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作出气愤已极的样子对着门口呼哧呼哧地出了几口气，这才坐回主座上，向谷百户道：“你要拿不出个必胜的主意来，老子就砍了你的脑袋！”

“必胜？”谷百户念叨了一声，缩缩脑袋。

“谷胡子，给老子说！”刘泽很自然地采用了谷百户的绰号作为正式称呼。

谷胡子深呼吸一下，似乎是罄尽了全部身家去押宝一般，咬牙道：“回大人，其实本部最近屡有侦骑回报，大兴堡当面鞑子动向渐明。如卑职方才所言，设伏北镇山要道为上策，轻骑出击河东为中策，固守堡垒无所作为乃下策。大人是要……”

见谷胡子一副真有良策的模样，刘泽压抑着内心的笑意道：“唧唧歪歪，问个屁！当然是上策！”

“启禀大人。”身形高大却面貌老实的百户程继业一直不曾说话，此时期期艾艾地道：“启禀大人，您知道，豹枪营虽是全军精锐，却从未与鞑子野战，据堡坚守尚可,此番要离堡出击，卑职心里实在、实在放心不下……”

另一位百户冯大进也趁机进言：“大人，弟兄们已经两月没发饷了。”

刘泽傻眼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暴怒地冲着费经历吼道：“为啥两月没发饷！？”

“大人息怒，息怒！”一身蓝色官袍的费经历已经看到杨通被气走的下场，此时当然不会跟疯子较真，忙解释道：“户部早有公文示下，关内去年数省大旱，朝廷原定列支的边饷三百八十万两仅仅收了两百万两。加上天启爷驾崩大丧之礼，当今圣上筹备登基大典，还有各地的赈灾济民……户部实在是捉襟见肘，支应不出来啊！传闻，传闻……”

刘泽没好气的道：“说！”

“宁远军各营闹饷，已经兵变！”

谷百户面色大变：“费烨梓！你危言耸听！”

费烨梓斜眼看着谷百户，轻蔑地道：“哼，行伍之人孤陋寡闻，本官不与计较。”

刘泽突然趴在地图上看了看，叫道：“狗日的鞑子真厉害！避实击虚，就是棋子专向空处落，趁老子宁远兵变不能增援察哈尔就动手斩老子的胳膊，真他娘的狠！”

谷百户弃了费经历，道：“大人，咱们也棋子专向空处落。”

“何解？”说着，刘泽向谷百户偷偷递去一个褒扬的神色。

谷百户挺了挺厚实的胸膛，沉声道：“大人请看，镇北山口距离大兴堡不过三十里地，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我们设伏于此，以弓箭火器制敌，以岩石檑木截断山道阻其后援，当可速战速决，大挫鞑子一场！如今新帝即位不久而鞑子横行关外、蒙古，关外各军皆不敢应战。而我大兴堡此战如能成功，则如鹤立鸡群一般，总兵大人必会奏报朝廷重赏，而新君、朝廷也必然对豹枪营另眼相看呐！”

地图上，大凌河从西向东滚滚流淌，却遭遇镇北山的阻挡，被迫转向南边。因此，在镇北山西南麓冲刷出一个河谷，这个河谷正是广宁大道，连结着广宁府、义州（已经被鞑子攻占）和锦州，也是东边的鞑子越过镇北山攻击察哈尔的必经之地！

“可以干他娘的一把！不过，空处落、空处落，落到哪里？”

“大人。”谷百户俯身到桌子上，与刘泽并肩观看，说道：“如果设伏成功，必然引得鞑子南攻大兴堡。我军凭险而鞑子不善攻城，两千军马坚守足够，我选精骑一千提前出堡，向东渡过大凌河，绕过奶头山，袭击鞑子辽阳故都！”

“只怕出得去，回不来！”冯大进在一旁泼冷水。

“嘿嘿。”满脸络腮胡子的谷百户狡黠的一笑，笑过之后却闭口不言，等刘泽着急到快要发作了，才正色道：“大人，冯兄弟、程兄弟、经历大人。您们看，如果鞑子攻击大兴堡，大凌河城内的左副帅会如何？”

“肯定会倾力增援！”知道大兴堡在本镇地位的程继业接口。

谷百户又问：“此时，鞑子会如何？”

程继业看看一脸认真的谷百户，又看看似乎在等着答案的刘泽，再看看若有所思的冯大进，突然一拍脑袋“啊”了一声，然后抓住谷百户的胸甲，怒骂道：“谷胡子，你、你、你想把整个关宁锦卷进去！”

一头雾水的刘泽怒道：“你们他娘的说什么？”

程继业指着谷百户道：“大、大人，他、他，谷胡子肯定是早有计划，居心歹毒！您看，大凌河增援大兴堡，则鞑子也会从蒙古挥师东进，攻击锦州一线，以防锦州驻军再加入大兴堡战事，从而使鞑子空虚的后方难以承受重压。如果这般，则我宁远、山海关驻军也会增援锦州，形成两军决战之势！这，连卑职这个小小的百户也能看出来，何况鞑子贼酋？”

“牵一发而动全身！”终于，刘泽说出了一句成语点破关键。

“对！”得意之中的谷百户说话不免有些大咧咧的了：“鞑子攻击察哈尔，如我大明无所动作，则坐视察哈尔被攻击，鞑子无论是否攻破察哈尔，察哈尔都将背离大明。此时，则鞑子攻击意图达成；如果我大兴堡出兵参与，则结局必然不是朝廷和巡抚大人所想那般了，那时候，朝廷将不得不战，不得不全力一战。战，于我有利！鞑子越北镇山攻击察哈尔，日久兵疲，又不善攻城，加之被我大兴堡一军牵着鼻子走，无法从容布局，因此胜算不大。如此，则我军胜算多多，有望一洗广宁之辱，为新君登基献上重礼！只可惜，恐怕经历大人所说的宁远兵变是真有其事啊！”

众人闷头思想，俱都无话。刘泽呆看谷百户半晌，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双肩，喜道：“真他娘的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百户居然有此大才，真他娘的有才，有才啊！”

谷百户的胡子连涨红了，突然挣开刘泽的手，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带着哭音道：“谷成空有些许本事却无缘施展，只望在大人麾下可尽心出力，襄助大人成就不世功业！”

不世功业！？

刘泽闻言突然有了一些感触，竟然忘记了面前跪着的谷百户。唐宋元明清的历史进程他是知道的，却不知道历史车轮每次转动的细节。如今，老天爷鬼使神差地把他塞到大兴堡，成为车轮上一颗小小的螺丝，一颗唯一知道车轮走向的螺丝！

面对历史的进程，一般人是无可奈何的，可偏偏他又是游击将军，偏偏有了三千精锐，偏偏心里总想着建设强大的中国。妈的，什么刘备的老祖宗啥名字的，还有这大明朝的开国皇帝猪什么的，不是混混儿就是和尚，他们能成就不世功业，老子就不能让车轮变一变走向？！这事儿，可比在网络游戏里厮杀来得刺激万倍啊！

“大人！大人！”收押杨通完毕的牟云回来，见众人不出声而大人在发愣，忙出声提醒。

“噢！”刘泽回神：“胡子，起来说话。”

“大人，此番作战需要上下一心，存破釜沉舟之念，深入兵力空虚的敌境以战养战，实有当年霍去病西征之意。故而，请大人厚赏勇夫，妥善安置其家人，方能使弟兄们痛快地出阵杀敌。”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刘泽是知道的。

“牟云！”

“小的在。”

“快去看看本官有多少钱，全数分发给兄弟们。费经历、费大人，你也查看一下堡内军资、存银什么的……”

费经历迟疑片刻却没有动身，他是不情愿看到刘泽违抗军令擅自出击的，更不愿意看到刘泽动用副帅大人的老家底，可是杨通的前车之鉴……为难呐！为啥当个文官也要跟疯子游击和那个该当千刀万剐的谷百户裹在一起呢？

“还不去！？”刘泽火了。

“这就去，这就去。”费经历说着却还是没迈腿，他需要再思量思量。擅用军资、违抗军令，如果失败肯定是要被砍头的！可是现在而今眼目下，如果自己不按照这个发疯游击的命令做，指不定也会被砍头！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拼！毕竟那个谷百户说得有几分道理。万一成功，可是大明朝对鞑子前所未有的胜利！就算是大军不胜，大兴堡这般作为也是天大的功劳啊……

“噌”的一声，亲兵腰间的战刀又出鞘了，还是游击大人拔出的，指向的却是费经历。

费经历心内一寒，却立马收敛神情强笑道：“回大人，堡内军资，卑职心里有数，方才默算了一阵，刚好有了结果。”

“说！”刘泽带着一副“算你娃娃聪明”的神色收了刀。

“大兴堡储备有粮食七万石，草料二十万斤，火药八万斤，铅子铁弹一万八千余斤，另有备用之灭虏将军炮三位，佛朗机十一位，抬杆百余……”

刘泽听不懂这些，径直道：“银子有多少？”

费经历只得弃了军资一项，转口道：“卑职掌管库内尚有三千多两，具有案册备查。”

刘泽有些失望地嘀咕道：“这么少？”

“另有制钱三万贯！”

“值多少银子？”

“按当今市价，一贯一两。”

“操，咋不早说，快，全部拿来！”

费经历彻底绝望也彻底地决定了，只能在完全听从“疯子”摆布的当口上，对左帅尽最后一份心力。门外，这位文质彬彬，素有诸葛亮风度的经历大人像被杀的猪一般嚎叫：“大人，这是左帅的一半家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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