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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世家》第1章 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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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下了一夜的雪停了。刚过卯时,多日不见的太阳出来了,泻出满地的金色。来来回回的仆妇们,秩序井然,早已开始了新一日的工作。

屋里,靠着竹窗的书案上也洒满了阳光。桌上摆着一张宣纸,上面是几笔惨不忍见的涂鸦,用粉彩瓷兔镇着,旁边是胡乱搁着的几支毛笔。墙上挂着一把弓,带着几分肃杀的味道。

再过去是几联落地的雕镂人物围屏,隔开了两个世界。

层层床幔旁,一缕青烟从博山炉徐徐升起,安安静静地。

宽大的床账内,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隆起,几乎微不可见的起伏昭示着甜美的梦境。

架子床外的脚踏上,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一脸稚气,望着那一缕烟,呆呆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声呓语从锦被中传了出来,小丫鬟打了个激灵,轻声问道:“三娘可是要起了?”

锦被中的小人儿翻了个身,没有应答。

小丫鬟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自家女郎什么都好,就是这爱睡觉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掉。偏偏太夫人宠得很,怕女郎早上天冷冻着了,连早起请安都免了。郎主和夫人更是把女郎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天上月亮都恨不得摘下来给女郎玩,更不会在意女郎晚起了。

“莺歌,什么时辰了?”少女的声音,犹带着浓浓的睡意。

“卯时过了。”莺歌顿了顿,接着说道:“外头的雪停了,积了好厚一层。我看好几位姐姐在院子里头玩呢!”到底是年纪小,话语里透露着几分雀跃。

“容娘要起了?”一位青年仆妇听见里头的声响,走了进来。“别听莺歌这小妮子撺掇,女郎你才多大,怎能玩雪?”慈爱的脸上带着不赞同的责备。

来者正是奶娘齐氏,原是容娘母亲曹氏的贴身丫鬟,许配给了容娘父亲夏侯尚的贴身护卫林逸,岂料在关中之战中战死,夏侯尚也身负重伤。消息传到府中,曹氏和齐氏都是临盆在即,曹氏平安生下了容娘,而齐氏难产,胎儿窒息而亡。自此,便将容娘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悉心照顾。

“奶娘”,床上少女听见齐氏的声音,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出粉嫩的胳膊,撒娇着要齐氏抱。

齐氏一看容娘这乖巧的样子,心都要化了,一边吩咐着:“燕舞,你去把给女郎熏着的衣服拿来。莺歌,也不知道端杯水来女郎润润喉,这屋里的碳烧了一夜,窗户也要开开。”一边走到床边,忙不迭地把容娘给塞回了被子里。

“小心着凉了。”

正说着,莺歌和燕舞已经把衣服和水给准备好了。容娘接过水杯,虽是渴了,却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小口小口地抿着。齐氏看了,欣慰极了。自家女郎出身名门,这礼仪姿态,那是从骨子里出来的优雅,不像外头那些蓬门荜户里头出来的,费尽心思地琢磨琴棋书画,结果从喝水走路上就露了底。

外头的仆妇们早已准备好洗漱的铜盆和毛巾,一并递了过来。齐氏给容娘擦毕,又拿了面脂给容娘细细地抹匀,再梳了个双丫髻,眉心用胭脂点上一颗红痣,再配上这肉嘟嘟的脸,活脱脱一副从画上走下来的善财童子。

容娘小小一只,乖乖地坐在梳妆凳上,仰着脸任齐氏动作。仔细一看,这眼睛还是闭着的呢?

齐氏忍俊不禁,用手指点点容娘的鼻子,嗔道:“容娘再不醒过来,老夫人那里的点心可是要被吃光了。”

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忽地张开,小少女从凳上一扭身,蹭蹭蹭地就跑出门去。

“容娘,慢点,别摔了。”身后一串地仆妇跟着跑。偏她从回廊来往的仆从中钻来钻去,一溜烟就追不上了。

这正是建安二十四年正月里,偌大的宅子还是容娘的祖父夏侯渊在建安十七年时,率兵围剿韩遂、马超余部梁兴,大获全胜。曹丞相奏请封为博昌亭侯时赐下的。早几年,祖父又被拜为征西将军,镇守汉中。宅子的牌匾也是换成征西将军府了。

容娘的父亲夏侯尚,正是夏侯渊的三子,娶的是曹丞相的义女德阳乡主曹缺。夏侯家与曹家原就交好,亲上加亲,曹氏嫁来之后,与夏侯尚琴瑟和谐,先是生下长子夏侯玄,隔两年又生了容娘,也就是夏侯徽,小字容媛,家中排行第三,也叫三娘。只是生容娘时受了惊吓,伤了身体,时隔八年才再次有孕,怕有碍也极少出行走动。

容娘的祖母丁氏,是曹丞相的夫人亲妹,与祖父共育七子。六子早夭,而五子夏侯容未娶亲,在汉中之战中阵亡。

过道上的积雪早已被仆从们清扫干净,一点也不会滑倒。

从三房住的精武院到祖母的嘉乐堂距离可是不短,平常走来也得要个一刻钟。可容娘小小的身子,钻来钻去,出了精武院,便是直冲冲地往前跑,“嘭”地一声就撞上了。两人都跌坐在地上。

容娘揉揉撞散的小丫髻,还没看清楚这挡路的罪魁祸首呢?就被抱了起来。眼前是一张标准美少年的脸,时人评价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可现在这张堪比日月的俊脸充满了担心的情绪。

“妹妹可是撞疼了,阿兄没看清楚,阿兄错了。”来者正是容娘的兄长,夏侯玄,十岁。一身青色锦衣。

容娘一看到兄长的脸,便害羞地要下来。

“阿兄放我下来,容娘都已经长大了,不能抱了。”

一瞬间笑意从少年的嘴角微微晕开,绽放成灿烂的笑容。后面追来的仆妇都红了脸,自家的小郎君实在是品貌出色,假以时日,这都城里的小娘子谁能抗拒得了。

夏侯玄牵着容娘向祖母的嘉乐堂回转,边轻声与容娘低语。

“懒容娘,祖母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泡螺酥,盼着你去吃呢。”

容娘嗜甜,曹氏担心她的牙,故而甜品一概不准吃。也只有在祖母丁氏这,心疼自己的小孙女,偷偷地每天早上给她吃一点了。

说话间,两人刚行到了嘉乐堂口,便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中间有一爽利的音色很是突出。

“祖母,容娘来了,泡酥螺可没让二姐姐偷吃吧!”容娘一听这声音便着急起来,直接从哥哥怀里溜了下来,跑进了厅。

嘉乐堂的厅里,慈眉善目、鬓发如银的老太太端坐在主位,她旁边的小踏上正坐着一少女,十来岁的身量,穿着红色的衫子,长裙曳地,五官极为明艳,一双掠高的眉,与上挑的眼角相呼应,此时正靠着老太太说笑。

这少女正是容娘的二姐,容娘的四叔夏侯威之女夏侯清,小字修媛。最是喜欢撩拨容娘,看她的笑话了。

听到容娘的声音,少女促狭一笑。

“早就吃完了,日头都上三竿了,哪还能有酥留着。今儿个,我和大姐姐来得早,祖母高兴,就让我和大姐姐分着吃了。大姐姐你说是不是?”说完还向下首坐着的另一位少女眨了眨眼睛。

容娘一听便急了,大眼睛扫了四周一圈,也没看到泡螺酥的影子,扁扁嘴就想哭。可又想到是因为自己起晚了才没得吃的,有点没脸没皮了。一时间,憋得眼眶红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衬着刚跑来红扑扑的小脸蛋,看起来好不可怜。

“好了,别折磨小容娘了,你也知道她每天就盼着这点酥呢?三婶管得也是太紧了,一点也不许她吃。”大娘走了过来,拿出帕子帮容娘擦了擦快掉出来的眼泪,往回瞪了一眼“还不赶紧把藏着的酥螺给拿出来。”

大娘是容娘的大姐,容娘大伯夏侯衡的嫡长女夏侯瑾,小字德媛,十四岁,长得温柔可亲,虽在遍地都是美人的夏侯家不够出彩,但因其稳重的长姐风范,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早早地便和兰陵侯王肃之子王恽订了亲,婚期定在了今年十月,只差十个月就要出嫁了,因而也是尤为珍惜出嫁前的时光,一有空便来和祖母姐妹叙话。

清娘虽然调皮,但心里也是颇怵这位长姐,乖乖地便把藏在身后的酥螺给拿了出来。容娘破涕为笑,乐呵呵地接过碟子,却没有吃,而是先问了一句

“祖母和阿姐要吃吗?”

看容娘的眼神那恋恋不舍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多想吃。可还记得先问过长者。

丁氏慈爱地看着自家孙女们,个个都是好的,又看了看门口站着的玄小郎,这个更好。丈夫在外征战,大子二子三子六子随战,四子出任兖州刺史,七子不善武道,在书院读书。平常在身边的,也就这些孙辈了。

“吃吧吃吧,我们已经吃过了。”

得到了祖母的许可,容娘小口小口地吃起了泡螺,那小心翼翼地样子,仿佛眼前这不是一盘点心,而是世上最珍贵易碎的宝贝。

“孙儿先告退去给母亲请安了。”夏侯玄向丁氏作别。

“去吧,你母亲这胎也不□□稳,要多多休息的好。”丁氏嘱咐道。

“大姐,二姐,容妹,我先走了。”夏侯玄做了一圈告别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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