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十月初七夜，大凌河安静地流淌着，连水面上倒映出的那弯新月也格外的安详。只有微风拂过时，才有一片片的芦花随风飘舞，把黑漆漆的夜空都装扮成朦朦灰色。

大凌河东岸河边的芦苇丛中，一盏小小的灯笼用它微弱的光芒，指引着西岸芦苇丛中六百名精骑和一千两百匹战马乘筏渡河的方向。在这个夜里，在随时可能出现鞑子侦骑的“边境”上，刘泽和他部下们必须人衔枚、马裹蹄，尽量无声地行动。包括与送行的谷成等人的无声话别。

刘泽轻松地伸手去抓了一把在空气中飞舞的芦花，在手里捏了捏，又凑近嘴边“呼”地吹落。这才从牟云手里接过战马的缰绳，向谷成、费烨梓等人点点头，牵着战马头也不回地登筏东渡。

“噗嗤”一声，情绪激动的费烨梓膝盖一软，跪坐在淤泥中。谷成等人也是双目含泪，目送最后一张木筏渐渐远去，没入对岸的芦苇丛中。在他们看来，此次游击大人率部东渡是九死一生的行为，而那六百壮士，个个都堪称英雄好汉！

对岸的灯笼消失了。

“回了。经历大人，咱们回了。”谷成抹了一把沾满络腮胡子的泪水，伸手将淤泥中的费烨梓提起，低声道：“初十夜，咱们在王家堡接应大人回来。”

费烨梓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和身上的泥水，也顾不得深秋濡湿衣衫带给身体的寒气，抖索着声音问道：“谷胡子，大人真能回来？”

“能！”这个回答小声而坚定。

却说东岸，刘泽牵着从果布利失（中亚地名，产好马）贩子手中买来的爱马“流云”，默默地走出芦苇荡后，才翻身上马，取下挂在马鞍后的长枪，向南猛地一挥。

黑暗中，似乎人人都能看到游击大人的动作一般，六百人陆续上马，在显得有些微弱而沉闷的马蹄声中，沿着大凌河岸的芦苇线，直插南方。

东渡的目的是袭扰，是制造大的动静，以吸引鞑子从察哈尔回援。东渡的目标最后锁定在鞑子的故都——辽阳。东渡的路线也经过缜密的思考，最后确定为渡河向南，尽量利用大凌河——双台子河——大辽河入海口沿岸丰茂的芦苇丛和沼泽地提供的掩护，先南后东，首先攻击海州一线，再视敌情机动。这样一来，刘泽既可以躲开鞑子侦骑，又可以瞒过在大凌河城内的左俦。

卯时，天色初明。潮声阵阵，东海堡遥遥在望。一马当先的刘泽高举长枪减缓马速，最后一勒缰绳停住。

“李玉，带几个人去看看！邓显率左队前出警戒！其他人，下马休息！冯大进，过来！牟云，图！”

下马，扶着长枪就地盘腿，牟云铺开地图，冯大进也带着风声赶来，在刘泽左边盘腿坐下。

“东海堡是天启二年丢的吧？”

冯大进点头应是。

“五年了，我大明无片帆出海北攻，无匹马渡河东进，这个东海堡于鞑子而言已经无用，估计早被废弃。不管有无敌军，我们都要把它拿下来作为据点。你们看，河（大凌河）东八堡三驿，东海堡距离其他最远，也最靠近海边。万一情况有变，我们还可以从此出海嘛！”

冯大进又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摸索着，最后落在失陷于敌的盖州卫三字上，喃喃自语道：“要不是只有三天时间，应该能去看一看。”

刘泽知道冯大进是盖州人，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老冯，你要相信我的话，五年之内我就能把盖州夺回来！”

冯大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刘泽认真的表情，脱口道：“真的？”接着又觉得不合适，忙点点道：“卑职相信大人！”

刘泽在肚子里道：在目前的局面下，袁督师筹谋的五年复辽，只要察哈尔和朝鲜不倒戈，只要关、宁、锦数十万大军同心协力，还是极有可能的！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挥手打开冯大进还放在地图上的手，指点着看了一会儿，又眯眼算计了一番，“嗯”了一声点点头。

“大人？”冯大进试探道。

“老冯，你最近可有东江的消息？”

冯大进摇摇头，疑惑地问道：“毛帅那里从来跟关宁锦都是没来往的，大人为何有此问？”

“东江、东江！”刘泽念叨着，心里一下子明白史书上的袁崇焕为何要斩杀大将毛文龙了！一颗原本有大作用的棋子，却被一个占住茅坑不拉屎的家伙控制着。东江镇的行动应该与关宁锦配合，东江镇的军力必须由督师切实掌握！

“是，是！”冯大进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说道：“大人说的是，如果这次东江镇也能出些兵力北进盖州——海州，那咱们的声势就更大了，皇太极那龟孙子还能不快快从察哈尔撤军吗？”

刘泽笑笑，向冯大进投去嘉赏的目光。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个百户冲校是不可能如自己这般去想问题的！不过，作为一个行伍出身的军官，他能想到东江援应的问题，还是相当不错，也值得自己加以提点的。

说话间，李玉带人回来了。远远地就回报道：“大人，东海堡有鞑子。”

刘泽看了一眼满脸汗水腾腾的李玉，问道：“有多少？什么旗号？”

“汉军，堡墙重新修砌过，墙头上有汉军旗号，只是，那旗号明明是汉军的，卑职却不知道是哪个部分？反正不是李永芳的貔貅旗，也不是孙得功的黑罴旗，唔，倒像是佟家的。”

刘泽返身从战马鞍后的皮袋里取了一块肉干递给李玉，问道：“你说的佟家可是佟养性？”

李玉恨恨地道：“回大人的话，正是这厮。从河东流散回来的百姓都在传说，这厮正广罗工匠，要给鞑子造红夷大炮呢！啊！”尚未送肉干进口的手就停在下巴处，李玉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莫非，这东海堡就是佟家造炮的地方？”刘泽自言自语，又摇头道：“这里距离我大凌河城不过一夜路程，鞑子不会如此大意。”说着，他将疑惑交给了地图，看了片刻突然一拳砸在地图上，喜道：“我看，这个东海堡乃是佟养性的海运码头！鞑子要造炮，关外工匠不足、铁冶器材匮乏，又加上关宁锦阻塞，皇太极只能从海运想办法！从大辽河到大凌河，唯独东海堡可充作海运码头！”

话音刚落，刘泽起身向东海堡方向看了看，笑道：“看来我们不需去海州、去辽阳，只需拿下东海堡即可！李玉，你等先下去休息，传令弟兄们备战。冯大进，挑选几个精干的弟兄，跟我再去看看。”

冯大进本要请刘泽留下，由自己带人去，可一想事关重大，而游击大人连大凌河都过了，还怕什么危险呢？乃默默转身找人。

备战的命令一下达，六百壮士个个提了精神，准备刀枪弩箭的、饲喂战马的，竟然一扫整夜急行军后的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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