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玉白玲珑的青花瓷碗盏摔碎在了地上,青服长衫的年轻男子瞪大了眼,惊恐地挪腾着半卧的身子,狼狈地向后倒退。
“你是谁……你是什么……快来人呐!救命啊!”
半开的门外,是忽明忽暗的光影,衬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和不断涌入灼风,宣告着现场的烈火熊熊。
“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再靠近了,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能给你很多钱……”男子的声音逐渐由哀嚎变成了哭泣,他蜷缩起来,绝望地注视着来犯者,拍打着地面。
染成赤红的夜空下,浓烟滚滚的火场中,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
翌日早晨,梁州南王王府。
南宫泽身着藏青色的长袍,面目沧桑,两鬓斑白,山羊胡简练干净。他匆匆地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回廊上,身后跟着十数个侍卫和几个心腹大臣。
一个白衣少女走了出来,抢到他前面,喊道:“爹爹,我想出去游园。”
南宫泽满面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敏儿,最近外面不太平,火灾四起,王府西南后院新建了个小湖,你若是喜欢游园,去那儿玩玩也是不错的。”
“小湖我早玩腻了,我想出去玩!”
“昨天不是刚出去过吗?怎么老想着玩,你这年纪应该多做点功课。”插嘴的是个贼眉鼠眼,半驼着背的男人。
“杜叔叔,整天闷在家里无聊死了。”南宫敏嘟着嘴,闷闷不乐地说道。
南宫泽灵光一现,说道:“对了,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你那日思夜盼的人要来了。”
少女微微惊讶,带着好奇的眼神问道:“我盼过谁啦?”
“昨日飞书报信,君乐要带圣旨来梁州,圣上赞赏我镇疆有功,由三王爷代为赏赐。”
“我可一点不盼三叔叔来……”
“他们从书堡出发,你猜猜还带了谁来?”
“啊……薛公子……”南宫敏突然面色羞红,嗔怒道:“爹爹,你又提他……随便给人家安排亲事,女儿还没同意呢。”
“哦?那我赶紧给你退了,现在还来得及。”
“别……”少女含笑看了父亲一眼,欲语又休。
“最近几天给我在府里乖乖地呆着,等薛公子来了,随你们怎么出去玩。”南宫泽说完,摆了摆手,先行走了,侍卫和心腹大臣也跟了上去。
“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敏儿今天就去小湖玩了。”南宫敏娇涩地一笑,笑声宛如银铃。
“游湖的时候,注意多穿点衣裳,春寒料峭。”杜子梅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笑着对南宫敏说道。
过了回廊,是一个巨大的练兵广场,广场北侧矗立着一座大厅,这便是南王王府的权力核心所在。
南宫泽端坐高堂,头悬“天下为公”大匾,神色凝重。
“昨晚秉清公府上大火,一家老小八十几口人无一幸免。”南宫泽略做顿挫,问道:“子梅,秉清公可有世仇?”
杜子梅说道:“王爷,据臣了解,此人并无足以灭门之世仇。”
“难不成是自家失火?”说话的是个体态威武男子,国字脸,留着长长的美髯。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自家失火又何至于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王总兵所言及是。”杜子梅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顿了一顿,又说:“依臣所言,此案即非天灾,亦非人祸。”
王健听了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不是天灾人祸,那会是什么?总不见的是天王老子要他死全家,他便死了全家吧。”
杜子梅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诸位可有听闻过妖火之事?”
南宫泽眼前一亮,接道:“这事最近确实闹得沸沸扬扬,但我和王总兵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莫非是真的?”
“我初时听闻,也当那是危言耸听,并未在意。但如今,四处传闻迭起,汇聚起来,我们也不得不信。”杜子梅又说道:“秉清公家的骇事,与妖火传闻各处吻合……”
南宫泽一拍扶手,说道:“我们也别猜测了,带上人手过去看看。”
“王爷英明。”杜子梅笑道。
午后,南宫泽领着百来精英侍卫,带着心腹大臣,离了王府,来到了不远处的秉清公宅邸。
宅院已被烧成一片废墟,连宅门都垮了,半挂着大门,“吱吱呀呀”地随风摇摆。
王健走在前头,宝剑在手,警惕四望。整个宅子里气味刺鼻,地上全是焦灰,厚厚地没过了脚踝。偶然可以看见躺在地上的焦尸,面目全非,形态拘楼。
宅子不大,一盏茶的功夫,队伍就走了个遍。南宫泽连连摇头,叹息不止,杜子梅遮鼻欲呕,现场也有几个侍卫忍不住了,当场就呕吐起来。
“王爷,回府吗?”侍卫队长问道。
南宫泽沉默地望着废墟,眉头拧成一捆,须臾,摆摆手,说道:“撤了吧。”
全队百来人转过了身,往回走了几步,突然,王健喊道:“有动静!”
所有人停了下来。
侧耳倾听,确实可以听见某处传出“咚咚咚”的敲击声。
循着那声音,整个队伍渐渐靠近一栋尚未烧塌的大屋。
“这是粮仓!”王健喊道:“可能有人躲在里面,逃过了一劫!”
粮仓大门虚掩,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南宫泽示意小心行事,侍卫队长点点头,不疾不徐地走进了粮仓。朝里张望了会儿,侍卫队长喊道:“里面没人。”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击……分明就是来自粮仓里面。
“好像来自地下。”侍卫队长领着两个卫兵,围住了一块木板。“是个地窖。”他转头望向王爷。
南宫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侍卫队长长吸一口气,对着两名同伴一点头,三人持起长剑奋力插入木板……
只听“轰”地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从粮仓里传出,伴着气浪,飞出了侍卫队长和他两个同伴的残肢,现场一片狼藉。
“小心,有敌袭!”王健喊道。
百来人的侍卫队纷纷抽出了武器,前排长剑长戟摆开阵势,后排□□在握。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粮仓那似乎吸走了所有光线的黑暗门洞。
紧跟着,一发闪着莹莹绿光的火球从粮仓里飞了出来。它是如此的不紧不慢,仿佛毫无力量,直到飞入了人群。又是“轰”地一声,剧烈的冲击波把南宫泽和几个心腹官员掀翻在地。火球正中的地方,人群更是被炸得惨不忍睹,断肢、鲜血、焦躯,混杂在一起。
王健反应迅速,喊道:“赶紧护送王爷离开,我们来殿后!”
南宫泽摔得有点懵,被几个侍卫架着往宅子外冲去,杜子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跑得跌跌撞撞。
身后又传来几声巨响,惨叫声不绝于耳。
杜子梅脑子里突然闪出个念头,对着身旁也在逃窜的工部总管刘五更说道:“刘总管,附近可有水龙队?”
刘五更正跑得七荤八素,魂不附体,被问得有点不知所措,缓了片刻,才回道:“有,往东过两个街口就有!”
杜子梅二话不说,拖着刘五更就往东跑去。
王健看得真切,喊道:“老杜,你怎么自顾自跑了!”
“我去给你般救兵!”杜子梅的声音渐传渐远。
……
折腾了几个时辰,错过了晚饭点,王健和杜子梅疲惫地回到了王府,汇报了事情的进展。
“损失了多少人?”南宫泽问道。
“五十来个……”
“如果只是偶发,那还可以接受。”王爷沉思道。
“堂堂南军精锐,完全不敌,最后还得用的民间办法……”王健丧气地说道。
“也好。”南宫泽说道:“至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们知道怎么处理了,子梅,你又立功了。”
杜子梅拱了拱手,笑道:“王爷过赞了。”
“你们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两人行了礼,正准备退出去,一个贴身侍卫疯了似地跑了进来,大喊道:“王爷不好了!郡主出事了!”
……
王爷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打捞了上来。少女一席白衣,依旧眉目清秀,楚楚动人,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
夫人哭得昏厥了过去,由着几个下人搀着,毫无知觉。南宫泽心如刀割,脚步不稳,王健赶忙扶了过来。
“怎么回事?”
“发现的时候,已经浮在水面了,怕是不小心落入水中……”
“怎么可能,那么小的湖,况且……敏儿……她又不是不识水性……”
“王爷!”远处传来一声大吼,杜子梅牵着一个老妇走了过来,说道:“王爷,这是郡主厢房的副管事何嬷嬷,她……好像看到了点什么……”
老妇惶恐不安,断断续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怎么会这样……”南宫泽抑制住打颤的声音,愤怒地望着天空,吼道:“我南宫泽到底做了什么孽,上苍要这样罚我!”
“王爷……若是不做安置……恐怕……”杜子梅吞吞吐吐。
“我知道了……”南宫泽撑着额头,说道:“民间都是怎么处理的?”
杜子梅犹豫了许久,叹了口气,说道:“得赶紧火葬。”
王爷看着宛如酣睡的女儿,泪水止不住在眼里打眶,说道:“先摆个灵堂,让夫人祭奠一下,黎明前葬了吧……”
数个时辰后,暴雨如柱,电闪雷鸣。
一队人马十数人拖着一具灵柩,漫步在雨中。
“真是天降异象啊……”南宫泽抬头望着天空,声带哽咽。
柴堆早已布置妥当,引火之物铺在了厚厚的柴草上,即便是大雨中,也无法阻止引燃。
南宫泽小心翼翼地把女儿的尸体安放在柴堆的正中,举着火把,任凭风雨吹打,久久地凝望着。
“王爷……”杜子梅看着他,忐忑地说道:“莫在风雨中吹太久,您和夫人的身子都受不了。”
南宫泽点点头,似乎是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嘴里唱着古老的歌谣,手中的火把徐徐地靠近柴堆。
“等等!”王健喊道:“郡主的眼皮动了!”
众人大惊。
“莫不是……”杜子梅惊恐至极。
“先等等……”南宫泽止住了众人,耐心地看着少女的眼睛。
那双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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