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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传奇》凤舞楼头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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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一怔,顺着南宫皓的目光垂头望下去,奇道:“魔眼佛心?”那是他离开天山后的第二个夜晚,在村里的一户人家借宿,正当夜深人静之时,忽听外面传来打斗之声。他冲出院子,只见一群黑衣人正围攻一位年近古稀的喇嘛,喇嘛武功平平,敌不住众黑衣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若非他们意在生擒,喇嘛怕是早已魂归他的天国去了。叶天认定出家人慈悲善良,想是黑衣人作恶,遂毫不犹豫的拔剑相助。这是他第一次跟别人打架,只三招两式,便将那些黑衣人打得落荒而逃。获救的喇嘛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只是把这串佛珠送给了他,说是可以驱魔辟邪,保佑平安。叶天问他要去哪里,他却只说“日落时分,苍天在上”,之后便飘然远去。

佛珠由十六颗浑圆饱满的金刚珠串成,上面刻着十六大夜叉将,一个个张牙舞爪,十分逼真。奇怪的是,金刚珠之间还缀着颗心形的鸡血石,镌有释迦牟尼的笑脸,戴在腕上,便如一点跳动的火焰,尤其在黑暗之中,看起来愈发清晰夺目。

南宫皓突然换了个人似的,直勾勾盯着那串佛珠,一步步逼近叶天,沉声问道:“你这串魔眼佛心是从何处得来?”叶天心下恍然:“他叫得出佛珠的名字,想必也认得那位圣僧,莫非是黑衣人的同伙?”南宫皓又追问道:“快说,老和尚在哪里?”叶天与那喇嘛只是萍水相逢,既没有问其名姓,当然更不晓得他人在何方,听南宫皓口气甚凶,便没好气的道:“应该还在西域之内,你自己去找好了。”

南宫皓额头青筋暴起,双拳“喀”地握紧,但这只是片刻间的事,旋即他又恢复如常,赔笑道:“叶兄弟有所不知,我与圣僧乃忘年之交,许久未见,因此很想看看他,还盼叶兄弟指点一二。”叶天道:“南宫兄与他多年交情,尚且不知他的行踪,而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又怎会晓得他身在何处?”南宫皓兀自不信,嘿嘿冷笑道:“不让你吃点苦头,终是不肯说出实话。”双肩倏地一耸,五指如钩,往叶天胸前疾抓。

他这是个虚招,本拟叶天起身后撤,便伸足一勾,勾他个人仰马翻,擒在手里,再用些歹毒的法子逼问实情。岂知叶天的举动与他的盘算大相径庭,非但不躲,反而挺身相迎,南宫皓刚刚抬腿,便被他撞了个满怀,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一溜滚儿的摔跌出去。不过他也着实了得,屁股才一沾地,便即翻着筋斗跃了起来,双腿连扫,像阵旋风似的卷回到叶天身前。

叶天剑鞘从他双腿之间穿过,左右一摆,敲得南宫皓足踝一阵酸痛,落地时闪了个趔殂,再次狼狈而退。叶天加了些柴,讥笑道:“刚刚还兄弟相称,这会儿便动起手来,南宫兄翻脸可比翻筋斗快得多呢!”

南宫皓紧握的手心已布满汗水,眼珠飞快地转了转,呵呵笑道:“一试之下,叶兄弟身手果然不凡,华大小姐必会将叶兄弟排在英雄榜前列,哈哈,在这里结识了叶兄弟,也算不虚此行,改日一定请叶兄弟喝几杯,还盼叶兄弟赏脸。”

叶天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不必,现在我只想睡一觉,你别再搅我便好。”说着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明灭的火光照得他脸颊阴晴不定,看上去也有几分威仪。

南宫皓沉吟半晌,过去拍开瞎眼老六被封穴道。瞎眼老六这时已恢复如常,瞥见手中灵牌,登如蛇咬般甩了开去,惊声道:“方才我……”南宫皓将食指竖于唇前,示意他噤声,然后一指叶天红芒闪动的手腕,附耳低语几句。

瞎眼老六贪婪的望了望,连连点头。南宫皓有意高声说道:“方才你又发病了,险些吓到叶兄弟,服过药便好些了吧?过去烤烤火,可千万不要乱叫了,人家要歇歇呢。”二人携手来到火堆旁,南宫皓脱了外袍,擎在火上烤着。

叶天虽闭着眼,却并未真睡,从微睁的眼缝隙中,将二人的窃窃私语看得一清二楚,心道他们必不怀好意,留这么两个人在身边,也没有安稳觉可睡了。果然不出所料,南宫皓双腕一抖,竟把棉袍覆在了火堆之上,整间祠堂立时漆黑一片。

叶天猛地睁眼,怒道:“你又干什么?”话音未绝,但觉劲风扑面,似有一物破空袭来,连忙就地一滚,只听一声脆响,那件东西贴着他脸颊滑过,将地上的青砖抽得四分五裂,碎屑溅在他脸上,居然略有疼痛之感。叶天知道那是瞎眼老六的竹杖,立时恍然大悟,南宫皓扑灭火光,正是要让他在黑暗中与瞎眼老六交手,毫无疑问,瞎眼老六只有一目,当然更能适应这种看不到敌方的打法。

叶天连躲十余杖,才觅得机会爬起来,心下不免气苦:“这两个鸟人虽然可恶,但我与他们并无深仇大恨,没必要真的以性命相博,否则我拔剑乱砍,也砍他们个哭爹喊娘了。可是我若不下杀手,他们又不肯罢休,南宫皓藏在暗处,随时可能给我致命一击,这般糊涂的死在他们手里,实在不值。”他一边招架,一边通过风吹来的方向,判断出门口的所在,心道:“罢了,老子惹你们不起,躲开便是。”抡开剑鞘封严门户,猛吸口气,往自己判断的方向飞射出去。啪的一声,破败的木板门被撞了个粉碎,叶天身形飞掠,直落在远处的雪中,待二人追出来时,空茫的雪地上已杳无人踪。

难怪祠堂里不见一丝光亮,原来天已完全黑了,雪花仍飘飘洒洒,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向,只是与初时相比明显细碎了许多,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

叶天一路飞奔,来到灯火阑珊的街头,若在夏日,这个时候正应该人流如织,热闹非常,可是现在,纵横的街巷却死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路边有间小酒馆,门上扎着厚厚的茅草,让寒夜里游荡的人看了便不想再挪动脚步。叶天把手伸入怀中,攥着他仅有的那五枚铜钱,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

果然不出叶天所料,店内热气扑面,人声喧哗,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酒客们大都携有兵刃,所谈话题也无外乎是华大小姐及《武林英雄榜》,不过随着叶天的闯入,店内的气氛明显滞了滞,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叶天寻位置坐好,唤道:“小哥,来只馒头,千万拣大的上。”也许是生意大好的缘故,伙计对叶天这种寒酸的客人完全不屑一顾,叶天一连唤了两声,他才懒洋洋的从炉火旁挪开身子,盛了只馒头给叶天。一个小店的伙计尚且如此,这些武林豪客自然更不会将叶天放在眼里,纷纷收回目光,继续饮酒谈笑。

叶天一天没吃东西,虽然□□,却不敢狼吞虎咽的吃掉仅有的这只馒头,免得被伙计赶了出去,是以将馒头剥了皮,好整以暇的折腾一会儿,才细嚼慢咽起来。吃到中途,又向伙计讨了只碗,拾起火炉上热气直冒的茶壶,为自己倒了碗开水,直喝得额头渗出汗来,才惬意地吐了口气,心想:“一会儿他们去宝钗楼看榜,伙计自不会让我再赖下去,不如随他们去瞧瞧,至少也是个热闹场面,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宝钗楼里胡混一夜。”当下定了主意,又倒碗开水,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着。

众人酒足饭饱,不知是谁率先道:“差不多了,大家走吧。”众人相继起身,拖拖拉拉地出了酒馆。叶天忙丢给伙计两枚铜钱,和众人混在一起。行出四、五里路,眼前陡地一亮,但见风雪之中,矗立着一幢金碧辉煌的楼宇,虽仅两层,却因四周一片平地,便显得格外突兀雄伟。

宝钗楼原是华家经营的一座青楼,边城虽偏远苦寒,却因位于丝路要冲,往来客商繁杂富有,这行生意自然格外兴隆。但是在华婷婷的极力反对下,华青藤最终停了宝钗楼。身为女子,华婷婷可以容许父亲设赌馆,开当铺,甚至杀人越货,却不能容忍同为女子的姐姐妹妹出卖灵魂,做这门下贱行当。停业之后,宝钗楼闲置下来,但是因为今天华大小姐要在这里公布《武林英雄榜》,一大早南高楼的家丁便忙活开了,擦灰扫尘,将宝钗楼拾掇一新。入夜之后,百灯齐明,华光和雪花交织在一起,冷峻中竟有了几分旖旎的韵味。

楼前的空地上聚了不少人,成群结伙地围坐一处,笑闹声此起彼伏,仿佛在这一刻,寒冷已被悄然遗忘,每个人心中都燃烧着热情的火焰。

叶天放眼望了望,只见朱红的大门两侧各守着四名壮汉,青一色短袄长靴,黑色斗篷,胸口绣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南”字,想必是华府的家将。叶天瞧这架势,便明白众人为何都坐在雪地上而并不入内,原来华大小姐并不想把这群粗俗的江湖人请进去,糟蹋这座漂亮的宝钗楼。

虽然栖身宝钗楼的美梦落了空,但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叶天仍颇感欣慰,至少在这一刻他并不孤独。于是他裹紧袄领,抄起双手,在一座僻静的雪堆旁坐下来。

不多时,风雪中走来两人,正是南宫皓和瞎眼老六。他们在江湖上都是晓有名气的人物,甫一现身便有很多人上前问候。南宫皓似乎忘了祠堂里发生的不愉快,居然向叶天打了招呼,并在他身边坐下。叶天见他衣着光鲜,忍不住暗笑,拱手还了礼,道:“这才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南宫兄穿上这身新衣,可比适才威风多了。”南宫皓只是淡淡一笑,对方才的事绝口不提,与诸位熟客天南海北的扯起了闲话。

一人打趣道:“瞎眼老六,你大老远的从江南赶来看榜,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瞎眼老六独眼一翻,道:“凭我这两手三脚猫的功夫,难道还奢望榜上有名?此番前来,说什么也须见上华大小姐一面。”南宫皓笑道:“华婷婷即将嫁入北高楼,今夜若还见不到,日后豪门深院为人妇,只怕就更加没有机会了。”他摸出怀里的酒壶喝了一口,“哈”的喷出口寒气。他是个聪明人,这样的天儿若在冰天雪地里坐得久了,难免会四肢僵硬,因此在街上顺便酤了壶烈酒,用来暖身活血。

叶天正觉寒冷,乍见这酒立刻忍耐不得,厚着脸皮道:“南宫兄,可否把你的酒再给小弟喝一口?”南宫皓笑道:“值个什么?拿去吧。”叶天欢天喜地的接过来,连声称谢,却听那人叹道:“据说华婷婷三岁之后,出入必以轻纱遮面,便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鲜有机会瞧一眼她的花容月貌,今天虽是张榜的大喜日子,她却也未必肯让大家一偿夙愿。”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众人的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原来黑暗中走出一群大汉,瞧那装束与南高楼众家将相差无几,只是胸前的“南”变成了“北”,并且在头上戴了顶遮雪的斗笠。

在他们的簇拥下,并肩走来一双男女,二人锦衣轻裘,高贵华美,仿佛突然闯来的画中人。男的二十出头,俊美不凡,灯光照在他脸上,泛起淡淡的清辉,一只微翘的下巴,使他看起来总是那么骄傲。女的却蒙了层轻纱,只有纱巾的底角偶尔被风吹动时,才能瞧见她雪白而尖削的一截下颌。

随着他们的出现,宝钗楼下陡然间鸦雀无声,成百上千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流露着贪婪又充满了向往,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叶天猜出这对青年男女便是今日盛会的主角——华婷婷和史平,心下不禁感叹:“果然是郎才女貌,只是华婷婷为何总要故作神秘,把张漂亮的脸蛋遮起来呢?难道怕给世俗的眼睛亵渎了?”他轻轻挥手,将酒壶抛向南宫皓,哪知恰好经过南宫皓身边的那名随从手腕忽地一动,刀鞘飞了起来,“啪”的一声,将酒壶直抽进雪里,接着无数把钢刀齐刷刷指向叶天。

因为华婷婷的《武林英雄榜》,眼下边城鱼龙混杂,难说不会有借机生事之徒,他们奉命护从公子、小姐,自然提心吊胆,风声鹤唳,还以为叶天掷出了什么歹毒的暗器。当那随从发现雪地里只是个普通的酒壶,脸色一红,虽然明白是自己过于莽撞,却又怎肯向叶天这个寒酸的无名小卒低头?当下收了刀,狠狠瞪了叶天一眼,便要继续向宝钗楼走去。

叶天一怔之后,大为着恼,唤道:“这位仁兄,你打掉我的酒壶了。”谁也没想到叶天会如此大胆,南宫皓等人都惊得“噫”了一声,却没人站出来圆场,不知是因为惧怕南、北高楼的势力,还是乐于在看榜之前先看场热闹。包括华婷婷和史平在内,所有南、北高楼的人都驻足望向叶天,那名打掉叶天酒壶的随从更是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沉声道:“那又怎样?”

叶天悠悠地站起身,直视着他的双眼,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并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但周围鄙夷的目光及那随从蛮横的口气令他大动肝火,在祠堂里,南宫皓曾告诫他不要得罪南、北高楼的人,现在他却执拗的要以卵击石,挑了挑眉道:“有钱有势便了不起吗?不管你是南高楼的大小姐,还是北高楼的大少爷,打掉我的酒壶便须拾起来给我!”此言一出,群雄立时哗然,很有几个想为他这句铿锵有力的豪言喝声彩,只是一想到对方是南、北高楼,话到嘴边便迅速咽了回去,反而想道:“这小子不是疯子,便是醉酒昏了头。”

那随从勃然大怒:“找死!”钢刀再次脱鞘而出,指向叶天。史平负手斜睨着叶天,唇角挂着缕阴冷的笑,似乎有意纵容自己的手下行凶。叶天虽然没有史平清秀,棱角分明的脸上却透着无比的刚毅与正气,或许正因为此,那随从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望向身旁的华、史二人。

华婷婷低斥道:“不要惹事。”只见她躬身拾起酒壶,拍掉上面的雪,盈盈地走到叶天面前,双手奉上,道:“小女代他向公子赔个不是,还请公子息怒,莫要同他一般计较。”她声音不高,却有若黄莺出谷,荡人心魄,叶天便有天大的火气也立时消了。

却听史平不满的道:“婷婷,这小子狂妄无礼,何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华婷婷皱眉道:“大家肯来捧场,我们便该以礼相待,你若不听我的话,便先回去吧。”史平给她这番数落,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却不敢多言,乖乖陪着她进了宝钗楼。

叶天为华婷婷的举动惊呆了,他觉得自己并不过分,但没想到的是,最终为他拾起酒壶的,会是神仙般的华大小姐。他略微感到一丝不安,仰头向宝钗楼瞧去,盼望再次见到那位千娇百媚又温柔谦恭的华大小姐。

没多久,楼头率先走出四名持刀大汉,接着是两名捧着红锦的丫鬟,最后,华婷婷珊然而至。甫一站定,便向人群中搜寻了一回,直到与叶天目光相对,才匆匆避开,缓缓说道:“小女不才,偶发奇想,撰得《武林英雄榜》一幅,全是小女个人愚见,今昭示于下,各位见仁见智,若认为小女非是信口胡言,便请转告四方,否则只当作儿戏,一笑了之。”两名丫鬟“刷”地展开红锦,用绳索缚于楼头,另一端则垂至地面,果然是幅巨大的红榜。

群雄也想知道这位大小姐究竟给当今英雄排了怎样一个名次,遂潮水般前涌,仰头观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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