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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蹇途》第111章 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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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里热气蒸腾,悠然脱了衣服,站在镜子面前,伸手将镜子上的水雾抹开,抹出一片心形的区域。算算日子,怀孕已经一个半月了,可镜子里的自己,小腹很平坦,腰肢很纤细,没有多长一两肉,恐怕还掉了几斤肉。全拜那可恶的孕吐。最近她格外闻不得鱼肉的荤腥味道,每次切菜做饭,都要戴着口罩,就这样,还是有几次忍不住吐了。好在妈妈都不在家,没被她看到。

悠然越来越嗜睡,经常妈妈出门上班了,她还在睡觉。李静华只当天气变冷,姑娘贪恋热被窝,没想太多。

周六的早上,悠然一觉睡到快十点才起来,洗漱过后,李静华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早餐。

悠然胃口看起来不错,一吃了一大碗稀饭和一个卤鸡蛋还嫌不够,又热了一杯牛奶,吃了几块块饼干。今天天气很好,比起屋里不见阳光的阴冷,室外阳光下很暖和。小区一块空地上聚集了很多老人和孩子。悠然坐在空地周边的椅子上,看着满地撒欢的孩子,和满脸笑容看顾孩子的老人们,心中喜忧参半。她不知道,妈妈得知自己怀孕后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未婚先孕,不自重,会不会要她去打掉孩子。她不敢想,只能瞒一天算一天。毕胜告诉她,后天就会回来。那么,后天一定要告诉她。

周日,天气变阴,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有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这天悠然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床上,除了睡觉,就是坐着看书,看起来越发慵懒。

李静华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可见她除了不爱鱼肉,胃口很好,也就放心了。

周一早上,悠然还没起床,中衢大学化学与工程学院的田老师给她打来电话,说,下午要开实验,原本两人一组,现在临时改为一人一组,缺了一些耗材,问悠然能不能马上给她送过去。

悠然让她发单子过来,她说:“今天12点之前,一定给您配齐。”

悠然马上起床,按照田老师发来的清单去书房,从剩余的耗材找了一番,配齐了全部要用的耗材。。

田老师要的东西比较多,悠然整整装了两个塑料袋才放下。

她不敢骑车,怕摔倒,就走到小区门口,打了一辆车过去。

出门时天空开始下雨。等落下来才发现是雪子不是雨,只是落下来很快就融化了。

她拎着两大包东西出现在田老师实验室门口的时候,田老师非常高兴的迎上来,说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悠然同她一起清点耗材。田老师要了一种用于水泵上的大口径橡胶管,这个是按重量计算价格出售,但是田老师需要按照长度使用,因此悠然带来了一大卷。

她帮着田老师将橡胶管剪成需要的长度,剪到需要的数目后又多送了两段,将它们一起称重计价。最后剩余的2米左右,她装回塑料袋带走。

田老师说,以后买耗材,就是她家了。悠然抿嘴笑,说以后都邀请您多关照。

从实验室出来,雪子还在下,打在她的雨伞上沙沙作响,像极了她小时候养的蚕啃噬桑叶的声音。

陆阳就在此时打来电话说,林树好几天都没回家了,打电话从来都不接,发短信也不回,也找不到人。昨天下午他要去进货,才发现挂在林树名下的那张卡里,这几天被提现了大笔的钱,总共加起来有近5万,差不多是这半个月的营业额。

陆阳说:“我和刘为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人,现在叔叔和我我妈妈也知道他不见了,也出来找了。悠然,我想请你打个电话给他。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很担心,他又像上次那样。”

陆阳的恳求,她不能不答应,只是她觉得林树越发让人厌憎。但是她也不想他出事,就答应了。

她的电话打过去,林树很快接了,电话里他又哭又笑,说,悠悠,你终于想明白了,肯和我在一起了?

悠然说:“林树,我是看在你哥陆阳的份上才打着电话给你的。你的父母,你不管,你家的工厂,你也不管,你只管心安理得的挥霍陆阳挣得钱,还玩消失,让他们担惊受怕,到处找你,你对得起谁?”

林树大笑起来:“是,我对不起他们,但是我对得起你,悠悠,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

悠然头疼不已,真想立即挂断,但是竭力忍住:“你在哪里?”

“你要找我吗?你来找我,我就告诉你。”

“你说。”

林树报了一个酒吧的名字,悠然立即挂断电话,然后把酒吧的名字报给陆阳。

陆阳道谢,说他马上过去。

林树握着手机,似乎浑然不知悠然已经挂了电话,他还在喋喋不休:“悠悠,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一个女人手里夹着一只香烟走到他面前,拿走他的手机,递上另外一个:“你还在这里醉生梦死,毕胜已经回来了,正在勾搭你的悠然的路上。你不谁说不放过他吗?快点去呀,像个男人样。”

女人说完,吸了一口烟喷在他脸上。

隔着烟雾,林树看着女人扭曲的脸,嘻嘻笑起来,抬手抢过她的烟,猛抽了几口。女人搂着他的肩膀,点开手机,都是一条条的跟踪定位短信,还带图片。

林树推开女人,将手机装进上衣口袋,摇摇晃晃的走出去。

悠然站在中衢大学门口的天桥下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试图在车流中找到期待的那辆车。刚刚毕胜打来电话,说要过来找她,问她在哪里。她很激动,说在学校,马上要到校门口了。

他说在桥下等我,我从西边过来。她从天桥过马路,站在桥下等他。

天空灰蒙蒙的,雪子已经变成了雪花,绵绵密密的坠下来,风很冷,悠然裹紧围巾,但是又怕遮住脸他认不出自己,索性把围巾扯开露出脸。

他一眼就看到天桥下的她。她搓着手,跺着脚,身上穿着的,就是今年早春第一次见到她时穿着的那件鹅黄大翻领毛呢短外套,她身后的天桥台阶,她身边经过的人,在他眼里都是灰扑扑的,只有她,那么醒目,那种鹅黄,是新生的树叶的颜色,是种子刚长出的嫩芽的颜色,是刚孵出的小鸭和小鸡的颜色,代表着勃勃的生机与无限的希望。

破旧的白色雪铁龙猛地冲上路牙,停在她面前。

车窗早已摇下来,隔着漫天飞雪,车里的男人正对着她微笑。

寒冷的冬天,他的笑容偏偏让她感觉到春天的温暖。

她激动的拉开车门上车。

他关上车窗,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后座,然后握住她的双手:“冷吗?”

她的鼻尖和耳廓都冻得发红,却摇头:“不冷。”

一个半月不见,梦萦魂牵的人现在触手可及,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和走之前没什么变化,要说有,就是他看自己的目光,比之前更加温柔,还有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又呈现在她面前。

他松开她的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上去之前说:“悠悠,让你久等了。”

她想说,多久我都愿意等,但她的话,被他封住。他的唇,和他的手一样温暖。

他们忘情的亲吻,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有人调皮的敲了敲车窗。

悠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推开毕胜:“我们走吧。”

毕胜笑道:“好。”

车子往中衢理工大学方向开去。一路,两人都没说话,只是不时对望。两个人都在酝酿措辞。

雪一团团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刷不停的摆动,将它们抹去。

悠然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想要呕吐。她想叫毕胜停车,车子却已经上了一座桥,车道变窄,从双向六车道变成了四车道。她心想,忍忍吧,下了桥到路宽的地方再说。

雪下的很大,能见度不超过100米,过往的车辆有的开了近光灯和示宽灯。毕胜也开了近光灯和示宽灯。

对面来了冲来一辆面包车,开着远光灯,灯光刺眼。

悠然用手挡住眼睛,避开刺眼的灯光。

面包车突然越线,提速,像一颗炮弹一样对着他们的车头撞过来。

毕胜心头一凛,紧急向右打方向盘避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面包车的车头正中撞到毕胜这台车的左前方。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就在一两秒钟的功夫。尖利刺耳的撞击声后就是带着电光火石的摩擦声,接着就是天旋地转,安全带死死勒着她,两声沉闷拍击声后,就是锥心刺骨的寒冷和疼痛。

悠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湖水已经从破裂的车门涌进来,她的右胳膊被玻璃扎伤,血不停的往外渗出,但她完全顾不上自己,爬过去不停的拍打身旁的毕胜,驾驶室严重变形,前挡风玻璃和左侧车窗玻璃全部碎裂,毕胜的身体被紧紧架在方向盘和座椅之间,脸上和双手都是血,他紧闭双眼,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让悠然几乎要吐出来。他的身下,随着湖水的涌入,不断地有血被冲上来。

毕胜不知道是被她拍醒的,还是被脚下的剧痛痛醒的。总之,他终于醒来了。

悠然看到他睁开眼睛,连忙解开他的安全带:“快点,我们要赶紧离开。”

悠然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脱掉外套。

他们已经半截腿都泡在水中。刺骨的寒冷让人牙齿咯咯作响,悠然弯腰摸到自己的皮鞋,用皮鞋的底部砸掉窗户上残余的玻璃渣,首先爬了出去,她一只手扒在窗口,伸进去另外一只手焦急的对毕胜说:“快出来。”

毕胜却没有伸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他脸色苍白的靠着座椅,努力对她笑着说:“悠悠,你先走吧。我马上就出来。”

悠然高兴的点头:“你快点,从我这边出来。”

悠然转身,奋力往岸边游。

她看到桥上有人往他们这里看过来,有人在呼喊,有人在打电话,有人正在想方设法下桥来救他们。

她高兴极了,可她游了几米,回头一看,毕胜竟然还没出来。

她想也没想,掉头往回游。水太冷,她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变成凝固的冰块,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停下来。

毕胜还躺在座椅上,歪着头,闭着眼睛,五官因为痛苦而变形。

悠然扒着车窗大声叫起来:“毕胜,你快点出来,出来呀。”

毕胜睁开眼睛,缓缓摇头:“悠悠,我的脚被卡住了,走不了了。”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悠然咆哮起来:“不,你出来,你快点出来。”

毕胜挤出一个笑容:“我也很想。”

“你必须给我出来,听见没有!我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毕胜,我们有孩子了,已经一个多月了,你不能让我做寡妇,你不能让孩子没有爸爸。”悠然放声大哭起来。

毕胜的眼里闪出巨大的光亮,他用力想要将双脚拔&……出来,哪怕断了都没关系,可双脚似乎被牢牢钉死,纹丝不动,更多的血水涌出来,围绕着他,困住他。

他眼里的光亮很快熄灭:“悠悠,对不起。”

悠然又钻了进去,蹲在副驾驶室的座椅上,手伸到水下,摸到他的右腿,她用力往外拉,可除了让他疼得几乎昏厥,毫无作用。

水位越来越高,他们不停地哆嗦,彻骨的寒冷让他们的语音不清,更不连贯,但他们都能听懂彼此的话。

“悠悠,走吧,把孩子生下来,让他陪着你,或者打掉,忘了我,找个好男人。”

“不,我不走,我陪你一起死。”

水已经漫过毕胜的肩膀,悠然不肯离开,一直蹲在他的身旁,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很清楚,他的口鼻也很快会被淹没,不超过5分钟,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将会离她而去。

她听见警车和救护车的呼啸,但是那有什么用?

她从来没有如此的绝望过,心仿佛死去,又活过来,清晰的感知着痛苦和死亡。

生命开始一分一秒的倒计时,毕胜的头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他不再说一句话,只任由悠然握着他的手,他的目光与她纠缠,惟愿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还能记住她的样子。

雪砸在车顶,像千万只手,毫不留情的将这辆车按进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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