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小邪趴在草席上，草席黏糊糊的。

他的胸口垫着又脏又臭的破枕头，他使劲捏着鼻子，不得不用嘴巴呼吸。只要一松开手指，混合着人体膻味汗味和草药味儿的恶心气体就往鼻子里钻。

毫无疑问，这草席的主人平时生活作风可不怎样。

千万不要误会，草席的主人不是羊小邪，更不是他的芸姐，只可能是步邢老村长。

步邢老村长这人好歹也算个官，管着全村四百多号人。是个官就有霸道的时候，虽然平时很听孙女步荆芸的话，荆芸也很想照顾他。

但是！只要一涉及个人生活隐私，他是绝不容许任何人指手画脚，包括孙女步荆芸也不行。

比如这张草席，为什么有股草药味？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没人知道，只知道步邢老村长每天都在上面修炼，草席就是他的宝贝，谁要敢拆他的草席，他就敢拆谁的房子。

所以说，有些老人越老越顽固，老村长就是顽固中的顽固。伍识嗣骂他老顽固不是没有道理。

但现在，有个人比他还顽固，这人就是霸占他房间，趴在他宝贝草席上的羊小邪。

羊小邪不说实话，还敢跟自己顶牛。

看着荆芸给小邪仔细地涂药，老村长再问他一句，也是最后一句：“你真把六重脉的护卫打伤了？你真没说谎？你不装逼会死啊！”

老村长是真的生气了。

按他的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无外乎这样：这羊小邪肯定是嘴巴太臭，言语上惹恼了虺家那个小贵族。那小贵族屌毛都还没长齐，就跑来龙吟村抖威风，最后搞成这样。

唉！早知道一开始直接轰走算了。

“行了行了，你就当他在说瞎话。”

步荆芸实在受不了这一老一少，她刚才怕分心，现在工作一做完，马上就给他俩的争论做个总结。

这事有啥好争论的，就当小邪在逞强，你做爷爷的让着他不就行了？

她还准备去趟后山找游老头要点药草回来自己熬药，她怕等下她回来，他们俩还在吵。

“是真的，我没瞎说，你们不要老怀疑我做了事情不敢承认。”

“你闭嘴！”步荆芸说完，人已离开了房间。

羊小邪盘着双腿坐在草席上，自己低头念叨着：“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一开始确实打不过他们，打在他们身上就像挠痒痒。可就在我倒地后起来，我使出蛮劲，那个护卫就被我一拳打倒在地，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别再瞎编了，就算出现奇迹，你妖魂短暂觉醒，魂力也不是这样的。”老村长没好气听他继续瞎掰。

“魂力不是这样用的，魂力不靠蛮劲。”

老村长说完，伸出自己的右臂，为了让小邪看得更清楚，特意卷起袖管。

他稍稍动念，只见手臂上青筋凸起，青筋上立刻升起一层薄薄的红雾，覆盖整个手臂，萦绕流转。他继续动念，红雾转为橙色。

老村长在演示妖魂境和银魂境的魂力，分别是红色和橙色。

“魂力用于防御时，会藏在皮肤下面，看不见。可是一旦用于进攻，就像这样，会覆盖在皮肤表面。”

“你当时手臂上有魂力吗？”

“没有。”

“没有魂力，就不可能打伤有魂力护体的人。”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倒地的时候有个秃子扶了我一把，我还叫他别管。”

“秃子？”老村长立刻想到伍识武的模样。伍识武也是个秃子，也是个很讨厌的人。伍识武是伍识嗣的弟弟，五长老。

“什么样的秃子？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说他干嘛，就一路过的，只是扶了一把。”

“你把整个事情，再给我从头到尾完整说一遍，不要东一头西一块的。从你早上起床开始说，按顺序说。你颠三倒四想到哪说到哪，我听不明白。”

老村长觉得还是得搞清楚，他知道小邪爱逞强，但也有分寸，很可能这里面有小孩子不能理解的东西。

羊小邪的表达能力有所欠缺，咱们帮他还原昨天的过程。

***

昨天早上，羊小邪外出，来到镇外那座独木桥。当时，虺爽带着四个护卫，蛇庸不在。四个护卫里头，有个护卫是六重脉高手，剩下的三个护卫都是没有魂力的普通人。

虺爽五人追打镇上另一大户璃家的少当家璃子宽和他的一个仆人，五个打两个。

璃子宽主仆二人是龙吟村的老熟人，龙吟村的衣服就是从璃家的铺子上采购的，经常给优惠打折，所以羊小邪决定帮一把。

羊小邪放走了璃子宽，故意挡在独木桥上。

除了打架，他还有个本事就是耍无赖，跟虺爽扯嘴皮子，整整扯了半柱香，换算成咱们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以上。

羊小邪跟虺爽扯着扯着，一开始还挺有趣的。虺爽没跟乡下小伙伴们斗过嘴，越斗越觉得好玩，真好玩，估计都忘了追打璃子宽那事了，斗嘴变成了相互吹捧。

如果按当时的情景发展下去，说不定两人会成为好朋友。

不过你懂的，还没发展出友谊，两人的小船说翻就翻。

羊小邪拍错了马屁。

他说虺爽脖子上披着的金项链真好看，一定能卖好多钱吧，能买好几车好几车的肉。

他觉得肉是最值得买的东西，跟它相比，其他都是垃圾。

虺爽听了就很不高兴，因为那不是金项链，那是金鳞甲，从脖子下半部一直长到肚脐眼，薄薄的一层金鳞甲。

虺爽是金蛇虺家的嫡系子弟，身为金蛇妖族的血脉传人，金鳞甲出生自带，怎么可能剥下来去买肉吃？混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穷屌丝和高富帅的孩子，通常是尿不到一块的。

两人立刻调整状态，从相互吹捧转为继续斗嘴。随后，虺爽大手一挥，打他！

打就打，羊小邪魂力没有，可武艺高强，打不赢我可以跑啊。再说了，全村同龄人里他遥遥领先，他不想让你打着他，你就一定打不着。

果然，三个没魂力的软蛋护卫先累趴了在地上，小主子把他们屁股叫烂了，也没叫起来。

就在这时候，羊小邪说的那个秃子恰好路过。这秃子是整个上午唯一的路人，而且不是本地人。

这秃子说，你们这样打架不好看啊。

虺爽就叫他滚蛋，羊小邪叫他走开。

这秃子站住旁边特别碍事，他一会儿问羊小邪，你这招叫什么啊，一会儿说你这吃奶的力气不顶用啊，你应该变招踢他裆部。

反正这秃子在边上说个没完没了的，还专门只针对羊小邪，感觉就像是特意跑来帮虺爽他们的忙，把羊小邪说得心烦意躁，就从独木桥上掉了下去。也可能是打斗中，步点没踩好吧。

羊小邪掉到浅滩上，秃子也跟着跳下去，还扶了羊小邪一把，抓住他手不放，帮他把屁股上的泥巴拍干净。

拍完屁股，秃子就走了，居然不等打架结果出来，他就这样走了。

那个六重脉，他想跳下去和羊小邪接着打。

但是，虺爽的个头实在是太矮了，如果他俩在下面打，他在岸上可能看不清，羊小邪只好上来。

接下来，羊小邪继续大战六重脉。

两人又打了十多回合，直到羊小邪看出一个破绽，用出蛮劲，给了高手重重一击。高手轰然倒下，直接把骨头打断，爬不起来。

本来虺爽也不用挨揍的，因为他扬言要去告状，羊小邪就摘了根树枝，狠狠抽他一顿先。

***

村长看他不吭声，问道：“说完了？没漏掉什么？”

“没有。”

羊小邪很肯定，他捏捏拳头又张开，向门口走去：“没什么事了，我去修炼。”

“回来！”

练什么练，老村长还没问完。

“你把那个秃子对你说的话都重复一遍，一句不都能漏。”

“这有什么好说的。”

抵触归抵触，羊小邪还是努力回忆那秃子说过的每句话，然后向村长再重复一遍。

“停！你上一句再重复一遍。”

“哪一句？是这句吗？和尚我问你话，你到底听没听见。这句？”

步邢确信他找到了答案。他摆摆手，对小邪说：“行了行了，我也问累，不问了。”

羊小邪立刻跑得没影没踪。

确信小邪已经走后，步邢老头子暗自叹息。

他看上去显得特别伤感和疲惫，他刚才并没有找到什么答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和尚！这是妖土的人们不可能了解到的东西。因为他只存在于遥远的中土。

中土才有和尚，可中土太远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听到别人提到“中土”这两个字，更不要说和尚是什么。

中土有多远？据说有好几个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一个元魂境的大妖侠，从妖土的最南端一直走到中土去，恐怕也得走个二三十年吧。

羊宗麟就是这样的大妖侠，据说他快走到中土，但是还没到，只走不到一半他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小娃娃，这个娃娃就是羊小邪。

小邪五六岁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像土生土长的妖土孩子，因为他的头发和瞳孔都特别黑。

羊宗麟也没向步邢隐瞒，小邪的母亲就来自中土。他当然也会给步邢讲点他听来的中土世界的人事。

中土世界的人们，体内是没有妖魂的，但是他们可以修炼灵力。

灵力和魂力一样，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妖土的人们需要修炼到金魂境才有灵力，中土则一开始就能修炼。

灵力怎么修炼？需不需要觉醒？羊宗麟也不知道。他担心的是小邪，小邪八九岁后，体内妖魂迟迟不能觉醒，他最害怕小邪也像他母亲那样，体内没有妖魂。

如果小邪的体内没有妖魂，那他有没有中土世界人类那种灵力？这是羊宗麟和步邢最头疼的事情。

整个妖土就没人知道小孩的灵力如何鉴定，更不用说最基础的修炼知识，因为妖土的人类出生后，只可能会有妖魂，绝不可能有灵力，当然就不会有这方面的基础知识。

羊宗麟一直在外面寻找，他寻来寻去，最后决定再去一趟中土。

中土那么遥远，途中又那么危险，以他元魂境大妖侠的手段，顺利的话恐怕也要十年不止。再等他往回走都……

唉！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夜晚，羊宗麟偷偷把步邢叫到自己位于魔龙潭上方的洞窟。他把小邪拜托给他了，如果他没能回来，小邪也没能成为妖侠的话，不妨就做个快乐的村民吧。

羊宗麟说羊家一直亏欠村子，自己也不懂报答。说完他就走了。

此后有很多传闻，步邢都不肯相信，他们说羊宗麟遭遇不测，有被帝国高手围杀的，也有得罪什么魂殿的。

总之，这是诅咒，羊家人的诅咒。步邢根本不信，也只有伍识嗣兄弟俩确信无疑。

唉！

步邢老头子忍不住再次叹息，他已隐约感觉到，小邪可能已经了解这些“秘密”。

他心想，这孩子并不笨，他从来不提父母的事，就像今天这样，明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却一定要忍到最后还想着蒙混过关，可能就是担心我会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吧。

“小邪呢？”

步荆芸一跨进房间就问道。

步荆芸今年二十岁了，相比这个年龄的其她女孩来说，她有着成年女性的成熟和柔美，更懂事，又有少女的天真和泼辣。

她有个亲弟弟，两人只相差一岁，从小到大，话不到三五句就要拌嘴。

她把小邪当亲弟弟，小邪也从不跟她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