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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洲佚志》第3章 夔龙祭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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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的道路,并不会比与人同行漫长。朱流毓独自一人,在孤独的路途中,任思绪纷飞。她并不是不怨,只是这一切的不忿,都是因为她的软弱无能罢了。就像刚刚,她离成为剑客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可她终究是败了。

她低垂着头颅,心乱如麻,竟不知为何,行到了一处断崖边。她举目四顾,陉间山色内敛,峭壁雄姿奇伟,竟在大开大合间显出几分秀美来。她眺望对面,对面的景致已被浓雾笼罩。唯有两山之间的峡谷隐隐约约显露原貌。

又是浓雾。

朱流毓无暇他顾,她凝视着脚下难以逾越的峡谷,估摸了一下脚下断崖的高度,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把剑抽出来,挥了个剑花,而后剑脱离了她的手往崖底急速飞去,就在剑脱手的瞬间,朱流毓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

猛烈的风在耳边呼啸而上,似乎只是一瞬间,朱流毓便将至崖底,她御的剑正稳稳地停驻在大地上五尺,静静等候着她的降临。近了!她微微弯曲身体,在靠近素剑的时候猛然一蹬,身体作了一个翻转,而后平安摔在了崖底的碎石上。

她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坐起来,等这阵疼痛过去,缓缓地站了起来,拾起失去剑势摔在地上的素剑。她抬头,心底有一丝自豪,又有一丝惆怅。

回去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她心想。

而登到对面顶就没那么下来容易了,她缓缓转身,企图绕过峡谷,寻到平缓的道路登峰。跳下断崖的冲力犹残留疼痛在她的身体里,她有些疲累,但愈发坚定。

没走多久路,她竟看到一串串野兽的脚印。深深浅浅大小不一,一个覆盖一个,看来,这一带兽类繁多。她想。

她活动了一下拿剑的手腕,自觉并无大碍,便随着脚印去向寻去。不多时,她便走到一处山洞口,往里看去,山洞隐隐透出光影,但却蒙昧不清,无法辨别。此刻她竟有一种熟悉之感,好像这般场景隐隐在记忆深处残留着。

她举起剑,鼓起勇气往洞里走去。洞里微光四溢,不如光亮处窥视黑暗,身处黑暗,她勉强能辨个大概。洞中开阔低垂,洞顶离朱流毓仅有半臂之遥,一望却望不到尽处。

她小心翼翼地前行,意图不发出一丝一毫声响。脚下忽然被障碍物绊住,传来一声断裂的声音。她勉力一辨,大吃一惊。脚下竟是成堆的白骨!她心中大惧,忙要退出山洞时,竟发现洞口已被浓雾笼罩,而后浓雾退散,洞口已然消弭不见。

入雀嘶山,回头无路。

她知无退路,思绪万千。害怕有之,懊恼有之,焦急有之,怨怼有之。<>她沉下心来,强迫自己去看那一堆白骨。

而后,她听到有一个人,怯怯地说:“是你是吗?流毓。”

她大喜过望,忙抬头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垂庭?”

“真是太好了……”慕垂庭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朱流毓循着细细的抽泣走到了她的身旁。借由若有若无的微光,确认慕垂庭毫发无损,朱流毓才放下心来。

“哭什么呢?”朱流毓扶起靠在山洞一角蜷成一团的慕垂庭。

慕垂庭抽抽搭搭地用细微的声音说:“这里……太黑了,而且那边那么多骨头……太可怕了……”

“黑你还进来啊?”朱流毓握住了慕垂庭的手。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在竹林循着野兽脚印走,而后进到一小屋,结果瞬间就变成了这个黑魆魆的山洞……”

朱流毓了然,雀嘶山,果然诡谲莫辨,变化万千。

她借着微光摸到了慕垂庭的脸,帮她擦了擦眼泪,“好了,别哭了,这要传出去大家要笑话你了。当务之急,是我们怎么离开这个山洞,不是吗?”

慕垂庭往朱流毓身边靠了靠,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

慕垂庭一进入这方山洞,便觉惊悚恐惧,方才听到异响,她亦是强忍着惧意,咬紧牙关。直到微光隐隐打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才放下心来。

慕垂庭害怕黑暗,害怕白骨,害怕独自一人。她害怕很多很多事,而这样的她,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从一入雀嘶山,和朋友们分开以来,她便强忍着不安前行。而现在,她和朋友相遇了。她放下心来。

朱流毓紧握着剑,借着微弱的光影,辨别着方向。慕垂庭亦步亦趋地跟着朱流毓,除却偶尔的抽泣,她并不敢再次发出声音。朱流毓跨过堆堆白骨,待认清这大部分白骨皆是走兽的骨头,她放下心来。但顷刻之间,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些白骨重重叠叠,上方的骨头犹粘连着腐化的血肉,散发着阵阵恶臭。这就意味着,洞里的走兽离这不远……

“流毓流毓,你看那边……”朱流毓循慕垂庭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束较之周围分外明亮的光从洞顶挤进来,洞顶石壁开的洞口直径约有一臂长短,使得光芒尤盛。光芒尽头,照得前方的石台分外清明。整个山洞处在朦胧黑沉之中,唯有那一处地方,分外干净明亮。

慕垂庭大喜过望,只觉得出路便在此处,她不管不顾地便要上前去。

“垂庭不要!”朱流毓一声大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慕垂庭踏上光芒照射的石阶时,石阶猛然震动,朱流毓勉力用剑抵住身体,待地动山摇过去,她抬头寻找慕垂庭,却被生生吓得目瞪口呆。<>

惨白的日光由洞顶倾泻而下,她看不清跌坐在地的慕垂庭是何等表情,巨大的蛇影由旁侧蜿蜒而来,遮蔽了大半光芒,却使得它的身影尤为清晰。巨蛇蜷曲着粗壮的身躯,蛇尾蜿蜒至黑暗处,使得它的长度难以辨别,它发出阵阵愉悦的“嘶嘶”声,幽绿双眸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它的猎物。

对,猎物。这畜生刚刚就一直在屏息以待!几乎是瞬间,朱流毓便明白了,洞外的走兽脚印,怕是这山间走兽自发献祭而来留下的!而这巨蛇,想必便是传闻中盘踞雀嘶山东坡已久的凶煞妖兽——石衣修蛇。

思及此,她挥起剑遄疾往慕垂庭跑去,与此同时,石衣修蛇猛然张开蛇口,獠牙毕现,猛然冲向慕垂庭。朱流毓一声大喝,却见慕垂庭这才大梦初醒,翻了个身躲开石衣修蛇,而后挥剑砍向它,无奈石衣修蛇身躯僵硬无比,仿若漆了一层碎石,慕垂庭被生生震退几步,朱流毓腾转身体,扶住慕垂庭向后飞跃,待再次沉入黑暗中,她屏住呼吸,甩出素剑,意图用封印缚住石衣修蛇,然不待她布阵完毕,它的长尾便横扫过来,她一时不察,竟被巨蛇的长尾狠狠摔在了石壁上。

朱流毓强压着喉头涌上来的腥甜,伸出几乎毫无知觉的手勉力撑起半个身体,她不禁一阵阵心慌,她的素剑刚刚飞往石衣修蛇了,此时不知处于何处。而慕垂庭……朱流毓不敢喊出声音来,只能在心里暗自焦急,却在此时,躲过巨蛇长尾的慕垂庭忽而一跃而上,使出落英剑法,素剑的真身及分影齐发,把整个山洞照得敞亮,朱流毓清楚地看到万支剑影齐齐朝石衣修蛇飞去,她不禁心中一喜。慕垂庭的落英剑法,出神入化,见此剑势,她的心亦稍微安定了。她为慕垂庭能战胜恐惧、直面妖兽而自豪,只觉得这才是平日里傲气十足的焉有山第一美人。

然而,就在朱流毓还未来得及看清巨蛇的动作时,慕垂庭便生生被反击而回的剑势震倒在地,朱流毓心中大恸,忙踉踉跄跄地拖着身体,来到慕垂庭面前,不待她确认慕垂庭的状况,石衣修蛇再次蜿蜒而上,长尾狠劈而下!朱流毓不假思索,忙把身体覆盖在慕垂庭身上,牢牢地护住慕垂庭。而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在长尾的劲力之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生生震碎。

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好像是前半生,朱流毓只觉得蒙昧不清,不知身在何处。

不行!她想。

她生生拉回神智,不至于昏迷此处。<>慕垂庭听到朱流毓剧烈的咳嗽声,似乎才放下心来。刚刚她几乎以为,流毓就这样离开她了……

也是瞬间,慕垂庭抱着朱流毓用力翻转了几圈躲开石衣修蛇再次横劈而下的长尾,几个回合下来不免精疲力尽,而石衣修蛇在此刻往慕垂庭与朱流毓的中间横劈而下,朱流毓心中一慌,忙推开慕垂庭,然她身受重伤,身体不够敏捷,未来得及躲开,再次硬生生被长尾劈了一记。

一口腥甜的血喷涌而出,空气中弥漫的血气使得石衣修蛇更为残暴,它张开獠牙便要将朱流毓吞入腹中。

就在此时,朱流毓只觉得胸口一股火热,仿若有什么正在极力挣脱着,渐而,朱流毓的身体有如万蚁啃噬,她抬起脖颈,像是难以忍耐,下一秒便要哀嚎出声,却又半分声响也发不出来。

只见点点光影由朱流毓身体里溢出,不消片刻便汇聚成一威严巨兽。此兽似龙,二角一足,一足末端犹牵连着朱流毓的胸膛。此兽有影无形,照其光影,似是夔龙。夔龙用光影汇成的双角狠狠把石衣修蛇顶开,尖锐的利角敲击在巨蛇石壁般坚硬的身体上,竟发出沉闷的声响。朱流毓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待夔龙一足由朱流毓胸膛脱离,全然成形,浑身幽白,散发微光。它光尾用力,把朱流毓一甩,竟甩倒了光影明亮汇聚的石台边。

朱流毓在石台上翻转,竟发现了自己的素剑!她忙爬行过去,待握住素剑,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光明处看黑暗,竟是一片模糊。只有夔龙的光影隐隐约约,似是不敌。而光影偶尔掠过,显露出慕垂庭惊愕失色的面容。

她用素剑支撑住身体,踉踉跄跄地扶着旁侧行走,待好不容易行至慕垂庭身旁时,却忽而听见石衣修蛇发出一声长吼。她蓦然回头,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蛇身与夔龙身影紧紧缠绕,而夔龙一足压制蛇尾,二角撑在地间控住蛇首,双方坚持不下,然夔龙竟隐隐有力颓之势。

朱流毓盯着那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它自黑暗中熠熠生辉。像无数次那样,她知道那是一双野兽的眼睛,却又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在无声交流着他们都知道的事情。

恍惚之间,她好像读懂了它的意思。她举起剑,拖着受伤之躯直奔石衣修蛇而出,任由慕垂庭在身后呼喊。

她要去做它叫她做的事情,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待她来到夔龙与石衣修蛇纠缠的身影后方,她举起了手中的剑,自巨蛇缠绕的缝隙里,穿过夔龙的背,而后穿过巨蛇面朝向夔龙的腹部。剑势借力越过,竟生生由此穿透了巨蛇坚硬的背部,狠狠地钉入了蛇首。

不消片刻,石衣修蛇的呜咽便停歇了。它似是终于力消而竭,松开了夔龙,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朱流毓忙跪在地上,想接住脱离石衣修蛇倒下的夔龙,然在夔龙倒在朱流毓双臂间的瞬间,光影四散,夔龙就此消弭无形。

她失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臂,只觉得这一切有如虚幻……

“流毓,你看……”

流毓回过神来,待她一看,心中不免一喜。她的素剑,变了。

剑身正由皞白光芒笼罩,刹时又光影四溢,在光倾泻处,剑柄渐而盘藤而上,两端各斜出一支尖玉,有如蛇牙。而剑身略长于素剑,通体散发着生冷气息,凛然光芒间,隐隐透出蛇影。

待光影沉寂,朱流毓由蛇首间抽出剑,竟觉得难以置信。

“流毓,恭喜你……”

朱流毓抬眸看了看略微失落的慕垂庭,强撑着膂力不支的身体说:“我们离开这里去给你祭剑。”

慕垂庭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去寻她不知被石衣修蛇甩向何处的素剑。不知过了多久,慕垂庭忽然停下了寻找的脚步与叽叽喳喳不停的嘴巴。

“垂庭?”朱流毓隐隐觉得有异,待她拖行至慕垂庭面前,才发现慕垂庭面容苍白无助。她循着慕垂庭的眼神望向她脚边,待辨认清楚,当下一惊,而后一恸。

那是一截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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