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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洲佚志》第10章 凤凰陵霄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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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流毓愕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卧于溪边,手中犹余溪水残凉,一摸脸颊,全是湿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竟不知是溪水或是泪水,亦不知是梦境或是真实。

环顾周遭,仍旧是方才的光景,却又似乎隐隐不同。方才犹是一片死寂惨淡,而此刻,浮隔林间竟好似隐隐迸发了生机。溪水叮咚琤琮,激越涤荡;万木复苏,绿意萌发;日光和煦,微风柔软。一声声高亢清越的叫声,盘桓于天地之间。

朱流毓站起身来,抬头欲寻声音来处,却毫无头绪。却偶然见彼岸,有萧条人影在隐隐浮动。说是人影,却更似游魂,他们双目呆滞,忽笑忽哭,时而大喊大叫,时而寂然不语。然而不管他们在干什么,朱流毓都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仔细一看,一层浓雾明明白白地分隔开了此岸彼岸。

此岸生机渐生,彼岸却死气沉沉,怪异莫名。

“可怜人流连虚幻梦境,不忍抽身。”听闻身侧有人言语,朱流毓转过身去,警戒地盯着来人。

来人耄耋之年,却鹤发童颜,此刻他正以一副悲悯又嘲讽的姿态睥睨着彼岸的人。

“你是谁?”

“我?”他似有似无地瞥了朱流毓一眼,“风息谷底天阊守卫孔负暄。”

“天阊守卫?为何从未耳闻?”

孔负暄嘲讽地一笑:“向来人们只知有戍守谷主,不知有天阊守卫,只记得有名英雄,不记得无名仆人,无可厚非。”

朱流毓不顾他话语间的愤懑,只问:“彼岸是何种缘故?”

孔负暄呲笑一声:“不过是那些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的无能鼠辈罢了。就此等心性,还妄想成为戍守谷主?”

归引溪,筑幻境而迷失人心,若因沉沦旧梦而踏上彼岸的土地,便永生被囚困于幻觉之中,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朱流毓眼见彼岸的人一副怪异模样,思及己身,不禁一阵后怕,而又一阵坦然。

她说:“旁人看来只觉他们可悲可叹,然而身处其中,你又怎知他们不是甘之如饴?”

孔负暄听闻朱流毓此番言论,只觉可笑莫名:“既如此,你又何必抽身?”

为何抽身?因为仍有留恋,却绝不回头。往事桩桩件件,都将随风而去,而她,来时孑然一身,去时茕茕独立。她已然接受这命运的馈赠。

“听到了吗?”孔负暄等不到朱流毓的回答,不以为意地问到。

朱流毓竖耳一听,仍是那一声声高亢清越的叫声,徘徊于天地之间,举目望去,却寻不到声音源头。

“如若这灵兽认你为主,你便能成为真正的戍守谷主,如果不认……”他阴鸷地一笑,“你便像我一样,只能做个天阊守卫。”

朱流毓心中一滞,原来……想必孔负暄便是,过浮隔林归引溪,本以为将成戍守谷主,却不得灵兽臣服,故而只能据守天阊,等候真正的戍守谷主的到来。

“听这叫声,许是鸾鸟?”他忽然笑了起来,“啊……或许不是呢。人说灵兽剑客,愈强者所引灵兽愈强,而我见你两手空空,竟是连剑都没有,真不知是什么运气走到这儿来,又怎会引出鸾鸟呢?”

朱流毓却毫不在意,她在阵阵清越长啸中,抬头眺望。

“然而不管是鸾鸟,还是鸿鹄之类的什么东西,它们都不会认你为主的……”

“你呢?”朱流毓忍不住发问,“你遇见的灵兽是什么?”

孔负暄喉头滚了滚,良久,才恶狠狠地道:“是梼杌。”

朱流毓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并不在意孔负暄所遇的灵兽是什么,只是在阵阵长啸中,只闻其声未见其影,内心的恐慌一阵阵涌来,越来越强烈。她想有人跟她说些什么。

“那它……为何不认你为主?”

孔负暄负手而立,说道:“谁又知道呢?只是我既然经浮隔林过归引溪,神息便没有遣我归去的道理!只是……呵,做一个谷底的天阊守卫,备受孤独无名煎熬,等真正的谷主到来,倒还不如真的遣我归还!”

阵阵长啸愈而急促,其声忽大忽小,朱流毓的心潮沉沉浮浮,渐渐归于平静。孤独无名,亦无不可。

孔负暄犹自悻悻不平,痛数多年的孤苦煎熬。然而朱流毓却仿若未闻。因阵阵清越长啸,越来越近了。

也便是顷刻间,头顶疏枝罅隙渐而透出一抹朦胧红色,而后,灵兽显露本来面目,目如日,背若月,翼似风,足同钩。通体赤红,尾羽纤长。其声激扬,声声入耳,涤荡本心。

朱流毓与孔负暄惊得不能言语,灵兽雅貌,仙姿摄人。他们在它盘旋天际之时,遗忘前尘此刻,唯余本心入定。

“竟是凤凰……”良久,收回心神的孔负暄嘴角抽动,不可置信地看了朱流毓一眼。却见她面色虽惊疑,却无狂喜。

然不待他再次言语,便见凤凰一声清越长啸,响彻云霄。而后忽而疾驶而下,瞬时便来到朱流毓面前,以巨翅笼罩住了朱流毓。孔负暄被凤凰的翅力扇得倒退几步,再抬头,眼前所见,却让他心神剧动。

凤凰足以全然笼罩朱流毓,此刻红羽紧裹住她,团团赤火渐而萦绕于凤凰周遭,炽热之间,天地为之黯然失色。

良久,周遭赤火消弥,凤凰悠悠放开双翼,朱流毓由惊诧中回过神来,见凤凰冠矩朱红,双目如点墨,正定定地盯着她。

她感到左臂一阵火热灼痛,捋起袖子一看,一头赤红凤凰,正静卧于她的左臂,尾羽纤长,交相纠缠。她抬头再看凤凰,只见挥舞双翼,仰头便是一声长啸,清越嘶声间,流水更为激越,万木亦迅速复苏,绿意渐而侵吞死寂林间,怪叫的无毛鸟也在瞬时之间,披白羽复其声。生机勃勃,竟全然异于前一刻的景象。

孔负暄见此情此景,愤懑、不甘、愁苦、自怜夹杂着难以置信,冲击着他的心神。他脸色变了又变,嘴角翕动良久,虽不情不愿,仍是跪地俯身:“小人风息谷底天阊守卫孔负暄,见过戍守谷主。”

朱流毓道:“方才你不问我名讳,为何此刻仍不问我名讳?”方才许是不屑,此刻呢?

孔负暄低眉垂目,说:“小人不过区区守门人,又怎有资格直呼谷主之名?”

朱流毓了无意趣地一笑,不再顾孔负暄是何反应。她伸出手,通人性的凤凰轻轻地用爪子挠了挠她的手心。

“你可有名讳?”朱流毓问它。

凤凰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否认。

“便叫,陵霄羽,如何?”

凤凰微仰起脖颈,仰天长啸,清越之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

与此同时,跫音瀑布一声惊雷巨响,霎时间,流瀑便寻回了声息,飞流湍急,天震地骇。

焉有山诸弟子先是诧异,而后惊奇,纷纷奔走相告。

“垂庭!”瞿周游甚至来不及敲门,他推开慕垂庭的房门便道:“你听到了?跫音瀑布有声音了!”

许是喜不自禁,瞿周游全然不顾慕垂庭复杂难言的神色,继续道:“流毓!是流毓!她还活着!她成功了!”见慕垂庭良久没有反应,瞿周游方小心翼翼地问道:“垂庭,你……还在怪流毓吗?”

“我……周游……我跟你说……”

“垂庭!”门外方抵达的林裁风一声断喝,慕垂庭生生吞下了嘴边的话语。过了片刻,她好像才回过神来,由嘴边挤出一抹滋味复杂的笑容,说:“对啊,这真是太好了……”

这一切,纵然初衷不再,然而此刻,各有归宿,真是太好了。

而这一切,若说是命运的馈赠或是玩弄,不如说,是他们各自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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