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以后的顾晓末在街坊邻居眼里是一个爱学习、刻苦、勤快，乖巧的好孩子，但顾晓末并不是从小就这样的。

顾晓末小的时候很爱玩，春天她喜欢跟着邻居王虹姐姐满山遍野去撒欢，采蕨、摘青梅，哪个项目都少不了她；夏天她会趁大人在午休，悄悄的打开房门偷溜出去，和大孩子们在炎炎夏日里拿着玩具水枪打水仗，去山上采果子吃，捡点地上不要的塑料瓶子拿去卖，换辣条和冰棍吃；秋天，正是农忙时，大人们起早贪黑都在外面收稻谷，她不敢再在外面溜达了，就呼朋唤友的招呼大家躲在房间玩捉迷藏、扮家家；冬天，喔，要是爷爷和她说，外面好冷要多穿衣服，家里的储水桶都结冰了，那她肯定二话不说的爬起来穿衣服，然后一个人满村庄的跑，看到外面的水池接了一层厚厚的冰，不怕冷似的伸手去捞起一块玩。

是的，上初中前，顾晓末都只顾着玩了，完全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倒不是说没人管，只是年迈的爷爷奶奶老胳膊老腿的不怎么管得了她。

那她爸爸妈妈呢？自然是不在身边的。

顾晓末的爸爸顾军是家里的幺儿，不知怎么的，上面几个哥哥姐姐都还有点出息，会念书学问好的在学校当老师，有一技之长在政府上班当司机，长得好的姐姐也嫁的有钱人家，总之日子过得都还行。可是顾军却不太有出息，文化程度只到初中，呆在老家也没什么出路。

于是两老一合计，都是自己骨肉，该帮衬还得帮衬，六十多岁的人了，硬是接过了四岁的小娃娃顾晓末自己带，放顾军和兰英两人去上海闯一闯。那个年代，没什么出路的年轻人多半都会去北上广一带闯的，做点小本生意，发家致富的也有，但是万分之一。

显然顾晓末家并没因此发家致富，但是还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十年。顾军和兰英偶尔的回来，也不会对顾晓末多加约束。因此，顾晓末的童年是过得肆意、荒废又快乐的。

直到初一那年，七十多岁的顾奶奶脑淤血病倒了，顾军和兰英才急忙收拾了东西回老家，

没多久，顾奶奶就去世了，顾爷爷也被大儿子接到了县城里去照顾，顾军兰英便呆在了老家亲自带顾晓末。

那段日子，顾晓末过得很伤心，离开了爷爷奶奶，和从小没怎么接触过的顾军兰英在一起，她总觉得亲近不起来，连带撒娇都不太敢。

此时，顾晓末书包里还装着上个礼拜考的英语试卷，又是不及格，那些个单词顾晓末真的一个都不认识，她和试卷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认识谁。

“回家肯定又得挨骂。”这样想着，她的眼泪不争气的又掉了下来，她不理解怎么爸爸妈妈回来以后，自己总是被骂，特别是顾妈，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她沿着学校往家的路上来来回回转悠了好久，等到天边的太阳完全落山了，才磨磨蹭蹭的晃悠回家。

这次回家，兰英看了她的卷子倒是没有再大发雷霆批评她，只是把她拉进房间语重心长的和她聊了好久。

兰英伸出了自己粗糙的双手给她看，她说，晓末，爸爸妈妈这辈子没文化就是劳碌命了，每天进工厂干体力活，起早趟黑的你也看在眼里，自己辛苦不说，还总是被人瞧不起，连带着你也被人看不起。都说她脾气大，但谁让你爸爸是个软柿子，自己没什么主意，总是被兄弟们欺负，吃哑巴亏，我要是不硬气点，现在就是这破房子咱们都没得住了。你自己要是争气，不想一辈子像爸爸妈妈这样过下去，你就不能再那样贪玩了，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走出去才有出路，你懂不？

说着说着……兰英自己都哽咽了起来，眼泪汪汪的掉个不停，顾晓末也跟着哭，那晚兰英还说了好多，顾晓末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她知道自己要上进，要走出去，不能呆在这个小地方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与说一大堆大道理相比，兰英那双操劳的手显然更具有教育意义和说服力，之后的日子，顾晓末仿佛觉得有一双手在不停的推着她往前面走。不再需要老师家长的督促，自己自觉得就往好的方向发展，努力的做一名好学生。好在才初一，什么落下了也很容易补上，到了期末，她已经是年级前三了。

寒假的时候，班主任布置的作业里有一项就是课外阅读，要求每位学生假期读五本课外书，并做好读书笔记开学上交。

顾晓末没有课外书，她想向兰英拿钱去城里买，但是看兰英每天上班那么辛苦，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有血汗钱这个词了，于是更是开不了口，“要不我去作文书大全里抄几篇算了。”她想。

正在她苦恼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汽车喇叭鸣笛声，这在那个时候的小镇是少有的，她忍不住站起来透过窗子往外张望，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就停在了对面张婆婆家门口，不用说，顾晓末就知道了，肯定是张婆婆家的宝贝外孙来了。每年的寒暑假，那个叫肖诚的漂亮小男孩都会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但是顾晓末和他是不熟悉的，别看顾晓末之前像个孩子王一样，带着村里孩子到处撒野，但是看着肖诚那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和一张俊俏却略显疏离的脸，顾晓末就不太敢靠近他，对，是不敢靠近，她觉得那个干净又安静的小男孩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她不敢靠近他。

小镇里的小孩天性都挺疯的，爱玩，没有哪个是像肖诚一样安安静静的。顾晓末想肖诚一定也很无聊，这里没有小孩能和他玩到一起，每次来都只能自己一个人看书写字，无聊的时候逗逗小狗。但她又想，肖诚再无聊，也不会喜欢和他们一样大热天的到处跑的。

有次顾晓末和几个同伴带着一群小屁孩又在外面疯玩，他们要玩“抢军旗”的游戏，可是小胖那个暑假去走亲戚了，少了一个人。同伴孙伟伟便教唆着她再去喊一个人，喊谁呢，能喊的都喊了，被家长管着的喊也喊不出来呀。孙伟伟说，你对面不是来了一个小男孩嘛，你去叫他来，他外婆这个时候不在家，我刚看她出去了的，说着便将顾晓末往肖诚院子里推。

“哎呀，他不会和我们玩的，我不想去叫他。”

顾晓末到底是没反抗成功，就被人推了进去，踉跄了几下才站定，抬眼看到肖诚正在那里逗小狗来福，拿着一根香肠引诱，逗得来福又是摇尾巴，又是和他握握手，不亦乐乎的样子。见她进来了，也不诧异，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她，不知为什么，顾晓末看到他眼神带着点戒备和疏离，顾晓末满脸尴尬道:“你，你和我们去玩吗？玩“抢军旗”的游戏。””

“不去了……”

“喔。”顾晓末就这么挫败的跑了出去。

以后，再有什么活动，顾晓末死活都不愿意再去找肖诚了，很奇怪，她总觉得肖诚年纪小小的，看着很可爱，可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她压根不敢过去逗弄。

这么想着，就看到车里下来了一个穿着驼色大衣，踩着细高跟鞋的年轻貌美女子，她又俯身往车里探，似乎想把里面的人抱下来，但被里面的人推了出来，“妈妈，我自己会下来！”说着，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孩就自己轻车熟路的跳了下来。手上还抱着一个大书包，应该是他的漫画书和寒假作业了。这小孩今年也读三年级了。

此时，张婆婆听到了声音也从里面走了出来了，看到外孙来看她，开心的合不融嘴，牵着外甥，就往里走，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和女儿说带那么多东西过来干嘛，家里什么都有，知道外孙要来，果子都备了好多。

顾晓末艳羡的看着，她羡慕肖诚的好条件，更羡慕优雅的肖妈妈，因为在单位上班，有稳定收入，永远那么知性漂亮着，不像自己的妈妈，同样的年纪却操劳那么多，总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疲惫的应对着一家子的琐事。撇撇嘴，也不再看了，转身又开始懊恼课外书的事。

晚上，顾晓末一边吃着肖诚她妈妈送过来的蛋糕，一边看电视，见兰英在洗碗，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提起来课外书的事。兰英听了没有马上回应她，似乎在想这笔开销怎么出，不一会儿，才答应等这周工钱下来了就给她买，又嘱咐一遍，寒假了也不要瞎玩，记得把作业做完。

顾晓末都一一答应着，课外书的事解决了她便心安了，这时反倒觉得有点无所适从起来，这是第一个决心不再在外面疯玩的寒假，刚刚同学夏丽过来喊她出去玩，她都没答应。

她无聊的按着遥控器，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对面那个漂亮男孩，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觉得在小镇呆着无聊，这里没有小伙伴同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