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把西门如冰带到一处山林环绕的楼宇中，这是楚家在山中修建的种植草药的园子，路边四处的花花草草无一不是他们精心培育的，整个山谷里弥漫着一股草和药的淡淡清香。西门如冰在沉睡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柔软。

楚云飞将怀中的她轻轻放到软软的床上，西门如冰惨白的脸带着深深的疲倦和痛苦，微皱的额头慢慢渗出细密的汗珠。

阿树已经打水过来，见楚云飞帮她把被子盖上，便要过去帮她擦汗。

“我来。”楚云飞接过阿树手里的热棉巾，轻轻放在西门如冰的额头，微微揉了揉她深锁的眉。

“阿树，西门姑娘在这里的事情谁都不能说。”楚云飞站起身来对阿树嘱咐道。

“少爷，您放心，圃子里平时也只有小言小姐过来看看。这两天夫人不舒服，小言小姐正忙着照顾她，也不会过来了。”阿树看了一眼床上的西门如冰，面有难色。“不过少爷，夫人不让少爷和西门家的人打交道，这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西门小姐在这里，阿树可就没命了。”

楚云飞拍拍阿树的肩膀，“放心吧，我知道母亲的顾虑，不会参与到江湖纷争中去。眼下如冰性命垂危，我不能见死不救。现在江湖上到处都是追杀她的人，我只能把她带到这里，才能确保她的安全。再者，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去告诉药圃的守卫和吴妈妈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让他们在圃子东南边的偏房待着，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

“是，少爷。”阿树带着一脸的无可奈何出去了。自从楚云飞再一次在清荷水畔遇见了西门如冰，阿树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一次少爷竟然把西门如冰带到了楚家的园子里，他除了保守秘密别无他法。只好吩咐吴妈妈和守卫们仔细关注园子方圆十里的动静，但是不许进园门半步。

楚云飞亲自给西门如冰挑选草药，又亲自守在炉子旁给她熬药。两个月过去了，西门如冰终于挺了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她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中，醒着的时候很少。每次她醒来，楚云飞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片刻都舍不得离开。他偶尔跟她说说药圃的收成，说说草药开花了。而她这些天都无话。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不管，只要看着她能偶尔在疲倦和虚弱中露出一丝微笑，就很是满足。日子一天一天就这样过去。

又过了些日子，西门如冰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好了许多，楚云飞觉得该让她出去晒晒太阳，看看花草，便邀她一起到药圃挖药。西门如冰经过这次殊死搏斗，整个人仿佛虚空了一般，那些萦绕心中的戾气也随着身体的痊愈而渐渐远去了似的，竟半点也没有了，内外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柔和。她见楚云飞兴致颇高地邀请她，便什么也没想就兴致勃勃地跟去了。

“这一年你都去了哪里？”西门如冰在花圃中间的长石头上坐下，右手攀着一朵醉色芍药，静静看着，安宁浅笑。

“一直在找你的路上。”楚云飞拿着小锄头，认认真真在园子里刨草药。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我天天东跑西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哪里。”她安静的说着，像是说着自己，又好像和现在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干系。抬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天边，晚霞正红，泼洒着漫天的笑颜。

“我闻着草药的味道就知道你在哪里。”楚云飞把一个小小的圆溜溜的草药头拿到她眼前晃悠。“你出现的地方总是有这些小球球，你不知道啊。”

“这是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伸手把它抢了过去，圆圆的，绿绿溜溜的。映着天边的晚霞看，还有一丝翠色透明的光。

“这是梦仙花。听老人们说这个会开花，可是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它开的花。”

“哦。”西门如冰忽然间有些失落。不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盛开的梦仙花，而是因为身边的少年还是那个追逐她的少年，却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了。无论世事如何变化，走过多少坎坷，他都在她的身边。她不能拒绝他的追逐，她不想让他难过，她也想他在自己身边。她也不能接受他的追逐，她更想要他就这样快乐平安地活着。

楚云飞看看天边的晚霞，再看看坐在花圃中的她：身穿彩云纱笼，如云如霞，任晚风轻拂，晚照洒晖，如梦如烟。

楚云飞怔怔看着她，这一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和她恍若初见的少年。那么纯净，那么心安。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活下去。”楚云飞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衣袖。前尘往事就是这般恍若云烟，不如且拍一拍衣袖，让尘埃且散，只看她在眼前。

她的脸沉了下来，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那些一病不起的过往，此时又如沉疴泛起，历历在目。她心下知道，是为了报复。

但是她笑了。她不愿意把这些带到眼前这个人这里，于是调皮地对楚云飞说：“我为什么要死，我还没活够呢，怎么都不该现在死了呀，要不然会很不甘心。”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笑声晃动黄昏，晃动浮云，传遍山山水水。

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想。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楚云飞在石头上躺下来，将手枕在头下，悠悠看着天。

“楚云飞。”她双手闲闲地撑着石头，斜着头看他，柔柔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这是多少年以后，她又可以这样，在他身边唤他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楚云飞忽的坐起来，眼里放着光，意外又欢喜。

他在清荷水畔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他打听过她的名字，悄悄地跟随着她的足迹走过了许多地方，偶尔在路上假装和她相遇，结伴同行。却从来没有打扰过她的生活，相互之间也并没有互通姓名。

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千言万语哽咽在心口，却终究转开脸，定定地看天。她心里明白：他终究是不记得自己了。她咬咬嘴唇，把眼里的泪一点一点含了回去。

“湘儿。”楚云飞见她半晌不说话，轻轻唤了她的小名。他看到了她眼中隐含的泪花，也看见了她默不作声的脆弱。那一刻他的心是碎的。他心疼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西门如冰喊出“湘儿”这个名字。

西门如冰刚含回去的眼泪因了这声轻唤忍不住像破了天的雨哗哗落下，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年楚云飞偷偷跟着她，偶尔假装和她相遇，给她药草，她都是假装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去问。可是现在，他还记得他亲自给起她的小名，记得她的样子。可是他却再也不会记得他们初见时的她了。

虽然西门如冰早已接受楚云飞不记得她的事实，但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劫难，在这脆弱又久别重逢的时候，她仍然想要那些温暖的回忆，那些现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回忆，她此时想与他分享却又无能为力的回忆。

自从认识她以来，楚云飞从没有见过她哭，更没有见过她如此的绝望无助。楚云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伸手把她抱在温暖的怀里。

天黑了。她的心也黑了。虽然在他的怀里，他却再也不是那个人了。她知道这一次便是彻底和那个他告别了。她贪婪地抱紧他，抱尽这一生对他最后的不舍。

天黑了。好黑好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没有了。

她安静了。

楚云飞就这样久久地抱着她，担忧着，也欣喜着。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不问。他愿意这样抱着她，在她抱紧他的那一刻，他满心的欢喜。自从在清荷水边认识她，他便喜欢她，想尽办法跟着她，却从来不曾料想今日会这么自然地唤出她的小名，更不曾想到他还能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星星出来了。西门如冰终于睡着了。楚云飞小心地把她抱回房间。

她大病初愈，又心力交瘁，必须要好好休息。他把她放到床上，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轻轻给她捋了捋濡湿的头发，慢慢起身离开。

“楚云飞。”西门如冰睡得浅，他刚要离开，她便醒了。

楚云飞见她要坐起来，连忙过去扶着：“你躺下睡吧。你身体还很虚弱，就不要坐起来了。安心睡一觉，我会守着你的。”

西门如冰静静看着他，渐渐露出冷漠的神情，“以后不要再叫我湘儿了。”她声音淡淡的，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