起身子。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也什么都知道。”妈妈示意萧一叶可以继续躺下：“但是你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林二小姐惊道。

“那个赵环是刚从江南来的，和官府有些关系。”妈妈道：“你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平安无事。”

“哦。”萧一叶表示道。

“可是，他能去哪里？”林二小姐问。

“不能往南走，只能往北边走了。”妈妈道。

“北边？”林二小姐看着萧一叶。

“塞外。”妈妈道。

“好。”萧一叶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让他今晚就睡在你这里吧，你帮他收拾一下行装，天一亮就让他离开。”妈妈嘱咐了林二小姐几句，微微弯下身子拍了拍萧一叶的肩膀：“真是好一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