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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香》第四章 波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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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人乌发挽成了飞云斜髻,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轻轻摇曳,红珊瑚的莲花钗,衬的人容色焕发。长眉斜入云髻,眉心用胭脂点了一朵梅花,一袭芙蓉色开襟长裙,用银丝绣满合欢,露出如玉的双肩。镜中的人熠熠生辉,仿若不是自己。因着不喜,她鲜少这样盛装,但是皇子府中的宴饮又岂可失了礼数。

苏偃如今炙手可热,一举一动皆是引人无限揣测,无人不想逢迎结交。华素如今设宴款苏偃,自是寻常的不寻常的皆恨不得拱手奉上。华素知晓夏忽不会轻易赴宴,便以权贵身份相压。那一纸烫金请柬上,行云流水的行书字体写的是六皇子——不是玉楼春的客人华素,而是当今大宸的六皇子。

夏忽以薄纱覆面,乘轿前往华素的府邸。抵达那端正恢宏的六皇子府时,轿下伺候的侍婢早已递上请柬,门口的小厮一见请柬上的夏字,便拱了身朝着莲步珊珊的夏忽行礼问安,“殿下已在画偆堂前的园子里等候多时了。”一边说一边将她一路引到后院宴饮之处,才躬身告退。

华素的府邸,原是大宸豪族潘氏的府邸,潘氏在大宸屹立数百年不倒,数经波折离乱依旧在朝堂稳如磐石,潘家的实力不容小觑。先皇在世之时潘家已显衰落之迹,人丁旺盛的潘家子孙中竟没有一个可担当大任的家主,在这一代潘家家主去世之时,分支众多的家族内斗频繁,争家产,争爵位,赫赫潘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垮掉了。承袭爵位的是嫡长子,虽承袭了爵位却是朽木难雕,多翻提点之下依旧是不得其法,短短五年之间竟将偌大的潘家败得丝毫不剩。

潘家被抄之后潘府的宅子便由当今圣上赏给了华素。是以,夏忽一路走来只觉得这宅子处处透着贵重的气息,恢宏阔大不假,却也带着几分沉淀下来的朴拙厚重,让人移不开眼光。

画偆堂前的露天台子上已有歌姬在弹唱,琴声四起,那歌姬虽是指法娴熟轻巧,却失之雕琢刻意,一声一声悠扬华丽。华素见到她进来,眸光凝了片刻,缓缓的拍了几掌,那些歌姬便识趣退下。华素脸上的笑容悠悠的荡了开来,对着旁边空着的座位虚画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请坐。”

夏忽垂眸,掩去不该有讶异的情绪,恭声道“谢殿下赐座。”

虽说是宴饮,却只有寥寥数人而已。夏忽的对面正是春风得意的将军苏偃,苏偃左手旁还有一个华服女子正侧着头和苏偃不知说着什么,只见苏偃冰冷的神情微微缓解,露出微微的笑意。

“皇姐,将军,也好歹给我的客人些面子吧?莫要冷落了呢”华素一脸委屈的笑意,将他二人的目光引至夏忽身上。

华嫣望向夏忽,半响后才笑道“藏着这么一个美人,却这么晚才献出来。”

华素看了一眼夏忽才再度开口“皇姐可是在冤枉我,这哪里是我的美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再度响起,华素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苏偃沉如秋水的面庞上“这是玉楼春的夏忽姑娘。”

华嫣抚掌而笑“我早就想一睹京城第一美人的风姿,如今一见,方知这坊间传言不是妄言。”

夏忽守礼如仪,起身对着四公主福了福身子“民女不过蒲柳之姿,当不起公主如此缪赞。”

苏偃看着夏忽,目光灼灼“既是如此,何不摘下面纱,容我等一睹芳容。”夏忽哑然,她并未想到出声让自己摘下面纱的人竟是苏偃,她沉默了半刻,又望向苏偃,迎上他灼灼的目光“近来多食了荔枝,有些上火,脸上冒出了一颗痘,才以面纱遮面。”

薄薄的面纱倏然落在案上,玉颜登时显露无疑。

众人皆有一瞬的怔愣,苏偃最先回神,脸上神色莫名“不知夏忽姑娘是哪里人?”苏偃斟了一杯酒,放到鼻端嗅了嗅,在手中慢慢把玩,斯文的样子让人错以为他只是文弱书生,谦谦公子。

夏忽低下头“回将军的话,奴家家在江南。”

“既是在江南,又如何会来京城,”苏偃依旧云淡风轻的发问,一字一句却带了几分刁难的意味。华素轻轻咳了一声,向夏忽投去一抹安抚的目光,又转而看向苏偃,“不知苏将军这是何意?”苏偃一口饮下杯中佳酿,随手将玉杯丢在案上,嘴角的笑肆虐张扬,语气随意而慵懒“姑娘生的这样美,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何处的山水养的出如此――倾世姿容。”

夏忽挺直了背,默不作声。华素却笑道“将军当着皇姐的面如此夸赞我的客人,倒是不怕皇姐吃醋么?”

华嫣此时正斜斜的靠在案上,妃色的薄衫半滑,露出雪白的肩头,玉骨的团扇也跌在了地上,脸颊更是一片绯色,似是不胜酒力,她遥遥的看向华素“你说的对,这个时候本是该吃醋的。”

“皇姐醉了。又说胡话了。”华素道。

一旁的侍女将披风围在华嫣身上,遮住外泄的春光。

华嫣扶着侍女的手臂,一路踉踉跄跄的走到夏忽旁边,拿起案上盛酒的玉壶,晃了晃,又放在鼻尖嗅了嗅,仰头饮下,琉璃色的酒顺着华嫣精致的下巴流在地上,她复又丢了酒壶,一声脆响的同时扑在了夏忽的身上。

夏忽大惊,不知如何是好,华嫣似是将所有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她试图推开华嫣,却推不开。苏偃低头把玩着酒杯,仿若刚才的一切并未看在眼里。华素抚着额头,似是无比纠结。

华嫣却自己扶了侍女的手,豪气云天的大笑“既是美人,本殿下也喜欢的紧。”然后她便一路踉踉跄跄的穿过曲折的回廊,消失在了拐角处。

华嫣穿过长长的走廊,松开侍女的手,系紧了披风,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出了皇子府才淡淡的开口“盈儿,他并不爱我。”

粉衣侍女提着宫灯走在华嫣前面“公主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华嫣冷笑,“父皇金口一开,本宫一点法子也没有。”

侍女长长叹了一口气,“圣上九重天心,奴婢实在不能明白。”

华嫣并不搭话,越走越快,却是朝着刑部的方向走去。

盈儿心中焦灼,紧紧跟在华嫣身后,却不敢张口呼唤。

华素斟满了一杯酒,笑看向苏偃“夏忽姑娘的歌舞乃是一绝。苏将军不如见识见识。”

苏偃起身朝着华素一拜,朗然一笑“如此良夜,如此美人,苏某怕是不便再打搅。”

“将军怎能如此不懂风月呢。”华素垂眸饮完了酒,调侃道“莫不是将军当真怕了我皇姐吃醋?”

苏偃眉头一皱,略显无奈,只得又坐下,解释道“只是公务缠身而已。”

夏忽就着月光作舞,却不知为何心绪不宁,不时跳错舞步,所幸,也无甚打紧。又喝了几盏酒,闲话说了许久,华素才终于说自己有些困倦了。

夏忽忙告辞。苏偃一直目光如炬,灼灼的望着她,让她如芒在背。

谁知,那华素却说“既然将军与夏忽姑娘顺路的,那便劳烦将军替本殿下做一回护花使者吧。”他说完了又转头望向夏忽,狡黠一笑“姑娘不是一直与本殿下诉说着对将军的仰慕之情么?如此大好时机,姑娘还不快对苏将军道谢?”

夏忽哑然,忍不住红了脸颊,不知华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不能拂他和苏偃的颜面,只能对着苏偃道一声“多谢将军了”。

苏偃带着夏忽转出皇子府,沿着长长的甬道慢慢的走,夏忽抬眸,看着全然陌生的道路忍不住问道“将军这是要去哪里?”苏偃笑得轻狂“将军自然是去将军府。”

夏忽心下一沉,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不禁在心中回想了一下回玉楼春的路线,“夏忽不敢劳烦苏将军,便就此告辞。”

“站住!”苏偃突然冷喝道。

夏忽脚步一顿,不敢再走,也不敢再开口。

苏偃转过身,缓缓的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这次轮到夏忽笑了,她笑道“怕是将军认错了。”

“是吗?”苏偃亦露出了笑容,他忽的伸手,摘下夏忽鬓间的一只羊脂玉的茉莉花簪,拿在手中把玩。嘴角又泛起一抹古怪的笑,“苏某先送姑娘回府吧。”

夏忽有微微的错乱,华嫣的莫名其妙,华素的有意无意,苏偃的高深莫测她通通无法应对。

一缕长发从发髻散落,夏忽望着那一弯如浸水光的冷月,如花的眉目一片怅然。

夏忽回到玉楼春的时候已是将近黎明,楼中却还是一片笙歌艳舞,夏忽一身疲累,绕过前楼从后院回去住处。关上房门,躺进绣床闭上眼睛。

不消片刻却听得有人破窗而入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夏忽大惊,只见一个黑衣人朝塌边走来,她握紧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那黑衣人靠近床边的那一刻夏忽猛的刺了过去,却被那黑衣人捏住了手腕,他另一只手拿过那匕首扔在角落,才笑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中似带了几分沙哑“塌下藏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一边说一遍摘了蒙面的布。

夏忽惊诧“宋公子?”

华凉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水便喝,低沉的声音中蕴着调笑和微微的冷意“姑娘便是如此思念在下么?”

夏忽此时仔细一看,只见宋远之额头的冷汗一直在渗,背后似乎在淌着血,便察觉宋远之是受了不轻的伤,几番思索之下终是开口“这里有治伤的药,我亦略懂医术。”

华凉眉眼间俱是风轻云淡的笑意,“哦?言下之意是你可以帮我医治?”

夏忽取出药箱,“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便不会告诉旁人。”

华凉闻言,却是笑了,显得有些欢愉“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不想让旁人知道。”夏忽忽然被他这种丝毫不将性命看在眼中的样子激怒,把金创药重重放在桌子上,冷冷道“把衣服脱了。”华凉忽然来了兴致,“既是你要救我便该你亲自动手。”

夏忽蓦然想起沙漠中的那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夜琅,只记得初时她满心戒备,亦是如此。夏忽别过脸,轻轻解开解开他的衣衫,目不斜视的用湿布擦干净他肩胛的血,上了点金疮药,又把绷带缠上。

华凉以手支额,定定的看着夏忽,眸深似海“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栖身案塌藏有匕首,竟还懂得医理”他顿了顿,一张俊美无寿的脸凑近了夏忽,低低的嗯了一声“你到底是谁?”

夏忽推开他,心底一片凉意,到底是自己大意了,他是三皇子华凉的人,自小在宫中长大,却活得如此恣意,又岂是寻常草莽之辈。

夏忽垂眸,却是避过他的话锋不答“我父母双双离世,迫不得已才来到这京城,苟且过活。”

华凉收回目光,似是随口一叹”当真可惜了。”

“流落烟花地亦非我愿。”夏忽叹息道“除了这,我并无其它的法子。”

华凉微微笑道,“这世间的路,本有千万条,无论哪一条,都是你心中所做的决定。若说逼不得已,那也当真是妄言。”

夏忽定定的看着华凉,半响才喃喃道“我不过是在所有逼不得已中走了一条最好的路罢了。”

华凉默然。

夏忽问道“你如何会闯入我房中?”

华凉笑道“你现在才来问不觉得太晚了么?闯入这里自是因为有人追杀,迫不得已才躲进这里。”夏忽瞧着他那嬉笑的模样禁不住追问“那许多房间你不闯,你偏来到这里。”华凉挑了挑眉“仰慕姑娘花容月貌,为一睹芳容便施了些苦肉计,闯入你房间;这么多院落中也只这里无太多的人,又曲径通幽,林木繁多,适宜躲藏。这么多不得已,不知姑娘想听哪一种?”

“宋公子牙尖嘴利,小女子甘拜下风。”夏忽忍不住笑道。

华凉依旧只是笑,仿若背后的伤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他甚至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饮着。

“我见过那位公主了。”夏忽道。

华凉明知故问“哪位?”

夏忽斜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说“公主仪态高华,容颜亦是极美。”说到这里她紧紧的盯着宋远之,叹了口气道“行事却豪爽诡异。”

“哦?”宋远之挑眉“何来怪异之说?”

夏忽淡淡一笑却不再言语。

宋远之看着夏忽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片淡淡的青影,不觉皱了眉头,为自己的这份平白无故的细心而皱眉。

他华凉日理万机,今日躲入这玉楼春亦是形势所迫,机缘巧合。他亦是没有想到,会再次遇见这个女人,似曾相识,又妖艳冷清。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茶杯,他如何会有闲情逸致來关心这样一个青楼女子眼底的浓浓倦意,这与他,是并无任何关系的。

“宋远之”夏忽轻轻的唤道,她望着华凉歪着头笑“我叫夏忽,是玉楼春的舞姬。”

华凉闻言,眉梢略过一阵波澜,“夏姑娘如此盛世容颜不知折杀了多少青年才俊。”夏忽嗤笑一声“以色事人,我又能得几时好。”华凉似是颇为讶异,转了心思又道“既是如此又何必来走这一糟。”

华凉这话说的极为模糊,夏忽颇为疑惑,她看着华凉一脸的惬意与云淡风轻,似乎心情颇佳的样子,不由的道“宋公子尚且如此清闲,想来这一点皮肉伤亦是不打紧的。”华凉淡淡颔首,疑似叮嘱“莫要多管闲事。”

夏忽又是一声嗤笑“你这人倒也奇怪的紧,我既管了你的闲事又待如何。”华凉见她眉目中丝毫无一丝惧意,不由得叹了一声“也罢。”

隐隐的不适让夏忽皱了眉,只觉疲累不已,她右手按住胸口,疼痛如浪潮般袭来,她想要宋远之回避,看着宋远之却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宋远之……”

华凉看她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分明是痛极的样子,却又偏偏对着他笑,他握住她的手臂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不足之症,却被她用力挣脱,依旧是重复着断断续续的话语,“宋远之……”声音因着疼痛带了几分颤音,明明痛的缩成虾米,却依旧一声不吭。华凉眸光变了几变,他静静的注视着满头冷汗的忽,却无法断定她是因何才有如此症状。

“宋远之,你走。”断断续续的话语,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破口而出,是痛到极致的,华凉看得出她的痛并非常人可以忍受,他不免有几分动容。他从袖口掏出一个精雕细琢的小巧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喂入夏忽的口中,“这是碧露丸,止痛乃是最好的。”他将她扶到床上,盖好锦被,并不再看她苍白如纸的脸,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管家似有犹疑,踌躇几下疑是自己听错了,抬头却瞥见华凉一脸的肃然,便只得应一声是。

华凉揣了药抬脚便走,管家却叫住他“殿下要出去?”顿了顿又说“昨晚一事苏偃定是起了疑心,如今皇子府周围布了不少的眼线。”华凉冷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温度“哦?本殿下昨晚可是在宫中一夜未出,父皇应当可以作证。”华凉拂了拂衣袖,一派的肆意洒脱“他区区一个武将,守卫京畿,乃是他的职责所在,由他来看护本殿下的皇子府,也无不可。”

华凉推开门,却并不见夏忽的身影,眸光一沉,待眼光扫到地上**的水痕,心底亦是沉了下去。

他推开窗,望向窗外的碧树成荫。泠泠的琴音在这时飘来,似乎连空气都微微的震动。那种摄人心魄的琴音,让人不自觉的屏气凝神。宫廷夜宴,总会有琴艺出超的琴师弹奏,虽大多是华而不实的曲子,但琴师却是难得的精于琴艺。华凉作为倍受宠爱得皇子,大大小小的宴饮与应酬亦是参加了许多,却从未听过这样好的曲子,从未见过这样绝妙的琴艺。

他寻音而去,却站定了步子,薄薄的唇紧紧抿着。

花影重重,竹影婆娑,而弹琴的红衣女子长发未束,在暮夏的微风中黑发被风轻轻吹起,一张小脸素白,峨眉平直,一双桃花眼中水光氤氲,似乎隔了许多层雾气。

华凉收回目光,他素来自傲,却不曾想看似温然若水的夏忽亦如此隐忍自持。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却带着薄凉弧度。

华凉转身离去,白色衣袍在花间一闪,掠出一道潋滟的华光,便没了踪影。

夏忽回到房间,靠着房门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她极力抑制疼痛,双手将沉香木的门都划出寸许深的刮痕。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噬心般的疼痛才慢慢消退,夏忽一身衣衫尽数被汗湿透,暗红色的地毯亦是水迹斑斑,她全身酸疼,像是骨头都被打碎了又重新粘在一起,她慢慢站起来,坐到凳子上,倒了一杯茶抿着。

夏忽打开桌子上端正放着的白色的小瓶,熟悉的药草清香缓缓飘了出来,她放下瓶子,将皱在一团的信纸展开,入目是潦草不堪的字迹,夏忽皱着眉头看了多遍才隐约辨认出内容。夏忽困惑无比,手指一下一下抚着白色瓷瓶上精致的花纹,眸光中悲喜莫辨。她不知道宋远之为何要来救自己。不过是一个数面之缘的陌生女子,便也值得他拿出这样珍贵的药。

华嫣迎风而立,红色勾金边的衣袍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她攥紧了手中的玉杯,仰头狠狠将酒灌下,却因喝得太急,咳的止不住。

盈儿将披风披在华嫣身上“殿下,苏将军说姜暮关押的地方殿下无权过问。”

华嫣怒极,手中的玉杯摔的粉碎“区区一介武夫,也敢如此!”盈儿劝道“圣上将此事交给苏将军便是不想让殿下过问,殿下何必再惹圣上不快。”

“交给苏偃,姜暮必死无疑。”华嫣冷笑“我偏要过问他又能如何?”华嫣双手紧紧扳着扶栏,笑着笑着却忽然泪流满面“如果不是我父皇未必会这么快动手,是我害了姜家。”

盈儿叹气,宽慰道“怎能怪殿下,圣上对姜家杀心早起,迟早都会下手,殿下不要再自责了。”

华嫣依旧冷笑,闭上了眼睛,将头靠在冰凉的城墙上,一头长发如瀑倾斜。月光泠泠,星光冷冷,如此照耀着繁华的帝都,不理人间哀愁。

许久,盈儿只听得华嫣极力压抑着的哭声,隐隐的,如同上好的玉器被打碎般的,尖锐的哭声。

盈儿知道她的苦,却无话可说,无可安慰。

许久,华嫣直起身子,“苏偃为人阴狠毒辣,姜家一事又是父皇交于他一手操办,他如何会留得姜暮的性命!”盈儿叹一口气,不敢再接话。

华嫣眸光中一片暗淡。

她不知如何是好,她爱他,却又亲手害了他的家族,她救不了他。她怕自此阴阳相隔,再不能相见。她拢紧了披风,挂着两道泪痕的脸上复又扬起一抹微笑。

“盈儿,”华嫣叫道“你去取出宫的令牌来。”

盈儿迟疑“公主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去,玉楼春。”华嫣的声音轻而低,随着风飘散,盈儿却听的极为清楚,她皱了皱眉,劝道,“公主,那等肮脏之地公主如何去得!”华嫣轻轻的笑起来,“夏忽在玉楼春迎来送往,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你可听她有什么座上之宾?”盈儿垂眸,沉吟片刻后道“奴婢听闻六皇子常去玉楼春,指名见的,便是这位夏忽姑娘。”“六皇子一向懒散,若能有什么事情让他上心,那东西便一定是极好的”华嫣转向盈儿,问道“夏忽你也见过,你觉得如何?”

“美的让人心神荡漾。”盈儿道“可是公主想做什么?”

华嫣笑起来,许久才说“听听曲子而已,聊以解闷。”

阳光明媚,在碧树下露出一缕又一缕的光,稀稀落落,夹道的花开的极是繁盛。

“公主,可让老奴好找,圣上在宁心殿等着您呢!”皇上身边的公公脸上积满了笑。华嫣手中的剪子一顿,她起身,姿态柔婉“公公可知,父皇找我所谓何事?”公公边笑边拱手贺喜“怕是要与公主说一段好姻缘了”

华嫣手中的花枝跌在了地上,盈儿适时接过华嫣手中的剪刀“公主怕是高兴坏了,那也要仔细剪刀伤了手。”华嫣惊觉自己的失态,她笑道“多谢公公提点,劳烦公公向父皇禀报一声,本宫换身衣服稍后就到”

公公躬身告退。

华嫣往自己宫中走去,脸上神色莫名。盈儿提着花篮跟在华嫣身后,踌躇几下,仍是不放心,遂轻轻的劝道“公主万万不能再与陛下起争执了!”“争?”华嫣的声音淡淡的,“争有什么用?左不过拿一些金银珠宝来补偿你。”

盈儿沉默,她自和华嫣一起长大,亦听得出,她平静话语里的心灰意冷。

宁心殿。

檀香袅袅,一缕一缕飘散腾空,皇上听到华嫣的脚步声,从奏折里抬起头,望向华嫣,一双眉眼寒光湛湛,自有一种逼人的压力,不怒自威。

华嫣行礼如仪,恭声叫道“父皇。”

皇上点头,又问道“你今年可是十七岁了吧?”华嫣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是。”皇上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近来温顺了许多。姑娘家当是如此,像你母亲一样,温柔贤良。”

华嫣依旧是笑着,静静的站着,脸上露出平稳而欢愉的表情。

“你母亲这个时候已经入宫了。”皇上神思渺远,似乎是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华嫣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只是觉得讽刺,何时她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会对着一颗棋子,展现出他施舍一般的深情。

“你觉得苏偃如何?”皇上看着华嫣,问道。

“少年名将,让人敬佩。”华嫣的每一个字都咬的极重,极重。

“那便好。”皇上抚掌大笑“那朕便许了你和她的婚事。你与他,也算是良缘天定,天作之合。如此一来也了却了朕心头的一桩憾事。”

华嫣低头俯身“但凭父皇做主。”

皇上的目光落在华嫣的身上,许久,他收回目光“你这般懂事,朕很高兴。”华嫣仍旧是笑道“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福气。”“如此便好。”皇上道“你是朕最宠爱的女儿,自是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朕也乏了,你告退吧。”

华嫣从宁心殿退了出去。脸上的笑容却在也停留不住,她只觉得心底藏满了委屈和绝望。早在苏偃的捷报自边疆传来之时,父皇便已有心招苏偃为驸马,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如此一招笼络人心父皇用的极为娴熟。华嫣如此想着,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她不甘心,不甘心为一颗棋子任人操纵,亦不甘心如此嫁于一个并不爱的人。

她望着层叠的宫墙,突然生出些许的感慨,这皇家庭院,深宫冷苑数重,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爱情,又不知见证过多少肮脏和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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