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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鹤记》4,情窦 嗔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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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罪放逐的秋妃在两个小鬼的押送下,从鸡叫走到日当中午,饥渴难忍。

出城三十里,却有一处华屋。有一个机警儒雅的男主人领了他们三个进了屋。

“啊呀呀,呀呀,不好了呀。贵客临门,梅仪怠慢了呀。”从中间一进屋子的厅堂,扭出一个丰乳大臀的唇红齿白中年女子。发髻挽到头顶心,香粉抹到可以簌簌掉下来,只把那翠玉珠宝插满头,血红的大嘴咧到耳根。

那妇人扭着腰走到秋妃面前。

这一个凄苦无比,那一个是春风不掩。

秋妃心下一惊:夫人。

她本来想喊一声姐姐,到底是见眼生情,是个识过世面的。看人家如今,是能以姐姐相称的么?

两个小鬼满脸期盼。能吃一顿好的,能躺一个晌午觉,那定是美滋滋的。

那个夫人,那个惊艳,人未到香气像情丝绕,一开口,居然是官腔官调,说出口的全是场面上的高级问候语。

两个小鬼实在饿的慌,有美食的香味适时飘过来,他们哪有耐心看夫人表演秀。

那接应的男子安排来客一一入坐,这才郑重介绍这位夫人,原来也是个非凡人物,姓梅,名仪,从前皇帝选秀选中了的,可是临到出发时得了病,经年才好,竟是耽搁了。试想皇帝老爷都看中了的女人,在民间,达官贵人哪个不想占而有之的。可是,红颜薄命,挑来挑去挑了个短命的,第一任男人亡,她干脆做了伎,上花船接客,卖唱不卖身。这一接,接到了一位比知府大得多的官人,官人纳她做妾,可是三年后,第二任又亡。从第二任夫婿那里,她学会了德言工容,礼仪接待之礼数,硬是给自己的女人味增加了含金量。于是她又上了花船。可是,战乱频仍,有钱人太少,男人去打仗,去的多回来的少。

人生交接,毫无秩序可言。

在某年的某个场景下,她遇到了命中的劫数,他,江浙淮节度使,当朝宰相之子谢锜。

梅仪是识得人间龙凤的。见到的第一秒,情感世界就垮坍,不可控制的陷于泥淖。

她爱他,爱到颤抖。

想起他就颤抖。

时刻都想着扑在他怀里的美梦。

为他,她隐瞒来世,包括年龄,找了关系,从了军,在军队做了一名擂鼓女兵。

只把那媚眼儿抛,只把那红豆儿撒。

眼下,灰头土脸的秋妃看到的梅仪,却像富人家年节里蒸的馒头,上面点了大红的色儿。红红白白,一团喜气。

声音高调,行为夸张。

她与她是旧相识。

同为军中女兵。

沦落到此境地,秋妃的世界秋风秋雨,可是,那女人从心底透出喜气。

“来来来,客官,今天啊,不用客气,全当在自己家里,吃好喝好。”

两个小鬼哪里得过这等待遇,梅仪立在两个小鬼身后,香气四溢。

两个小鬼红着脸,血脉贲张。

一会儿十数样菜上齐了,梅夫人亲自斟酒。

两个小鬼顾不上多想,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小家伙,再来一盅猪蹄儿汤,喝了啊,助脚力。”

“呀,差点忘了呀,还有一个大菜,红烧王八。”梅仪击掌。

“秋妃,这道王八菜呀,专门恭请妹子你的呀。”梅仪俯身夹了块鼋头。

秋妃的脸上了一抹红色。

犯人是不能与羁押官同桌吃饭的。

到了梅仪这边,一切都废除了。

两个小鬼不胜酒力,喝的云山雾罩,舌头发硬,却也是不断地往嘴里填东西。

梅仪身子歪斜在一个小鬼旁边,一条丰腴的胳膊职业性地半抱着小鬼,一边跟秋妃讲话。

“妹子啊,我看你真是苦命哦,姐姐我不忍心,告诉你一句话,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秋妃哪里咽得下这一桌的肥腻菜式,低首敛眉。

“两天后,大将军就要押送到断头台,恐怕你是不能给他送终了呀,可怜可叹啊,想当年,你们恩爱的,多少人羡慕。”

尽管知道是这结果,秋妃还是一惊。

他终究没有逃过。

“吃呀,王八头颅,大补哇,咯咯咯……”梅仪的戏子本色,无端地大笑,让人直打寒颤。

秋妃犹豫着放下碗。脑中一场风暴突袭。

她与他的美好,原来都在梅仪的眼里。

“笙歌起,有凤来仪。百鸟长歌的流年,裁遍苍穹做诗篇……”那晚的中秋节,谢锜将军坐于高台,他的几十万士兵在上演一幕美轮美奂的晚会。

“月华衣我以华裳,衷肠里,且让烈焰惊红千年……”

刘爱莲的舞姿融在月华里,唱也依依,情也依依。

唱词,出自爱莲。唱曲,是她自己编的。

她是公认的才女。

美艳压倒群芳。

那一年,她刚满15岁。

小小的女子,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仿若嫦娥下凡界。

女兵们载歌载舞,把那时光搅得惊天动地。

梅仪,不幸的是梅仪,即使也是花容月貌,但凡有刘爱莲,她却只能是陪衬。

可是,她爱大将军,一点也不比刘爱莲的少。大将军却只把爱莲宠,宠到天上去。

两个小鬼被男主人背着去就寢。

秋妃低着头。

眼睛里干干的,快要起火。

这是一场阴谋。

这个肥硕的女人安排了这一出鸿门宴。

世上最大的羞辱莫过于此。

她是一个囚徒,灰溜溜,只想在无人的地方自生自灭。

瞧瞧梅仪,珠光宝气,笑容满面。

一个沦为阶下囚才一天,一个就迫不及待地欢欣鼓舞。

“妹子,姐妹重逢,自是难得,姐姐我是一肚子话要说。”梅仪示意男主人退下。

杯碟撤下。

“妹子,可知道这次大将军落马,是谁告密?”

“告密?”秋妃一下子抬起了头,狐疑地看着肥胖的梅仪。

“别瞪着我呀,告密的不是我。”梅仪莫慌张地挥手。

秋妃迅即又低下头。

如今这情形,她哪里有八卦的心。

都说水出石落。

大将军谋划了这么多年的谋反夺位,土崩瓦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念在她是芦零王教习嬷嬷的分上,那个孩子没有杀她。

其他人呢,叛逆,谋反,乱臣贼子,哪一个帽子都是死罪。

两日后问斩。

两日后,他就要赴黄泉。

她终究还是嘤嘤地哭了起来。

软弱到崩溃。

梅仪注视着秋妃。

不,她才不会称她为秋妃。

刘爱莲的一举一动,她瞧在眼里,内心却像有一条小毒蛇在苏醒。

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宁可睡了军营中最不起眼的女兵,也不怜她,不顾她,视她为不可沾手的秽物。

她一直恨到牙痒痒。

结果呢,她赢了。

她看到了刘爱莲的结局,似乎也等着谢大将军的结局。

可是,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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