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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上》章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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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盈盈,白雾氤氲。

霎时间,苏与约只觉得身后喧闹俱静,唯闻腔中大作的心鼓;冬夜寒气尽消,唯有眼前人温暖的怀抱。二人呼出的气息万般柔情地抚上彼此的脸,融在一处,缱绻缠绵。

她的脑中混沌一片。此时此刻,她只能呆呆地将他望着、望着,三魂七魄俱去。

他目光似水,如盛繁星,眸中专注之意真真教她妄念倍起——教她觉得,她许是……他的唯一。

那一瞬,她忘尽了天地、忘却了自己——眼中心上,唯有他一人而已。

“莫要摔着。”况寥眉眼一软,勾唇浅笑。喑哑的嗓音在她心上轻轻一撩拨,一阵暖流自上而下一涌而过,引得她微微打颤,心底满是蜜意。

他见得她这副毫不设防的模样,笑意更起,心头瘙痒更盛。

她黑眸睁得正大,晶晶亮的眸中映着他的面庞,眼底似有暗流在淌,诱得他稍稍收臂、缓缓前倾,却是自始自终浑不自觉。

他嗅得见她唇齿间逸散的酒香,辨得出她双颊上满布的红晕……他微哂,知她定是醉了,才敢这般,弃礼法于不顾、敛心计而恬然——既放肆、又乖巧,教他……颇是爱怜。

“……王爷?”她似是从茫白的思绪中翻拣出了一丝清明,红唇轻掀,唤出了他的身份。

“嗯。”他轻哼,从喉间擦出的低吟,教她顿感酥麻,腿上气力一散,更向他怀中倚了几分。

迷茫的思绪翻了个身子,将那一缕神智扑掩得干干净净。她意绪大起,咽中一堵,鼻间一酸,眸里水光潋滟。她开了口,软软糯糯地轻声叫唤:“王爷——王爷、王爷……”

王爷、王爷……她的王爷——他可知,她是有多惦念他?

他闻声身子一紧,眸如泼墨,幽不见底。一刹那,他只想再凑近几寸,封上她作怪的粉唇,截住她勾人的小舌——

蓦然一僵,他却是双臂一松,转而将她扶好、教她站正。

“……王爷?”她脑中晕晕乎乎,一时不知所以,遂一侧头,出言询问。

他半晌不言,只细细地用目光画过她的眉眼,末了低声诱问道:“——嗯?什么王爷?”

她睁大了眸子,更是不解,心里嘀嘀咕咕,只道是她的王爷还能是什么王爷——却是噤了声不敢说出来。

是以她嘴唇一撅,摇头含糊道:“……不能说……”

他一愣,却是没料到她这心防竟能设得这般深,倒也不失耐心,又低声蛊惑道:“告诉我,嗯?我绝不会告诉旁人。”

苏与约听罢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人顶着一张熙王的脸、却是这般坏心眼,竟是别有一番滋味,教她更是欢喜,心中新奇之感大燃。她笑眯眯摇头道:“——不说,就是不能说。”

见得她这般稚气的笑脸,他意气消散,自知哄骗不得,也就此作罢,笑叹道:“罢了罢了。”

苏与约闻言点了点头,大安了心,困意渐生。

况寥抬眸越过她的发顶,望了望院中魆黑的木石,又是长叹。

心知在外耽搁久了易惹事端,遂想促她回到宴中去,却不料想身上一沉——她竟是一闭眸子,倚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他低哂,只觉得这怀中人当真是可爱至极。

抬手将她揽好入怀,又轻轻抚了抚她的脑后,他哑声笑道:“也罢,终归——你逃不掉。”

话落,他凑去她的额前,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眸眼一眯,沉声长叹——

“苏与约,莫教我失望。”

·

堂中宴毕,宾客尽去。人声愈静,灯烛渐息,浓重得抹不去的,唯有季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贴挂的各式正红物饰而已矣。

在宴上,季扬自是被灌了不少酒,此时正杵在房门外,一口一口地吸着游廊上穿梭不止的夜风,极力想教自己的脑袋清醒些许、教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好半晌,他推开门,触目所见尽是暖红。

外间候着的女使们见人即满面笑应,连声问安道贺,邀着季扬直往里间去。

里间屋门一敞,心心念念一人静静立于床前,见得有人来了,抬眸便是一望,美眸流转,面若桃李。二人目光轻轻一触,遂即交融缠绕,浑为一体,室中暖意顿生。

季扬只觉得眼前一眩,骤然间心跳如擂,耳中嗡鸣作响,身旁女使请辞掩门声一概不闻。

那闭门声倒是将况宣一惊,她略一颔首,竟是被眼前人不遮不掩的目光盯得浑身上下烧起了火来。

今日之前,此门之外,她是君,他是臣——自那年初见,她便是爱极了他这一双深邃含光的桃花眼。却不意,纵她年幼时使小性子、万般纠缠,也不曾教他能逾越半分礼数、教他这般直白地看她——看得她头脑胀热,如遇火燎。

——她嫁了他。

相识十八载、倾慕八|九年,她终是嫁了这一人。

一个她不能嫁的人、一个她不该嫁的人——一个教她倾心相与、愿为之终身不嫁的人。

只是……他呢?

——想必他此时定是恼她怒她、气她阻了他仕途,恨她连累皇兄罢?

思及此,她眼中一润,泪珠扑簌而下。

季扬见此一怔,正踟蹰,却听得她哽咽着声音逞强道:“虽说你我二人今日结为夫妇——”况宣抹泪抬眸,竟是扬唇,僵着维持出一丝笑意,“你不必费心伺候我,我亦不阻你自由。”

话落,只见得他面上一白,怔愣不言。她只道是戳中了他的心思,心中戚然,淡声再道:“当年是我缠着你写那首《望江南》,今日连累了皇兄、拖累了你也全是我的过错——是以,你不必……”

一句话未待得她说全,他便是三两步上前,将她一揽入怀。

被他力度带得向前一倾,她整个身子没入他的怀中,寒气与酒气扑面而来。她眼眸一睁,霎时哑然。

他胸口处大力的鼓动她清晰可辨,他紧锁的双臂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教她一动也不得。

季扬贴去她的耳际,湿暖的气息勾缠:“《望江南》句句是我本意——”又稍稍退离,用那双柔情满溢的眸将她的俏脸尽纳,他哑声喃呢,“娶你,亦是我真心。”

况宣听得他这番剖白,遽然潮了眼眶。

季扬见她黛眉一蹙,竟是落了泪,顿时心头大慌,颇有些许手足无措的意味。定了定心神,他抬手用微凉的指腹抹过她眼角的泪,那泪水滚烫,直直烫进了他的心里。

“……你骗人。”她哽声道,轻推他的腰腹,“这‘京城佳公子’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那些个莺莺燕燕红颜知己哪一个不正等着你留心留情——你只晓得哄我,小的时候你就只晓得哄我!”

他闻言苦笑,复又将她揽入怀中,叹道:“你早就将我的心取走了,又教我如何留心旁人?那年你二话不说便与我断了书信,虽心知你为殿下、为我的一片心意,却仍是教我肝肠寸断——可我……又怎得舍得骗你一丝一毫。”

她愈听,泪意愈重,眼前景象是难抑地模糊起来,泪珠悄声划过她的脸,隐匿在他大红喜袍的衣肩处。她情难自禁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际,瓮声道:“——怀抑哥哥,宣儿对不起皇兄……对不起你。”

懦懦的话语将他的心融成一片,他抬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她颊上泪迹,柔声浅笑:“娶你,是上天与我最好的补偿。”

是夜,红帐摇曳,满室旖旎。

·

元德二十八年冬腊月,帝缠绵病榻,月余未视朝事。

苏与约日日奔忙于台谏二院,偶有得闲,却是不禁回想那日季扬大婚所遇所见——那日夜,待她稍有清醒时,人早已在自家的马车之上。问罢随侍女使,只听得是季府女使见得苏大人在宴上醉了,便将她搀回了苏府的马车。

苏与约听罢将信将疑,脑中更是混作一团,又惊又羞、又喜又忧——只怕她所记无差,那日竟是遂了自己的性子胡乱说话,若是将王爷冒犯了可该如何是好?这症结在她心头盘踞数日,是怎得也解不开、消不去,又偶有在门下省碰见那人,只见得那人神色泰然,恍若无事,这倒显得是她心中有鬼……这一来二去,她只好作罢,不再探求。

朝中情势渐乱,端王、熙王二党相争更盛,群臣纷纷上奏请立皇储,以安天下,帝若未闻。又数日,尚书右丞林行中携御史中丞任尧章、右谏议大夫唐仞等十数名要员立于垂拱殿外,齐请陛下立储。

此事一出,朝堂陡震。

这根本不是什么谏议,这分明是要迫使皇帝立端王为储!

——这端王一派,只怕真是着急了。

·

腊月十六,年关将至。

苏与约正埋首案前,一笔一划地誊写弹劾折子,顿笔之处,右手竟微微打着颤。

只听得屋外喧闹渐起,一小黄门急匆匆跑到她身侧,草草作揖道:“大人,皇上诏诸位大人至垂拱殿祗候。”

她听罢心头一紧,皇帝许久未朝,今日竟是突然相招——这朝上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手忙脚乱地拾掇了一番案面,边收边问:“公公可知是何事?”

那小黄门倒也不瞒她话:“大人,幽昌来袭,博陵东路安、任数州不敌,皆已失陷!”

苏与约听清,脑中嗡鸣,登时没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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