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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鸳鸯只羡仙》山中岁月长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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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途径集市,我扮作一个小丫鬟的样子,买了些酒肉。白鹤难得回家,总不能吃得太差。

白鹤比我早到一步,我到家时,他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了。白鹤长的剑眉星目,容颜俊朗,是个相当帅气的美少年,倒不太有仙鹤本身那种清高之气。我把这归结于他沾染了太多人间烟火的缘故。

相形之下,白梅是真的骨骼清奇,见之忘俗,不枉他真身的铮铮傲骨。尤其是如他此时此刻这般梅花带雨,潸然落泪时的样子,我一个姑娘家看了都快动心。

潸然落泪?

“白梅这是怎么了?”我把两手里的物什都放下,和白鹤隔桌而坐,托着腮帮子看我们俩的大哥。

白鹤指着堂下一只咩咩叫的羊:“好像是那个玩意儿把一盆花给啃了,白梅正在伤心。”

是这样,前两天白梅在山坡上捡到了一只羊,觉得颇合眼缘,便给领回了家,让它登堂入室,并按照这羊的特点取名为白花花。他希望白花花受他仙气浸染,过个几年能幻化人形,这样他就又有弟弟妹妹在身边了。

这事我已见怪不怪,只是这羊膻气实重,熏得满屋味道怪异。白梅天然自带一股清香,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但我觉得这屋子再这么下去就没法住人了,于是摆了几盆香气浓重的兰花放在屋里。

想不到被这厮啃了。

我有些心疼,但还是对白梅道:“我这种花的都不伤心,赏花的何必落泪?”

白梅玉指抹去眼角的泪:“你们不懂!这一株白墨名贵无比,十分灵秀。假以时日,一定能修成正果!白花花将来成了人,想起自己今日残害兄弟的行径,情何以堪啊!”

我看白鹤对大哥和我一样是无言以对,便随口闲聊:“怎么样,这回有眉目了吗?”

白鹤摇摇头,满不在乎:“这回没找到,下回许就寻到了!”

我没做声,沉吟良久才点点头。

白鹤近几十年的唯一目标是要找一个姑娘。

白鹤小时候和我相处时间比较久,因而对女孩子一点隔阂感都没有。变作美少年模样之后总去街上与大姑娘小媳妇戏耍,我总担心他闹出个牵连仙人凡间的风化大案,再被天庭司风纪的神仙盯上,天天变着法去给他棒打鸳鸯。

当年我过得苦啊,前防白梅拐带儿童,后防白鹤诱拐妇女。

然而他的成长峰回路转。有一年我俩一起去街上吃汤粉,忽然看到个火球从天而降,落在东山彼端。路人纷纷跪拜,求这不是个灾星。我那时已经修为尚可,当即看出来那是从九天坠落的一只浴火凤凰。

我正寻思着天界上这是出了什么事,一打眼发现白鹤已经看痴了。

当时我拍了他少说有几十下,只差上手打他耳光,才让他回神。白鹤看着我,眨眨他那大眼,傻愣愣的说:“小露子,我要娶她。”

我知道百鸟对凤凰都有与生俱来的敬拜仰慕之情,只是他这感情来的太快太仓促,把我吓了一跳。

我赶紧用摊主找零来的钱币算了一卦,端端正正的,是个坤卦。嗯,很好,是个雌凤凰。

一方面,我很庆幸白鹤不用走上断袖之路,一方面我有对他看女人的眼神已经好的这么变态而感到惶恐。但他从此之后确实没有再去招惹什么女子,只是等到他法力足以长久维持人形之后,就踏上了寻妻之路。

他每次出去,结果都是空无头绪,可是每次回来,呆不了两天,又义无反顾的出门找寻。

我有时候会替他辛酸,啊,以后真该对他好点啊。

念及此,我说道:“对了,白鹤,我已经买了许多好菜,红肉白肉两样齐全。你就去张罗午饭吧。拣你拿手的做就行,不用担心耗时间,我和白梅都等得起。哦,他家的调料几年没人用过了,你用我新买的吧。劈柴用的法术,没忘吧?我再教你一回?”

白鹤眼睛瞪的溜圆,跟我欺负他了似的:“等一下,不该是我游子远行归来,你们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我吗?”

我语重心长,拍拍他:“少年,你这个样子,叫你做个饭都诸般埋怨,不勤勉些,神鸟凤凰不会看你一眼的。”

我想起山中院落,紧接着又问他:“说起做事勤勉,想不想明天陪我去搬几个花盆?”

白鹤回答的很客气,他说:“滚蛋!”

***************

没有白鹤这般上等劳力,许多体力活都做得费劲些。我用了一天半才把山里的花园拾掇得像样了些。

等我真的完工,我又十分庆幸没有带着白鹤来。他是个大俗人,白瞎了他那张玉里刻出来一般的脸。真把他带来,他绝不会领会此地妙处。如今我一人包办,感觉仿佛独享此地风光,实在畅快。

我坐在竹桥边上,瞅着水里的鲤鱼把我的倒影打碎,忽然觉得就这么事了拂衣去实在太可惜了。这院子里的花草好不容易各得其所,无人料理也是难免荒芜,岂不可惜。

我只好腆着脸感慨一下:“我见秋色多妩媚,料秋色无我亦寂寥。”

当天中午,我回了白梅家。白鹤蒸的这手大闸蟹着实不能错过。这是他特意飞到长江口捕回来的。他本身就是水禽,捉水产很在行。

我回来找白梅白鹤,结果这俩人已经喝高。白鹤酒酣高睡,白梅喝多了就话唠,正抱着他宠爱的白花花絮叨。简直太煞风景了。

这个时节,正是吃蟹喝酒赏菊的时候。三者缺了任何一个,都算不美。我想起山里那座宅院里恰好有几盆素白的,甚为傲岸。况且山里本就比外面冷,城里的花已开至尾声,山里却正鼎盛,如不去赏,着实辜负。

白梅半醉半醒,想揪住我说话,我飞快的往盘里放了两只螃蟹,卷了酒壶并架子上的一本书就走。

这真是越不是自己的,心里越记挂得厉害。我明知那院子不会走丢,还是一步也未停的赶回了山里,一跃窜上了屋檐。

之前我早就瞧好了,最能远望山林城郭和有凉风拂面的,就是这个东南角的屋檐了,别的地方都比不了。我把吃的喝的都放好,想在吃喝之前,用书本解个闷,结果翻开顺来的那本书一看,上面讲的都是如何蓄养家畜家禽之类,气得我差点把书扔地上。

但是事实上这事要怪我想的不周到。白梅心中最深切的祈求就是养活一只小动物,然后点化成人,做自己的陪伴,所以他家里不多的几本书,大概都是讲这些。而且这些书字少画多,甚合白梅脾胃,一向是他所喜爱。

所幸山水之美已然足够。我看着这山里光影渐次变化,一边再吃吃喝喝,这么闲散着也混了一个下午。

我必须要赞叹白鹤的进步。他出门行走多年,眼光终于提高了,这次竟然没有买掺水的假货。一壶下去,我竟然有点晕了。

太阳尚未下山,看起来有几分暖意,然而山里又是凉凉的,让人产生说不清道不明飘飘然之感。我猜想凡人升仙时大概就是这个感觉了。

想了一想,我打算休息一下再回我的水府,于是把杯盘往一边推了推,枕在了屋脊上。不多时就睡着了。

无论睡得深浅,我从来不做梦。但是白梅说万物凡有灵性,总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哪怕是没记性的婴儿,梦里也能照见自己前生,只不过年岁大了便不再记得。于是我很为自己的情况困惑,便求白梅解释。

他想了很久没有头绪,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做梦很容易惹麻烦的。你看啊,皇帝梦到了什么兆头,就想杀人;诸侯梦到了什么,就想造反;学究梦到了什么,就开始长篇大论写书烦人;俗人梦到点什么,就要愁那些婚丧嫁娶。你看,本来没什么事,都是因为做梦,给他们找了多少麻烦。不做梦不是很好嘛?”

现在想想,我觉得他就是在糊弄我,可我当时年纪小,仰仗他庇佑,也没多说什么。日子久了,也就习惯这点与别人的不同了。

太阳落山之后,山里就是真的冷了,生生把我冻醒。好在我有点仙气,不会惹上伤风感冒。不过我也是真的该走了。

看看周围,我带来的碟子酒壶都放得稳稳的,白梅那本书页妥当的压在酒壶下面,没有被风吹走。

我疑惑了一下,倒是不记得自己把物件收拾得这么规整。但是反过来说,喝得那么晕的时候还不忘把这些物件收拾好,我真是稳重啊!

睡精神了,真是身轻如燕。收起带来的东西,回去啦!

******************

接下来好几天,我虽然念得不行,却都没有去那山中宅院,因为白梅回家的日子不多,我还挺想听他说说四方见闻,便时时和他相处。

白梅去山坡上割草喂羊了。白鹤刚回来时,我俩还陪一陪白梅。但是实在是太无聊了,连在阳光照耀的山坡上打盹这种畅快事我俩都厌烦了。于是又撇下白梅,双双去市集挥霍钱财。

是的,我们很有钱。丰厚的家底主要来自我管理的地区。

我那地界,河面上的画楼船舫正是公子王孙醉生梦死之地,他们真的挥金如土。醉到深处,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往河里扔一些金玉珠宝,还有送给姑娘的簪环钗钏,这都不在话下。有的时候赶上一群公子哥攀比炫富,狠劲儿上来,更是什么都舍得扔。

我刚刚走马上任那阵,有许多水族向我抱怨,水面上的人往河里扔太多破玩意了,落在水草丛里,让他们无处繁衍生息。我过去一看,不得不为我秦淮水族视钱财如粪土的高尚情怀所震动。震动之余,我很郑重的对诸水族承诺:“再有这种扰人之物,尽管交给本仙处理,绝不推辞。”

就这么日积月累,秦淮水府的仓库丰富无比,我们真的有金山银山,除了会被泡坏的字画扇面没人往水里扔,各类文物一应俱全。据说是周武王用过的青铜酒樽,我凑齐了一对;当今天子用的茶壶茶杯,不计较表明御用的款识的话,我有比皇帝本人还多一套。

不过这些到底是凡间钱财,不是法宝,在大多数神仙眼里仍是俗物。

我没那么清高。钱财自有钱财的妙处,比如在白鹤不在家的时候买吃食养活我自己和白梅,或者和白鹤一起到酒楼大吃大喝。

放浪形骸的日子总是很短,一转眼就到了尽头。

到了白鹤出门的日子,临行之前我照例给他算了一卦,看看他这趟出门有几分希望。我用过无数种起卦之法,但是白鹤实在福缘浅薄,每次都能殊途同归得到六十四卦最末的未竟卦。这卦讲水火不济,功业未成。

最初我还认真的给他解卦,后来他受挫太多,我有点不忍心了,总编一些说辞给他鼓劲。可是编得多了,近来也力不从心了:“呃……这卦大利南方。你就大胆的往南边走吧,准能碰上好事。”

白鹤对我翻了个白眼:“找不到就找不到,找不到下次再找就是,你骗我有意思吗?这卦,明明和上次算的一个模样,你上次还说位在西方,让我往西走,这次怎么就变成南边了呢?你说啊。”

“……”我把一桌子蓍草收拾收拾坤成一堆,一本正经的告诉我弟:“易理之说,与时节星相息息相关,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此中从无定数,非尔凡夫所能参透。”

我见白鹤瞅我的眼神透着鄙夷,只好说实话:“而且,这个时候南方天暖和,你去转转应该不冷。而且柑橘应该生得很好了,你可以顺道吃上一吃,方便的话带点回来,不方便就算了。”

蓍草这东西,算过一卦之后便不能再用,所幸还能用来止血。我便把那一把草秆子塞到他行囊里,免得白瞎我到处采摘之苦。反正白鹤出门总是打架,留给他用正好。

我和白鹤昨天从饭馆里带回来一点剩菜,白梅细心的用盒子包好,给白鹤路上吃。

我看着白鹤一脸“再也不想回来见你们”的样子愤然离去,心中有点伤感。

他这样在人间胡乱行走了几十年,只因为刹那的惊鸿一瞥。唉,情之一字不过寥寥十几笔,掀起的波澜都是惊涛骇浪。

我和白梅送走白鹤,一同往山里走,我顺手在书摊上买了一本新出的曲集,打算去山中小院里逍遥个半日。白梅和我顺路,他要去山坡上放羊。

我把他送到地方,便往深山里走。

“你去哪儿?”白梅问我。

我回答得很糊弄:“山里转转。”然后就溜走了。

除了试图让白鹤帮我做苦力的一次,山里那座院落我没有向白梅白鹤说起。这有点奇怪:他两人实乃我至亲,我从不对他们藏私。可是这座雅致、宁静又无主的小院子,我不想告诉他们。我觉得那是一个只有我一人的世界,一个美丽的秘密。

后来这就成了常事。迟钝如白梅,有一次也起疑了:“你从小就在山里闲逛,那点东西到现在还有什么看头?”

我便义正言辞的批评他:“你身为钟山的山神,不曾恪尽职守,日日巡查,谨防有牛鬼蛇神作怪,已经是怠工了。我做了你分内的事情,你还要东问西问吗?”

白梅脸皮很薄,被这么一说,有点挂不住,过了半天才说道:“我只是提醒你早点回家。回回都等到天黑才回来,为兄等得十分焦急。”

这下是我有点挂不住了,好像误会了白梅,何况我每次去山里也只是补觉,并未做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于是点头:“好,我今日早点回来。”

“太好了,这就能赶在那个什么酒楼关门之前。上次你和三弟带回来的醉鸡,十分不错。你今日再带一只回来吧。”

唉,我就知道对白梅的内疚纯属多余。当下收拾了些吃的玩的,就往山里去。

我想大约是我欺瞒白梅白鹤的报应,今日只是随意念叨了一下山中的鬼怪,结果就遇到了不太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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