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这一天，当余兵开始直播几分钟后，董万里和陈雅玲就来到了y市市委宣传部楼下，被一位疑是秘书的年轻人拦住通报姓名后，便被领着朝三楼一间会议室走去。

陈雅玲与董万里是和余兵他们一起离开的公司，那时刚过九点半。在路上，董万里已向陈雅玲简要分析过这次被邀请约谈，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或者说刁难。

董万里认为y市是个内陆城市，地处西南，由于网络方面技术人才匮乏，本地与互联网相关的产业都未能取得较大发展，不说网络文化，连一个由本地制作像样的网站也没有。

当然，和他们【zxy娱乐】一样，依托于各娱乐互动平台组建的文化传媒公司也有不少，但都是小打小闹，没有一家成气候。这缘于本地娱乐主播难招，真正想从事这一行的年轻人，又大多数去了北方或沿海大城市。

另一原因便是本地文化氛围薄弱，吸引不了真正艺人住脚y市，连以前的歌舞团、杂技团、川剧团和曲艺团等市属文工团，已经不见踪影，似乎不存在了。究其原因，就在于本地演艺市场缺乏生存土壤，人们已经习惯于上电视看节目。

再一个原因就是现在各娱乐平台上的那些主播，他们表演形式单一，主要靠姿色或说些黄段子取悦于人，对于普通大众根本没有吸引力，反而心生反感，认为他们表演低俗……

事实也是，这些娱乐互动平台由于某些主播涉黄，或小孩未经家长同意偷盗父母辛苦钱打赏主播等问题，不时被央视或其他媒体点名曝光，也就导致了像y市这样文化氛围比较薄弱地区的内地人，大多数的家庭都不愿意让自己孩子出来抛头露面，那么像y市这样的中小城市，因为人们的思想观念比较封闭，想要把线上线下娱乐市场发展起来就非常困难了。

但偏偏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却有一家在y市刚成立不久的【zxy娱乐】，凭借于他们不弱于电视直播的技术手段，以及更亲民更真实的户外直播方式，不到24小时就在网上大红大紫，进而之后的十余天，又在y市一些乡村引起强烈反响，人们奔走相告，像是过节一样，期盼这家公司的直播团队也能到他们那里走一走。甚至有村民要求政府出面，主动邀请【zxy娱乐】到他们那里直播……

今天余兵他们前往j县，也是因为受到j县政府热情相邀，在谈妥不需政府出面特意安排之后，余兵他们才随意选定一个贫困村寨欣然前往。而他们不需要政府出面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余兵他们不愿受拘束，二是政府出面他们的直播性质就变了，一旦出问题双方都没有回旋余地。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余兵他们才受到广大村民的真心欢迎，粉丝急剧增多……

一想到这些，即将走进市委宣传部会议室的董万里，心里更是坦然。他们被邀请前来市委宣传部约谈，被一些人眼红是肯定的，但也有不少好处，起码已经被市里重视，以后公司想要发展壮大自然会得到更多助力，就看他们如何把握了。

再想到离开公司前余兵所说，公司目前初创，又不是以实体经营为主，进可攻退可守，没必要担心，大不了回老家另起炉灶，董万里不禁就笑了，扭头对陈雅玲说道：“哑铃，等会别紧张，问到你该说什么说什么，或者干脆不理会，配合老夫就行。我猜，今天来的大人物肯定不少，咱们先看看情况再说。”

陈雅玲确实有些紧张，不过还是挺起胸膛轻声道：“董老，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果不其然，两人走进会议室，就见一张椭圆形办公桌两边几乎坐满了人，大约有十五六位的样子。

董万里抬眼一扫，发现里面仅有五六位面熟，其中一位正是他高中同班同学，主管y市农村经济工作的副市长张挺，此时随意坐在桌子一边的当头，显然并不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

另外还有几个他面熟的，y市电视台副台长，实际上的一把手汪成栋；市文化局局长刘明；市日报社副社长兼晚报社社长范某和他手下一个赵姓女记者，这两人董万里都见过，却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接下来，当看到坐在张挺斜对面一个中年人时，董万里的瞳孔就豁然睁大。这不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葛东明吗？竟然是葛部长主持会议！董万里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虽然和这个葛部长不太熟悉，董万里却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他，更知道他可能是下届市长或书记人选，呼声都极高。因为葛东明属于流转干部，现在马上要换届了，早就有消息传来，他会就地提升。

这时候会议室里比较阴暗，不但拉上了窗帘，连灯也关了。原来是最里侧墙上正播放着余兵他们的直播投影，一时间还没人发现董万里两人的到来。董万里也没打扰他们，反而拉住那个引路的年轻人，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和陈雅玲站在会议室门口，准备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果然，只听张挺身后一人道：“葛部长，张副市长，你们看，这家公司发展确实很快，已经有直播车了。我听说他们这次接了两台车，另一辆还是真正的电视直播车哦，很有魄力……”

“嘿嘿，刘局，你情报不准确啊，只看到表面。”

和那人坐对面的另一人马上插口说道，“我派人专门打听过那家卖直播车的企业，据说一共被这家公司订购了12台直播车，因为有几辆车要改装，这边公司又因车辆停放问题没来得及解决，所以暂时先提两台。你们等着吧，这家公司肯定会让我们大吃一惊，据说正在大量培训演艺人员，下一步就会走向全国，深入各地贫困山区进行直播……”

“哈！孔局，你也太小看他们了……”

这时又一人说道：“这个好人猿前两天，不是去了江北和南岸两个社区进行直播吗？那场面啧啧……总之，他们不可能只针对农村市场，只不过他们这个农村市场的切入点选得太好，谈话主题也大都围绕农村改革，贫困村寨如何脱贫等，不但符合中央精神，他们说的有些话也真令人深省，即便我们政府想要阻止都没有理由，还得主动打电话，让当地警方暗中负责他们安全……”

嘿嘿！一个穿警服没戴帽的人笑道：“范社长说的不错，早上j县陈局长就打电话给我，说县政府让他们派警力暗中保护好人猿一行，还说最好不要穿警服，不然好人猿一行就可能打道回府。确实，p县就因为大张旗鼓派警察去维持治安，结果好人猿他们直播到一半就撤离了，弄得当地村民怨声四起，哈哈哈！你们说，他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一个年纪最大的顿时接口道：“这还用说？见不得人呗。他们每到一个村子，就拿出一万让当地村民做饭，这不是腐蚀人民群众吗？最主要……啊！快看快看，真是太低级了，刚开播不久，就拿吃奶说事。这不是涉黄是什么？我说黄局，你们公安局还不去抓他们干嘛？这些人简直有辱斯文，起码要关两天……”

陈雅玲一听就火了，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吼道：“你这个老东西胡说什么？他们说两句话就涉黄了？电影电视上说这些话的多的是，你怎么不叫人去抓他们？还说低级？那什么是高级？我们国家提倡言论自由，只要不违反政策，不对社会产生危害，用这种形式让大家发泄一下，积极参与讨论，对社会和谐只有好处没坏处。最起码通过我们直播，可以帮助大家认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对有阴暗情绪的人进行疏导，我想总比让他们憋住，某一天憋不住了，干出些触犯国家刑法的事情更有利吧？我就想问，这究竟是低级还是高级？你所认为的高级，又以什么作为评判标准？”

“哈哈哈，说得好！”

会议室一静，然后灯就亮了，投影也被关掉，随即窗帘被拉开。

只见葛部长鼓着掌站起来大声赞了句，就对门口的董万里招呼道：“老董，你们来了咋不叫我们？是故意想看我们笑话吧？哈哈，还真让你们见笑了。来来，快到我这边坐，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董万里不敢怠慢，忙带陈雅玲走过去，“葛部长，对不起啊，我们小陈说话直，她们几个女孩都一样。告诉你们吧，那个叫炸弹的尤其厉害，会直接动拳头，哈哈，听说来我们这里前，把那边教育厅副厅长公子都打进医院，希望你们不要见怪。”说着把陈雅玲一推，对葛部长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小陈，陈雅玲同学，是公司公关部经理兼艺人管理部主任，今天我带小陈来就是见见世面。”说罢又扭头对陈雅玲道：“哑铃，这就是咱们市委宣传部葛部长。来，叫葛部长。”

陈雅玲身高本就一米七冒头，眼下穿一双精美高跟鞋，又增高几公分，让她玲珑的身段更显高挑，比起葛部长不到一米七的个子，自然高出不少。

只见陈雅玲略微弯腰和葛部长握手道：“您好，葛部长，我是哈尔滨人，说话直，请别介意。”

葛部长释然一笑，握住陈雅玲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我知道你啊，舞动哑铃同学，我女儿最喜欢看你表演了，每天晚上都要我陪她看一阵，不然不睡觉，哈哈。”

陈雅玲被说进心里去，只觉得葛部长和蔼可亲多了，不禁俏脸绯红，激动道：“啊！您真是好父亲……”

葛部长却是摇摇头，“来，不说这些，咱们先坐吧。老董，你也坐。”说着放开陈雅玲，亲自为陈雅玲把椅子拉开，等她坐下后，葛部长才转身笑道：“怎么样？大家有何感想？小陈同志刚才短短几句话，尤其敢于直言，维护自己公司形象的行为，是不是值得大家深思？”

见众人只是微笑，没有表态，葛部长眉头一皱，指向刚才说余兵他们表演低级的那人道：“汪副台长，你先起来说说吧，你们电视台近年来收视率大降，除了城市新闻等栏目稍微有人关注外，许多栏目都没人看了，几乎所有频道大部分时间都成了放录像的，就连城市新闻、今日y市、三江风采等所在频道都一样，黄金时段一过，全都是录像，有意义吗？若不是借着电视台名义，你们许多栏目恐怕一个赞助单位都拉不到。别以为作为政府喉舌就可以不作为，没有人关注，你们是宣传给瞎子看啊？同志们，都醒醒吧。”说完就坐下，只把目光盯向斜对面的汪副台长，其意不言而明。

董万里坐在陈雅玲旁边暗自好笑，他完全没想到今天主持会议的是葛部长。这位年富力强，一换届绝对高升的强势人物，听说还兼任y市电视台台长和y市日报社社长，看来这是要对电视台和y市媒体动手的节奏啊。目光扫过对面一位政府副市长，文化局老大，公安局、新闻办、日报和晚报社主要负责人，以及零距离、三江新闻、y市在线等等网络媒体巨头，董万里心里又是一震，赶忙集中精神，也把目光盯向对面的汪副台长。

汪副台长擦了擦冷汗，稍微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目光左右看了看，掠过董万里和陈雅玲时，闪过一道阴毒，但和葛部长目光一碰，顿时就低眉顺眼起来。

这位汪副台长有50多岁，已经担任y市电视台副台长十余年了。董万里对他比较了解，知道他就是y市电视台实际掌舵人，本事有，就是权利欲太强，喜欢排除异己，跟前任市委书记关系较好，可惜没被提拔，现在和葛部长这个少壮派强人对上，日子恐怕不好过。

果不其然，汪副台长或许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站错位了，站起来就对葛部长道歉，“对不起，葛部长，我刚才只是有感而发，毕竟我们电视台是党的宣传工具，只能传递正能量，像网络直播这种互动性强的娱乐直播方式，肯定不适合我们电视台。当然，我们现在也在寻求突破，已经新增了'y市企业家访谈'、'y市人在国外'、'周末音乐广场'……”

“别，你说这些没用。”

葛部长摆手打断，“我只想问问，收视率怎么样？”

收视率？特么的，不是明知故问吗？汪副台长有些尴尬，只好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葛部长。现在光纤入户，电视台那么多，不但我们y市，就是其他市级电视台，甚至一些省级电视台，他们的经营状况也和我们差不多，有些还不如我们……”

汪副台长叹息一声，继续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收视率一旦丢失，想要找回基本不可能，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毕竟我们不像hn卫视那样，一开始就抢占先机，得到了政府大力支持……其实，就算我们y市政府对我们放开，我们也没有那样的实力……”

“等等！”

葛部长再次插言，“汪副台长，你是认命了？就是说政府放开政策，再给你一些资金支持，你也没把握把收视率弄上去？”

汪副台长怔了一下，最后还是摇头，“没把握。”

他这样回答不是没道理，正如他刚才所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文化市场竞争太激烈，知名艺人早被央视和hn卫视这样的巨无霸给垄断了，他们这些市级电视台办个联欢会，想要请知名艺人金额太大，请普通艺人又没用，收视率怎么提高？

开发新栏目？那纯属鬼扯。电视台已经没收视率了，开发再多栏目又有何用？没人看就是没人看。栏目开发还涉及资金和人力资源投入，y市有这方面人才吗？能竞争赢那些省级电视台吗？毕竟地盘只有那么大，人力资源有限，每天能有多少新鲜事发生，值得去挖掘？

自己培养艺人？更是想都别想，就算培养出来到时也是别人的菜，根本留不住……

所以汪副台长认为，能把y市电视台维持现状就不错了，否则一旦投资失败……不，肯定会失败！那他的官帽子绝对不保，自己还有几年退休，何必呢？面前这位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啊。也因此，他才果断摇头。

“那好，你先坐下吧。”

葛部长也是怔了怔，才出言让汪副台长坐下，然后叹口气对汪副台长旁边的市文化局局长说道：“刘局长，你们文化局这几天都在关注老董他们的直播，你有什么看法？”

刘局长赶忙站起来笑道：“葛部长，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个很有希望的企业，他们闯出了一条新路，整个运作模式非常新颖，咱们电视台完全可以和他们合作。只要我们给予他们更加宽松的政策，说不定可以打造出我们y市的一张金鹰节名片，不让hn卫视专美于前。而且，我觉得他们的节目形式，比起hn卫视那些主打娱乐栏目并不逊色，相反制作成本非常低廉，完全值得加大投入。不然一旦有人跟风，我们很可能会失去一次能够迅速做大做强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

“另外，据我了解，那天凌晨老董他们开播，就连那些娱乐平台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恐怕许多人已经在盘算着要如何跟风了。但跟风也不是那么容易，主要难点就是人才的竞争，如果老董他们能借此机会占领市场，别人想要跟风，也得考虑投资会不会打水漂？

“要知道，世界上可没多少人像那个宝玉妈一样，人家起码是亿万富豪，才能毫不犹豫砸下几百万，据说现在已经投入上千万，被她带动起来投入的资金至少不下五百万，这个老董最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还有，我近两天专门了解过歪歪运作方式，知道老董他们这一月毛利起码不低于七八百万，只要坚持下去，收回宝玉妈投资绝对轻而易举。当然，这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如何坚持？如何在尽可能短时间内垄断市场？否则时间一长，老董他们公司不说一蹶不振，想要利益最大化就不可能了。”

刘局长最后道：“好，我就说这些。葛部长，还是快请当事人谈谈吧，我有些急不可耐了，哈哈。”笑罢看了看董万里和陈雅玲，向葛部长点点头，便微笑着坐下。

葛部长见董万里摇头，也没催促，就让大家畅所欲言。于是乎接下来近一小时的时间里，整个会议室气氛热烈，争论不休，几乎所有人都发了言，不知不觉就把话题引到如何整合y市文化市场上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