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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种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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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年轻一辈而言,也许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但是对于皓康齿科和博文口腔的两大巨头而言,年轻人的爱情其实无关痛痒,只是宏大事件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虽然从表面上看来,这个插曲让于博文不得不做出了某些让步,又不远万里飞回北京,和皓康齿科的包怀德达成了某些协议,但是总的来说,也许强强联合并不是件坏事儿,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除了新生的齿科诊所如雨后春笋,还有虎视眈眈的上市公司,直接插入口腔医疗,妄图分食一块蛋糕。况且个个来势凶猛,不按常理出牌,就算是蚕食鲸吞,也让人烦心。

所以,这个晚上包怀德和于博文都笑得温和有礼。室外虽然开始有些降温,但室内却是一片和煦温暖,人人都保持着笑意。

和皓康齿科的众人告辞之后,于博文在柳椰子等人的陪伴下,坐上了奥迪车的后排,方才收敛起笑容,疲惫地问道:“陈朗呢,先回去了?”

柳椰子赶紧道:“她给我发短信了,说先出去走走,一会儿自己会回去。”

于博文“嗯”了一声,“俞天野那里,你帮我约好了吗?”

柳椰子答道:“约好了,约好半小时后,在馨茗茶室。”

于博文又“嗯”了一声,不再多语,而是闭目养神。

柳椰子心里也转了无数个念头,其实老大出牌也常常不按常理,弄的自己始终懵懵懂懂,半天才道:“董事长,皓康的条件其实有些不平等,总体而言,这次的评选,还有融资的事宜,联合对他们更加有利……咱们的胸襟是不是也太开阔了?”

于博文还是闭着眼睛,“开阔?有海那样开阔吗?要知道海从来不说他能纳百川,海也从来不说他是海。”

柳椰子完全没有听懂,徒劳地看着于博文。于博文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年轻人就是气盛,心浮必然气躁,浑身都是戾气。还是多看点儿佛经吧,凡事有因才有果,心静自然宁。”

柳椰子张口结舌,“您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我怎么不知道?”

于博文再度闭眼,置之不理。从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人,信什么不信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信念是一个砝码,也许有了它,就能多一层安慰,可以让家人平安,合家健康,仅此而已。

过了很久,于博文才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道:“你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还教条?要学会把不利化作有利,通过这次联合事宜,多派医生去皓康学习学习,把博文口腔的医疗质量提升上去。”

柳椰子这才恍然大悟,频频点头,暗叹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是老狐狸。

半晌之后,于博文又忽然道:“南方的大业医疗最近怎么样了?”

柳椰子立即汇报,“据称要收购上海的长江口腔医院,现在正进入最后阶段。”

于博文“嗯”了一下,“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柳椰子有些困惑,还是于博文慢慢道来,“这意味着中国的口腔医疗格局已经开始发生改变,原来是简单的公立医院和私立诊所互相制约的模式,逐渐要更改为更多的机构参与,群雄并列的模式。当咱们还在纠结于如何融资或者上市的问题,妄想成为资本化的巨头时,真正的资本巨头,也就是新的强大的上市公司却已经看到了这块可口的蛋糕,也要直接进入,想来瓜分口腔市场。”

柳椰子还是有疑问,“他们这种购买整家医院的资本运作方式,在国内行得通吗?”

于博文慢慢笑了,“这就不是咱俩讨论的核心了。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果他们成功了,切入了口腔市场,我们该怎么办?”

陈朗从公园出来以后,便情不自禁地来到俞天野所在的小区,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既想走,又想留。

她仰望俞天野家的窗口,还是黑沉沉的,没有灯光。“酒会还没有结束吧?”她默默地暗自猜想。

十一月的北京,夜间的温度骤然降得很低,二到三级的西北风,毫不客气地开始发作,陈朗的小外套显得那样弱不禁风,她的嘴唇和脸色都有些发白,但还是执著等待着,看着那扇依旧没有灯光的窗户,始终不肯离去。有些东西,还是应该当面说清。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忽然有老太太的声音响起,“姑娘,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陈朗一惊,抬眼一看,一个神情狐疑的老太太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老太太还挺面熟,陈朗正想说点什么,对方却恍然大悟,“你找俞医生吧?我好像见过你。”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塑料袋准确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刚扔完,老太太又叫了起来,“还真巧俞医生,你可算回来了,有个姑娘在这里等你。”

陈朗也转头看去,俞天野果不其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正一脸严肃地看向陈朗,沉默半晌才道:“怎么是你?”

陈朗被噎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回答,老太太却接口道:“这姑娘不是头一回来了,上一周还在咱们楼道里等你来着。”

俞天野眼中的神情略有些松动,想说点儿什么,但还是看了看一脸好奇的老太太,“张阿姨,这大晚上的刮着风呢,您还不赶紧上去?”

老太太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二人,呵呵笑道:“我知道我碍事了,得,我先上去了。”

可是老太太消失后,俞天野却和陈朗陷入了沉默。好半天俞天野才开口道:“你上周来过?”

陈朗心中莫名地涌上不祥的预感,闷闷地点头。

俞天野注视着陈朗,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陈朗,好多事儿我特别困惑,想听你直接和我说说。”

这个场景和这句对白,完全出乎陈朗的意料。陈朗渐渐挺直腰板,尽量平静地回答:“你想问什么?”

俞天野的眼神微微闪烁,冷不丁问道:“柳椰子是你什么人?”

陈朗楞了一下,完全不知俞天野底下的潜台词,只能道:“他,其实是我的舅舅。”

俞天野轻轻重复了一下“舅舅”两个字,声音低沉下去,“那于博文呢?”

陈朗愕然。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俞天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做不到像在包赟面前的无所顾忌,于是也干脆地道:“于博文,也是我舅舅。”

俞天野看着陈朗,好半天才来了一句,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讥嘲,“陈朗,你的舅舅可真逗多的。”

陈朗楞了一楞。

停顿片刻之后,陈朗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俞天野又道:“好吧,也就半个小时之前,我刚和你两个舅舅告别。你其中的一个舅舅,也就是博文口腔大老板,于博文,他给我设计了一幅美妙的蓝图,但凡有一天,我不愿意待在皓康齿科了,不管我是选择去博文口腔,或者是自己单独出来开一个属于自己的诊所,他都会全力支持我。”

陈朗听得目瞪口呆,“他,刚刚找过你了?”

俞天野长长地叹了口气,“是的,他找过我了,他很坦白地告诉我,为了自己的女儿,他可以付出的应该比这些还要多。”停顿一下之后,俞天野又自嘲地道,“陈朗,当我得知于博文是你舅舅的时候,我就已经够意外了。没想到的是,他其实是你的父亲。”

陈朗张口结舌,却不知从何辩起,忽然心底便涌起一阵苦涩,低声道:“他是不是我的父亲,这很重要吗?”

预提那也沉默片刻,脸上渐渐流露出迷茫的表情,“也许不重要。不过如果从前我就知道的话,我们俩应该就不会开始。”

陈朗觉得这个理由匪夷所思,脸色渐渐变得煞白,“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俞天野看了陈朗一眼,脸色越发消极,好久以后才慢慢道:“陈朗,不光因为这个。不过别再说了,也许咱们的缘分尽了,到此为止吧。”

陈朗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些难以置信。今晚坐在小花园里,她设想过无数种二人相逢的情形,独独没有这一种。陈朗摇摇头,尽量控制着自己情绪,问道:“为什么?我原本以为,只要彼此有足够的信任,所有的误会都可以澄清。”

俞天野却摇摇头,“陈朗,你难道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咱们还能重新回到过去?我对你一无所知,你的家庭,你的学历,你的背景,你像一个个巨大的谜团,让我摸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陈朗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至于我和你之间的爱情,不过是黄粱一梦,不堪一击。她缓缓地道:“我以为两个人的相爱,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你,至于一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学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俞天野默默地看着陈朗,忽然有些落寞地笑了,“那时你的认知,却不是我的。我只是希望拥有一段平凡的爱情,两个人可以携手向前,仅此而已。如果你对我有足够的坦诚,你应该更早些告诉我,告诉我你是于博文的女儿,还有你原本就是博文口腔董事的身份。”

陈朗楞了一下,不管是由于什么样阴差阳错的原因,自己的确没有及时告知,所以对这一条指责,她毫无还嘴之力,只能轻声道:“我原本以为,这些并不重要。”

俞天野没有搭腔,而是陷入了沉默。他没有与陈朗对视,只是盯着脚下的小石块,脑海中回想起从茶馆出来,柳椰子送出门时笑嘻嘻地说的一句话:“老兄,你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陈朗现在就拥有博文口腔不少股份,按照这种情形,将来或许还会更多。”

俞天野甩甩头,妄图将柳椰子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那缕含义不清的微笑甩掉,但是这个动作明显很徒劳,他甚至还想起了无意中听见的同事之间的议论:“俞主任也算倒霉,被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还有人接口道:“虽然都是被耍,不过陈朗和林晓璇还是不一样,俞主任说不定可以攀上高枝儿呢。”

“那倒是,当医生和当老板能一样吗!”

……

可这些并不是全部,不同的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同的人谈乱自己的声音,都在脑海里想电影画面一样纷扰而至,让俞天野不仅怀疑自己无谓坚守的那些自尊和清高,于是越发烦躁。

月亮在天上缓缓地移动,躲到了乌云的背后。

一个人的沉默是无语,两个人的沉默是寂寥。

在一阵沉默之后,陈朗率先开口道:“我也同样希望拥有平凡人的爱情,难道现在不是吗?”

俞天野终于抬起头来,与陈朗四目相接,可目光里却是空洞一片,“现在当然不是,经历了这么多,我不认为我们还能回到过去。”

陈朗张了张嘴,心情越发沮丧,直至谷底,慢慢地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俞天野看了看陈朗,忽然像下了决心一般,狠狠心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皓康和博文都已经发表了关于彼此合作的联合申明,那一页,早就已经被你的父亲掀了过去。陈朗,也许我和你之间的差异太大,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进行下去。”

陈朗几乎没有听见后面的话,只是喃喃重复其中一句,“那一页,早就已经被你的父亲掀了过去。”

陈朗觉得浑身的力气早就消失殆尽,只剩下最后的自尊心强撑着,惨白的脸上,两只黑漆漆的眼珠也暗淡无光,完全失去光彩。陈朗的语气也渐渐冷冽起来,里面是掩饰不住的心灰意冷,“我曾经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冤枉我,这里面也不会有你,可是我错了。不过我还一直保留一点儿幻想,甚至以为这一切也许是误会,但是我又错了,而且还错得如此彻底。”说完,深深地看了俞天野一眼,一语不发,缓缓转身离去。

俞天野眼睁睁地看着陈朗转身,声音不受大脑控制般自然溢出来,“陈朗,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陈朗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会被俞天野发现自己眼眶里噙满的泪水。她把脖子尽量上扬,抬起头来,因为只要微微一眨眼睛,眼泪便会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深呼吸了一下,怕俞天野听出自己话语中带的哭腔,僵直脖子慢慢道:“不必了,俞主任,就按你说的,咱们到此为止。”

俞天野的脸色完全收敛起来,看不出任何表情,目送陈朗大踏步往外走去。这一次她走得那么快那么急,害怕只要一旦停留,所有的骄傲便会覆灭,所有的坚持便会泄气。

俞天野用尽力气,才将手牢牢固定在身后,强忍住想拉住陈朗的冲动,暗道:“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也许爱情会使人变得渺小,但绝不会用自尊拿来相抵。至于陈朗和俞天野的爱情城堡,就在这一刻,终于被摧毁,成为一片废墟。第二十七章 远走1

时间像细细的流沙,从手指倾泻而出,便再也无可挽回。它不会因为任何状况或者事故有所停留,只会永远不停地转动,转到今天这个日子,正好指到12月24日35分,是平安夜。

可是陈诵却一点儿也没有感受到节日的气氛,她合上手里厚重无比的考试用书《会计》,再瞄一眼书桌旁另外厚厚的几大本书,忍不住就拖长声音惨叫一声,“啊,我真不想活了……”

于雅琴在客厅里被陈诵的呐喊所惊动,推门走了进来,看了看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的陈诵,无比紧张地问道:“诵诵,怎么了?”

陈诵从书堆里发出呻吟,“妈,我就是想死。”

于雅琴更加小心翼翼地走到陈诵身边,“什么死不死的,胡咧咧什么呢?”

陈诵抬起头来,指了指面前厚厚的一大摞考试用书,“我都看了一个月了,这第一本《会计》也没看多少,我后悔了,真不该报哪个注册会计师的考试。”

于雅琴看着书桌上那厚厚一摞,也是觉得任务的确繁重,不由得叹道:“这不是你自己逞能吗?广告公司说辞就辞了,你舅舅让你去博文口腔做财务你也不愿意,自己非说要潜心学习,争取明年把注册会计师给拿下来,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

陈诵翻着,“王尚开的那个广告公司就是个草台班子,还把我姐都给害了,想起这事儿我就生气。对了,他最近好像转行搞餐饮业了,那天还打电话让我去捧场,哼,我才不去。舅舅那个博文口腔我就更没兴趣了,我要是去那里上班,转来转去都是自己家里人,简直就成了民营企业的标准样板,整个一家族式裙带关系,那多没劲。”

于雅琴嗤笑道:“那你还抱怨什么?你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即便有,也被你自己堵得死死的,好好看书吧。”

陈诵再度趴在书桌上,“那你还是让我去死吧。”

于雅琴哭笑不得,“你和你姐差距太大,要是换你姐参加考试,那肯定特轻松特容易,绝不会趴在这儿惨叫的。”

陈诵还是瘫在书桌上,从喉咙里挤出点儿声音,“妈,我身上流动的是你的遗传因子,我姐继承的是舅舅的遗传因子,这怎么能比?”

于雅琴被陈诵堵得无话可说,骂道:“自己不努力,还拐着弯儿怪你妈?”

陈诵多聪明的人啊,赶紧转换话题,“妈,你说姐怎么在上海待着就不回来了?”

一提这个,于雅琴就闹心,直从鼻子里运气,“别提这个,起初于博文说,让陈朗去看看她的姥姥姥爷,我一想也对,是从来没有回去过,正好也可以散散心。”

陈诵替她妈接下茬儿,“可是没想到我姐这一去,就驻扎下来,还干脆在上海那边的博文口腔上班了?”

于雅琴哼了一声,“诵诵,我觉得上海人就是精明,不知道给老大灌了什么**汤,她就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了。”

陈诵也觉得有几分在理,但又不全在理,想像又道:“除了这个,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比如我姐的难受劲儿还没释放完,释放完就回来了。”

于雅琴沉默了半天,至于叹口气,“诵诵,我和你说,这一个人的幸福指数啊,和什么长相、身材、读书成绩、学历高低或者能干与否,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陈诵疑惑地看着于雅琴,“那和什么有关系?”

于雅琴“唉”了一声,“命啊,这都是命里注定的。”

陈诵哑然,直接给她娘上纲上线,“您不是老**员吗,怎么还相信封建迷信那一套?”

于雅琴正色道:“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我是过来人,我和你说,你姐的亲娘,比我高,比我漂亮,比我有才气,还是个医生,可又怎么样呢?说没就没了。再说说你吧,你姐长得比你好看,比你聪明,读书也比你厉害,但是她的经历和你不一样,心思也比你重,过得就是没有你开心。”

陈诵楞了半天,拧着眉头接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这傻人有傻福的命,完全就是学你?”

于雅琴拍了拍陈诵的头,笑骂道:“你就变着法儿算计你妈吧。”可是不知为何,于雅琴心里还是有点儿难过,笑容很快收敛起来,眼角慢慢泛起莹光,“诵诵,我是真替你姐担心啊。她一个人在上海,姥姥姥爷对她再好,可毕竟没有说话的人儿在身边,她心里的憋屈要是不能释怀的话,日子还是难熬。”

陈诵看着于雅琴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心,不由得站起身来,搂住她的肩膀哄道:“妈,你看你看,我说你偏心眼儿吧,你还不承认。你放心吧,我姐我还不知道,她挺坚强的,她的确是那种受了伤害喜欢一个人躲着的性子,但她也是离了谁都能活下去,而且活得挺好的性子。”

于雅琴这才有些释然,“是吗?”

陈诵一握拳,做坚定状,“当然,我姐什么人你不知道吧,那绝对是打不死的小强,而且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陈诵当然没有告诉于雅琴,自己也在安抚陈朗的失恋问题上做出了莫大的贡献,比如赠送自己改编的拿手曲目“分手歌》:昨日雨疏风骤,今朝一地闲愁,分手,分手,满眼绿肥红瘦。”这首词大概诞生于陈诵与王鑫翻脸之后,却在与王鑫和好之际慷慨赠予陈朗,当然她挥泪大甩卖地附赠了另外一首诗来鼓舞陈朗的斗志:“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没了墙外寻,何必要在同行找。”

这回于雅琴总算被逗笑了,但又有些糊涂,“你一小姑娘怎么学得这么贫,满嘴都是些什么词儿?还小强呢,都被你整糊涂了。”

陈诵看一眼书桌上的时钟,哎呀,已经十点了,赶紧把于雅琴退出房门,“妈。你该休息了吧,我抓紧时间再看会儿书。”

于雅琴嘱咐了几句“你也早点儿睡”之类的话,便替陈诵关上房门。

陈诵确认房门已经被关上,不由得撇撇嘴。自己的亲娘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奇思妙想,按照陈朗的话说,那就是“哪里是做财务的料,明明就是一现成的广告创意人士,可惜了,可惜了”。陈诵不单善于篡改各种类型的诗词歌赋,而且对付不同的人,篡改出来的立意也可以完全不一样,比如老板“皇上”抓耳挠腮地不知如何在征婚网站上填写择偶条件时,陈诵就大放阙词道:“你应该这么填,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有钱就最好。”引来“皇上”好一阵狂笑。而在当初和王新最甜蜜的时候,一旦王鑫露出大灰狼的嘴脸,想要一亲芳泽时,她便会假模假式地制止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千万不要来乱搞”。当然如果王鑫真的黑了脸打算放弃时,她就又讪讪地凑上去道:“芳草枯了也不好,天若有情天亦老。”王鑫哭笑不得,只能揉揉陈诵的一脑袋黑毛,然后紧紧拥在怀里,长长叹气道:“你可真能折腾。”

折腾?好久都没有折腾了,我们一直相敬如宾。陈诵顿了顿,赶紧将思绪拉回来,忙不迭地打开电脑,上QQ,出乎意料的是,“金子多”的头像并未变成彩色,还是一片灰暗。陈诵喃喃地道:“怎么还没上线?”正要拿出手机发短信,“金子多”的头像倒忽然亮了起来,瞬间还发来一条短信:“小刀,等急了吧,我刚刚下班。”

陈诵做好奇状,“这么晚回来?老板也太没人性了。今天平安夜好不好?”

“金子多”回道:“Nod,Nod,我也觉得没人性。手术完就已经快八点了,老大还让我完成最近一段时间的病例资料整理,做完了才可以回家。”

陈诵当然知道此老大一定指的是俞天野,没好气地道:“别提你老大,提起他我就生气。”

“金子多”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我看他也挺难受的,要不怎么就知道玩儿命工作。我都走了,他还留在种植中心,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陈诵翻了翻白眼,直接打出一行字,“谁让他心胸狭窄,这叫活该。”

电脑那头的王鑫抹了抹冷汗,也无法替自己老大辩解,其实陈朗的冤屈早就被洗刷殆尽,就连邓伟邓主任都惭愧得一脑门儿冷汗,直叹将来真没脸面对陈朗。但是不知为何,陈朗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当然,这还不够,陈朗的名字依然是俞天野的雷区,自己偶尔将从陈诵处打探来的消息,比如陈朗目前在上海博文口腔工作,向俞天野提及,俞天野都是阴沉着一张脸,不置一词。这让目前身为陈诵正牌男友的王鑫如夹心饼干一般,压抑无比。

陈诵愕然,半天后才打出几个字,“小子,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王鑫轻描淡写地道:“你第一次披着马甲在这里鬼头鬼脑出没的时候。”

陈诵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道:“好啊,你早就知道了,还装模作样,你玩我呢?”

陈诵翻了个大白眼,“你怎么这么没自信。”

王鑫在电脑上发个冒冷汗的表情,“我再有自信,也经不起你那么折腾。”

陈诵也知道是自己没理,正琢磨如何回话的时候,却见王鑫又在电脑上打了一行字,“小刀,咱们以后踏踏实实的,再也不闹了,行吗?”

陈诵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打了一个字:行。

王鑫那边却又有些后悔,“要不然你还是闹吧,你最近简直太乖了,我心里直发虚。”

陈诵也一本正经地打字,“我也觉得你是不是看上别人了,最近对我好客气。”

王鑫发了张指天发誓的图片过来,还打字道:“没有,怎么可能?我心里只有你。”

陈诵的嘴角渐渐上翘,手当然也没闲着,而是直接发了一颗红心过去。

在这个圣诞节的前夜,虽然对着电脑荧屏的两个年轻人此时此刻分别在这个城市的不同房间内,但都洋溢着一脸的傻笑。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也不玩游戏了,而是各自在电脑上厚着脸皮打出一些肉麻之词,让彼此的心更加贴近,贴近,直到心心相印。2

还是这个平安夜,不过地点却从北京直接转换到了上海。

上海的夜晚和北京比起来原本就更加热闹和喧嚣。十二月底的夜晚,寒风阴冷刺骨,但丝毫不会影响青年男女们过平安夜的热情。因此,在浦东一家高档餐厅的包间内,节日气氛浓厚,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除了四五位男士以外,房间内明显以年轻女性居多。其中一位中年男性站起身来,举杯道:“今晚上的主题,一是欢庆圣诞,二是欢迎陈朗陈医生的加盟,嘿嘿,虽然晚了点儿。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混在人群中的陈朗也和众人一样,举杯相贺。陈朗不是不明世事的书呆子,虽然历经波折,但也清楚明白地知道,“人在职场漂,哪能不客套”,自然表现得温和有礼,平易近人。

其实陈朗加入博文口腔在浦东新区的这家诊所也就一个月,但已经和同事们相处甚欢。这家以种植为特色的全科诊所在上海建立时间并不长,却已经在周边地段创出小小名气,估计是因为博文首次尝试了高端齿科的服务模式,价格却比高档诊所略低一些。另外它并非单纯的种植诊所,而是以种植为特色,同时也全方位开展其他治疗的综合性诊所。

而且这家诊所所处的位置,有别于博文口腔的惯例,并非是路边的门面房,而是类似于皓康齿科的选址要求,位于浦东滨江大道附近的一栋高档写字楼内。

至于陈朗,也并不是以单纯的医生身份加盟,她是以空降的姿态进入这家诊所,还被冠以博文口腔上海分部医疗总监的名号,兼任浦东诊所的副主任,让其他人不敢小觑。

对于这些冠冕堂皇的职位,陈朗最初很是忐忑,也曾经表示自己完全不适合,但是于博文的一句话——“陈朗,你不会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吧”——让陈朗默然。明明最初只是想看看亲娘生活过的地方,结果现在却成了重任在肩的模样。陈朗犹豫半天之后终于接受,因为有些事儿你无论怎么逃避,最后也有必须出来承担的那一刻。

既然决定了接受这个挑战,陈朗反倒没有任何需要掩饰的顾虑,一改自己在皓康齿科时收敛的做派,在这家新诊所内尽情发挥。除了直接参加上海分部这边的高层会议,还对医疗质量的规范做出了不小的努力,另一方面也充分发挥自己在牙体牙髓专业上的特长。当陈朗把流利的英文、熟练的技巧一一展现给大家之后,最初觉得她太过年轻的同事们也都纷纷老实服气,再加上私底下谣传的陈朗公主的身份,每个人都对陈朗客气有加,背地里还交头接耳地传递八卦,“咱们楼下外资银行的台湾经理,都被陈医生看得服服帖帖的。”

也有同事反驳,“那个台巴子一定是看上陈医生了,自从打听到陈医生还是独身,便已经开始送鲜花上门了。”

当然还有人继续八卦,“陈医生虽然不是上海人,但是人家在香港念过书,长得年轻又漂亮,英文还不错。还有也别说人家是台巴子,我觉得这台湾普通话听起来有点儿嗲,实在有些受不了。”

自然还有人反驳,“我看陈医生没啥兴趣,台湾小伙儿送来的花,她都转送给前台,插在咱们医生休息室的花瓶里了。”

有人总结陈词说:“啧啧啧,陈医生可真厉害。这要是都瞧不上,眼界那得多高啊。”

陈朗自然不知道同事们对自己的诸多揣测。她对自己在上海如此习惯也表示诧异,南翔小笼和生煎包她甘之若素,红烧大排和肉糜蒸蛋她也来者不拒。也许血管里奔腾着的那些母亲留给自己的上海因子,让她对这个城市并不那么陌生。再加上姥姥姥爷及远房亲戚们的盛情接待,更让她觉得如沐春风,完全泡在蜜罐里。

更令陈朗惊喜的是,她在香港时仰慕已久的在牙周及种植学上都颇有建树的斯蒂芬教授,目前正好在上海担当客座教授,为期半年。陈朗从前的导师Peter教授对她的心思略知一二,正好斯蒂芬教授想挑选一两个年轻医生做助手,于是便将陈朗介绍给斯蒂芬,不但可以旁听课程,还可以帮助做一些打杂的辅助工作。

斯蒂芬教授在陈朗做了助手之后也是大松一口气,陈朗动作麻利,省去自己不少琐碎事务,于是常常周末两天都召唤她去医科大学,帮着自己一起做课题。这一来二去的,陈朗又在于博文的提点下有些开窍,时不时地还将斯蒂芬教授高新请到博文口腔客串做回手术,自己做助手。

现在的香港各界,不单娱乐圈的明星们开始向大陆回流,其他行业也与国内关系越发紧密,斯蒂芬教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国内与香港比起来,论文水平和研究还是颇有差距,但是临床实践机会多出许多,博文口腔还时不时给斯蒂芬提供一个临床操作实践的平台,让他能够及时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分外过瘾。

况且身为助手的陈朗不但聪慧,而且勤勉,又是博文口腔的公主,自然让斯蒂芬教授刮目相看,有事儿没事儿点拨几句。这高手指点就是不一样,陈朗在斯蒂芬教授的宏观指导下水平突飞猛进,还在博文口腔内独立开展一些牙周手术,让斯蒂芬教授颇为惊叹,“陈朗,你还真是吃这行饭的。”

外科手术一向都是最让人获得成功快感的方式,不过对于陈朗这个单细胞生物而言,其实现在成功与否并不重要,只是在博文口腔完全可以当家做主开展项目,让自己尽情发挥特长,还真是一件愉悦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的自己,某个地方太过抑郁,实在需要用忘我工作来填满,这样也许便能慢慢忘记。

当然,无论怎样地忘我工作,平安夜也应该是个例外,而且是例外中的例外,不但有约会,还得赶场。目前就是陈朗平安夜的上半场,踏踏实实地和同事们在一起聚餐。但是餐桌中央的一只玻璃器皿颇让陈朗有些胆寒,原本里面有鲜虾活蹦乱跳,煞是可爱,但很快服务员便上前倒入以酒为主的作料,活虾稍作挣扎就偃旗息鼓,个个呈现醉生梦死的状态。

坐在自己身边的徐主任,也就是刚刚发言的中年男子,还夹起一只小虾放进陈朗的碟子里,“尝尝这个醉虾,味道绝对鲜美。”

陈朗盯着盘子里还做着垂死挣扎的小虾米,颇有些无奈,内心正天人交战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于是向同事们示意之后,便站起身走出包间。3

电话是Mavis打来的,她是陈朗在香港时的同学,这段时间Peter教授带着她一起在上海开会,同时也是陈朗下半场的约会对象。Mavis打电话过来的中心思想其实很简单,是自己因为在外面办事儿的缘故,与Peter教授分头出发。

而上海的出租车实在太难打,就算打上了也还堵车,所以一定会迟到,叮嘱陈朗一定先去约好的“Face”酒吧,免得Peter教授先行抵达,一个人在那里无聊。

陈朗掐指一算时间,虽然离得很近,但自己还是坐地铁过去更为妥当,于是进屋内和同事们告辞,却发现房间内的人少了一半,自然有些好奇。在徐主任恨铁不成钢的回答下她才明白,这房间的隔音不好,隔壁大包间在唱KTV,据说唱得很有水准,把小姑娘们都给吸引去了。

陈朗摇摇头,感叹一下自己真是老了,和小朋友们的确有代沟,便提前告退。告退之前,她还不忘问道:“徐主任,您什么时候去北京开会?”

徐主任想了想,“三天后的年度种植会议,那我后天出发就来得及。对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陈朗仅仅犹豫了一下,一想到可能看见的那些熟人,便微笑着摇头,“我还不够级别,争取下次。”

陈朗与徐主任道别后出门,路过隔壁包间门口,果真看见博文口腔的几位年轻小护士全都拥在门口堵着。陈朗也好奇地凑过去,往里面张望,无奈前方脑袋太多,什么也看不见,倒是能听到有一个磁性而又低沉的男声,在音乐的伴奏下,唱着一首无比熟悉的英文歌曲,《诺丁山》里的《SHE》:

She,may be the face I can't forget(她,也许是我无法忘记的容颜)

Atrace of pleasure I regret(是一缕我所为之叹息的惬意)

May be my treasure or the price I have to pay(也许是我的瑰宝,或者必须的付出)

She,may be the song that Solimon sings(她,也许是夏日的绵绵短歌)

May be the chill that autumn brings(也许是秋日的瑟瑟山风)

My be a hundred different things(也许是百般变化的生活)

Within the measure of the day(融入了平日)

She,may be the beauty or the beast(她,也许是美女也许是野兽)

May be the famine or the feast(也许是贫瘠也许是富足)

May turn each day into heaven or a hell(也许会把每天变作天堂或地狱)

She may be the mirror of my dream(她,也许是我梦幻的一面明镜)

A smile reflected in a stream(也许是朦胧中透出的莞尔一笑)

She may not be what she may seem(她,也可能名不副实)

Inside as shell(栖息在自己的贝壳里)

即使是站在门外,她也不得不承认这首曲子被里面的演唱者唱得温暖熨帖,还夹杂着一丝伤感,让她也跟着有些欷歔。欷歔之余,陈朗还有些走神,这样的声音似曾相识,撩人心弦,也许陈朗永远不会忘记露营那一晚,自己蜷缩在睡袋里,拼命捕捉空气中俞天野同样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往事甜蜜美好,却不忍忆起。

就在陈朗心思翻转,纠结于往事之际,身边有小姑娘开始评论《SHE》这首歌曲,“好听得来,我都想哭了。”

可是还有另一小姑娘抢白道:“你也太不笃定了,哭什么哭?你听得懂人家唱什么了吗?”

第一个小姑娘当然不服气,“听不懂又怎么了?我听不懂都想哭,这才说明人家唱得有感染力呢。”

另一个小姑娘哼了一声,一转头看见陈朗,便赶紧道;“陈医生,帮我们翻译翻译,这歌词都在唱什么?”

陈朗没想到二人把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想想便道:“其实主要内容是指,一位男子在表达对一位女子的爱慕。”

小姑娘们还等着下一句呢,陈朗却已经闭口不言。第一个小姑娘没忍住,问道:“就这么简单,没了?”

陈朗一本正经地点头,“本来就简单,重点是唱情歌这种形式,追女生一贯管用。”

身后忽然传出一声低笑,“看来下回我不用送花了,改唱歌就行。”

陈朗定睛一看,原来是楼下DZ银行的Jack,也就是同事们口里的台巴子。她无视掉四周小姑娘的窃窃私语,诧异地问道:“Jack,你怎么在这儿?”

Jack摊摊手,“我们公司的平安夜聚餐,正好有从香港派过来的新同事,一起happy一下。”

陈朗“哦”了一声,“我也一样,和同事聚餐。”说完后又想起正事儿,告辞道,“那你们继续,我有事儿先走了。”

Jack有些失望,耸肩挽留道:“陈医生,又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放在今天晚上?这可是平安夜呀。别去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聚聚,过一会儿我和我的朋友们还有节目呢,一定会很开心的。”

陈朗也学Jack耸耸肩,抱歉道:“对不起,今晚的确不行。你别忘了下周还得复诊,我先走了,Merry Christmas!”

Jack看着陈朗离去的背影,说不遗憾那是假的,被堵在门口的博文口腔的小姑娘看得分明,小姑娘们哄笑着散去。

Jack踏进包间内,刚刚坐下,台上的歌者也一曲完毕,在同事们的起哄拍掌声中,从容地回到座位,也就是Jack的身边。他不在意地问道:“我刚刚还看到你站在门口,好像和一帮小姑娘在搭话,现在怎么就剩你自己了?”

Jack将手搭在身边这位昔日同窗兼新任同事的肩上,嘿嘿傻笑不已,感叹道:“里面有我现在正追求的女孩儿,真可惜,她有事先走了,要不然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

对方取笑道:“怎么,你终于找到你的Rose了?”终于可以You jump,I jump了?“

Jack呵呵地乐了,这帮以前一起在美国某商学院念MBA的同学,没事儿时总拿《泰坦尼克号》和自己开玩笑,现在故友重逢,嬉笑打骂的感觉重新回来了。他笑眯眯地道:“虽然现在还不是我的Rose,但是我希望能成为我的Rose。对了,她很厉害的,还是一位牙医。”

对方一楞,继而啧啧叹道:“你的口味真是与众不同。”

Jack不服气,“牙医是很高尚的职业,值得我们敬仰。”

对方发愁地看着他,“那你的敬仰吧,回头是不是还得建个佛龛供起来啊?”

Jack压根无所谓,轻松拍手道:“行了,咱们别说没用的,咱俩溜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夜上海最迷人的风情。”

对方取笑道:“想泡酒吧就直说,非得说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Jack也笑道:“今晚Face酒吧新来的英国DJ有精彩演出,还有圣诞夜的抽奖,估计美女也不少,难道你不想今晚有点儿什么艳遇?”

对方眼眸一亮,继而又有些暗淡,摊手道:“最近太忙了,一点儿想法也没有,不像你,还有这么大的劲头。”

Jack站起身来,使了个眼色,“走吧Andy,我早就订好座位了,却一直没找到同去的美女。我找不着别人,那就只能让你陪我,今晚好好放松放松。”

这位英文名叫Andy、中文名却叫包赟的帅哥也跟着站起身来,懒洋洋地叹道:“既然你都订好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行。”

两个人一拍即合,随即偷偷摸摸地溜出包间及餐馆的大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往Face酒吧的方向飞驰而去。二十八章 偶遇1

Face酒吧位于上海最繁华的地带,因为有预订,陈朗很顺利地从门卫处领了一个75的号码牌,便进得酒吧大门。她进去后觉得有些眼晕,酒吧的线条分外简洁,四周的颜色却很是浓烈,墙上是大片纯正的红色,玻璃泛着蓝色的荧光,四周还镶嵌着冷冰冰的金属。而酒吧正中的方正的大型吧台,DJ正不遗余力地打着热闹的节日歌曲,这所有的一切,都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受到一种前卫而又冲动的快感。

仅仅是驻足张望了一会儿,嘈杂的音乐声和晃动的人影便让陈朗有些吃不消,虽然没有发现Peter和Mavis的踪迹,但却注意到还有楼梯往上延伸。陈朗心脏负荷都减轻了许多。陈朗坐到柔软舒适的长沙发上,喝了一口waiter送来的冰水,便开始给Peter教授和Mavis发短信,大意是我已先行抵达,你们不用着急。

Jack和包赟没多久也各自领取了一个号码牌,走进Face酒吧的大门。包赟在最快的时间内确定,这里几乎可以说是Jack的大本营或者根据地,除了一些相熟的朋友,调酒师和酒保也个个认识,所以Jack进来后就“Hi”个没完,惹得包赟取笑道:“你在上海日子过得不错啊,简直就是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Jack抱屈道:“哪里有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只是偶尔过来放松放松。”

包赟压根不相信,“你就别谦虚了,鬼才相信。”

Jack笑嘻嘻地道:“别光说我啊,说说你吧。听说总经理这回事特批你入职,而且直接参加晋级中层经理前的联合培训,上海的DZ分行只是第一战,接下来去哪里?”

果不其然,传说中的上海美女的确名副其实,尤其在老外出没的地方,美女层出不穷,而且个个风情万种。包赟只顾着打量四周环境,回答Jack的问题自然就有些漫不经心,“我也不清楚,据说上海这边待半年,下半年是去香港DZ还是新加坡DZ,暂时未定。”

Jack吹了一下口哨,“其实我没太想通,你怎么不舒舒服服地当你的太子爷,跑来和我们一样,扎堆做苦力?”

包赟把注意力转移回来,看了看面前这位同窗好友,取笑道:“你在DZ也算是高职高薪,算哪门子苦力?”

这回换Jack不服气了,“我经常熬夜加班,还不算苦力啊?再这么熬下去,我看我很快就over了。”正说得起劲的时候,一位戴着眼镜的干瘦中年男子从Jack身边经过,还一边对着电话道:“Jessica,我到了,你在哪儿?”

Jack捅捅包赟,“瞧瞧人家,年纪一大把,都有女伴陪过圣诞,咱俩可真逊。”

包赟也目送那位中年男子沿着楼梯往上走,眨了眨眼镜,“我又没拦着你,你现找一个也来得及,说不定经过今晚,就能带回家一个绝世美女。”

Jack也觉得此话有理,便招手让waiter送了两杯鸡尾酒。其实包赟和Jack二人在酒吧也算醒目,毕竟都是俊眉朗目的有型帅哥,很快就有两个穿着时尚的漂亮女孩儿微笑着坐到二人对面,Jack耸了耸眉毛,“请你们喝一杯?”

女孩儿笑着对视了一下,点头说好。包赟依旧保持着礼貌微笑,但是态度上有着明显的疏离,让对面的女孩儿更加明确地选准定位,火力便集中对准Jack。

趁着两位美女去洗手间补妆的时候,Jack转头看看包赟,“Andy,今天怎么了,看起来不在状态?”

包赟指了指心窝,夸张地叹口气道:“这儿受伤了,还没复原。”

Jack大笑,用胳膊肘捅了捅包赟的胸口,“你这儿不是一直都跟铜墙铁壁一样,都是你伤别人,谁能伤得了你?”

包赟顺竿往脸上贴金道:“我也觉得别人伤不了我,准确地说,我这是自伤,和别人没有关系。”

Jack当然知道无论自伤还是他伤,总而言之都是感情受了伤,于是做推心置腹状,“以我的心得,最好的疗伤手段,便是赶紧再找一个美女。”

包赟看看Jack,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以毒攻毒?”

这话惹得Jack哈哈大笑不已,“就是这个意思。”

包赟也跟着煞有其事地点头,无可无不可地道:“那我努力努力。”

二位补妆美女刚刚坐回到二人对面,就看这二人笑得酣畅淋漓,忍不住问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包赟看看Jack还笑得止不住,肩膀一抽一抽的,便严肃回答道:“这哥们儿正在向我传授武林秘笈。”

就在此时,酒吧内的音乐声却停止了,大家这才发现台上一直high得不行,打歌打得完全热情忘我的英国DJ已经下台休息,换了另外一名主持人出场。这位主持人透过麦克风热情洋溢地宣告道:“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一下你们手中的号码牌,请今晚被抽中号码的主人上来领取圣诞老人送给你的特别礼物。”

谁都知道这是商家的噱头,而且毫无新意,下面自然涌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主持人一挥手,除了正中的大型吧台还有光束以外,酒吧四周的灯光全部熄灭,房间内更加暗淡了。

在一阵急促的打击乐之后,主持人开始抽奖,凡是抽中号码牌的人,都兴高采烈地上台。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主持人会用“真心话”、“大冒险”刁难折磨,能厚着脸皮通关的人,方才能领取这份所谓的特别礼物,于是酒吧内的气氛在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中,渐渐热烈。

尖叫声连绵不断,礼物一份份被抽走,直到最后一个。

支持人已经开始渲染最后一份圣诞老人的礼物是多么的丰盛,价值不菲的上海滩顶级健身中心的年卡一张,能得到这份礼物的朋友,一定是天使的宠儿,才得到圣诞老人的眷顾。打击乐再次快速响起,紧锣密鼓地敲响在每个人的耳边,终于停止之后,支持人宣布道:“大奖已经诞生,75号。”

房间内好一阵安静,追光在房间内快速扫动,却没有人认领。

主持人再次喊道:“75号,请拿到75号的朋友上台来。”

终于有人吭声,还是个男声,喊道:“在这儿。”

一束追光立即循着声音而去,终于锁定了二楼的围廊边一对男女的身上。男士指了指身边的女子,“75号在她这儿。”

Jack顿时脸色微变,他自然认出了女子便是自己今晚邀请过的陈医生,而男士居然就是刚才看见的中年人,正和女子不停地交头接耳。Jack这才恍然陈朗对自己总是淡淡的原因,不由得有些闷闷地道:“你们国内的女孩儿,是都喜欢成熟体贴型的吗?”

包赟也很吃惊,陈朗猛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在这个场合,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包赟万分诧异地盯着陈朗,看着她站起身来,在追光的照射下一步步走下楼梯。包赟难以抑制地心潮起伏,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Jack的话,只是顺嘴道:“你现在就够体贴的,至于成熟嘛,等你年龄再大点儿才够格。”

Jack闷闷地注视着陈朗走到吧台中央,还转头冲着二楼的中年男子挥手示意,更加唉声叹气。

包赟这才觉出点儿意外来,转头问道:“怎么了?”

Jack愤然道:“看见台上领奖的女孩儿没?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陈医生,不过我现在知道她为什么拒绝我了,原来人家有男朋友。”

包赟楞了一下,他这才有些恍然,原来Jack嘴里的牙医美女就是陈朗,不过还是有些糊涂,于是皱眉道:“男朋友?哪儿呢?”

Jack碰了碰包赟,示意他往二楼看去,不过因为追光现在已经全部集中到主持人和陈朗身上,二楼昏暗一片,包赟并没有看得很分明,想想有无数的疑惑,便回头问Jack道:“她怎么会是你的牙医?”

Jack点点头,“嗯,前不久打球时不小心把门牙撞断了半颗,当时特别疼。不过我运气很好,碰见了陈医生,她及时帮我做了处理,当时就做了什么根管治疗。”

包赟打量了一下Jack。“哪儿断了?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Jack指了指门牙其中的一颗,“就这个,这是她给我做的临时牙冠,非常逼真,她还说下周再换成正式的。”

包赟又问:“她的诊所在哪儿?”

Jack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不知道啊,咱们大厦有一家博文口腔,她就在那儿,正好在我们公司楼上。”

包赟百思不得其解,陈朗怎么会跑上海来了?包赟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种可能性,却还是没有得出结果,于是抬头向前方看去,只见主持人正在难为陈朗,“这位美丽的小姐,今天您获得了今晚最大的一份奖品,简直就是圣诞老人的宠儿,为了分享您的快乐,我们同样有个不情之请。” 台上的陈朗刚刚已经见识过主持人刁难人的手段,内心颇有些绝望,叹口气道:“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请?”

大家都静下来,看着台上的二人。

主持人不是没有看出陈朗表情上的郁闷,便有些了然,一般夜晚流连于夜店之中的人,大多数是为了各种感官上的享受,越刺激越happy,不过面前这个女子显然例外,当即脑海中便快速运转,笑嘻嘻地道:“我这儿有两个选项,美女只要二选一就可以。你可以选择真心话,也可以选择大冒险。如果这一关您能顺利通过,今晚的大奖就属于您。”

陈朗慢吞吞地道:“那我还是选择真心话吧。”

台下所有的观众都屏气凝神地听着,Jack和包赟也不例外,Jack难以自持地小声对包赟道:“她选了真心话。”

包赟看了Jack一眼,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台上的主持人又开始了,“问题很简单,请说出让你现在念念不忘并且爱慕的一位异性的名字,还有原因。”

台下观众一片嘘声,看这主持人运了半天气,居然问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鸟问题,一点儿也没有刺激性。

可让所有观众意外的是。台上女生却是银样镴枪头,沉默片刻后,回答的却是:“我还是选大冒险吧。”

所有人又是一片嘘声,台下的包赟也是微微一凛。

主持人也有些诧异,开玩笑道:“这个问题很简单啊,你不会是怕陪你来的男士介意吧?”一边说一边冲着二楼道,“护花使者,您介意吗?”

一束追光又打在二楼围廊边中年男子的身上,戴着金丝边眼镜的Peter轻轻摆手,笑道:“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包赟这才看清楚回答问题的男士,显然从未谋面,心中更是狐疑。

Jack还在一边发牢骚,“老太多了,一点儿也不般配。”

包赟这才明白一些,看了Jack一眼,语气不容置疑,“般配什么啊?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对。”

Jack为之一振,继而又奇怪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包赟开始胡扯,“咱们国家文化博大精深,看相也是一门学问。”

而台上的主持人还在和陈朗胡搅蛮缠,“那您只剩下第二个选择了,您今晚大冒险的内容是,邀请在场的任意一位男士,为你唱一首情歌。”

台下观众这才再度兴奋起来,吹口哨尖叫兼而有之。

陈朗其实完全是表面镇定,内心绝对是叫苦不迭,一听题目便是眼前再度一黑。她正非常绝望,甚至琢磨干脆放弃这个劳什子大奖的时候,主持人凑到陈朗耳边小声道:“美女,给个面子,你卖相那么好,下面一定会很踊跃的。随便找一位唱唱就行,我已经把原来节目单上的与任意一位男士热吻三分钟,改成了现在这个,你也帮我撑撑场面,千万别坍台呀。”其实主持人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相信自己看人下菜碟的能力,刚才那个真心话他也进行了修改,要不然问出来的准是:“你的初夜年龄?”

陈朗把目光往二楼方向扫去,看着围廊边冲自己挥手的Peter,悻悻地小声道:“请认识的朋友行吗?”

主持人笑嘻嘻的,“当然不行,游戏的规则就是要找陌生男士,那才有意思。”

陈朗第一万次开始后悔参加Mavis提议的这个酒吧圣诞Party,况且这妞儿到现在还没出现,更让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不过所有人的目光,还有所有的聚光都集中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她还不至于做出让大家都扫兴的事情,天人交战之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这才刚一点头,台下便有人举着手大叫:“我来!”2

见过心急的,没见过这么心急的,在场所有人又都疯了,连包赟都为之侧目。他心里虽然萌动了一下,动作上却是自动远离了Jack一尺,嘴里还嘲笑道:“太不含蓄了,出门别说认识我。”

Jack不服气地道:“含蓄是泡不到女孩子的,这点你得听我的。”

而刚才坐在包赟和Jack对面的两位美女,本来就觉得对面帅哥兴趣或缺,这下看Jack为别的美女出头,对视一眼,只觉没趣,也都端着酒杯,借故离开了Jack和包赟。

台上的主持人自然是乐不可支,继续说些煽动性的言论,“太好了太好了,美女的能量真是巨大。那位先生,谢谢你谢谢你,不过对不住啊,主动报名是不作数的,还是得让我们这位美女自己去邀请。”

陈朗看着一束追光打在台下,直接找到表情兴奋的Jack这一桌,就开始有些头晕,可目光扫过Jack身边的一位高个男子,就不是光晕一下这么简单了,而是眼前一黑,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儿?”

她之所以厚着脸皮再台上站了这半天,是因为只要走出这间酒吧,那就谁也不认识谁。可怎么也没想到下面还有几个熟人,尤其是其中的一位,总是在自己最崩溃的时候出现,比如上次和CBD白领相亲,这下好,丢脸从北京丢到上海,真让人泄气。

可是熟人还向自己揶揄地一笑,轻轻颔首示意。

陈朗脑门儿上顿时涌上几条黑线,转了转眼珠,暗道:好吧,这可是你自己撞上门来的,反正总得拉一个人下水,跳河也得有人垫背,丢脸也有人同进退。她心下自然有了主意,便对主持人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主持人立即使劲点头,“当然可以。”

于是一束追光,挟着紧锣密鼓的敲击声,跟着陈朗走下吧台。陈朗走到Jack河包赟之间,她是打定主意不招惹对自己有着明显企图的Jack,于是直接走到包赟面前,镇定地道:“这位先生,我想邀请你,可以吗?”

在酒吧内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包赟楞了一下,但脸上随即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却装模作样地道:“这是我的荣幸。”

包赟随着陈朗往台上走去,只听的陈朗小声道:“怎么这么巧?”包赟抿了抿嘴唇,同样轻声道:“是有点儿,我也没想到。”

二人上台之后,包赟和DJ交流了一下,场边的乐队便开始慢慢奏起舒缓的乐曲。包赟很是随意地坐在一张高高的吧凳上,一只脚轻踩吧凳下方的横杠,另一条脚斜斜伸向前方,双手揣在兜里,微垂眼帘,声音低沉而又温柔: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a callow fellow

try to remember and if you remember

then follow -follow,oh-oh

try to remember when life was so tender

that no one wept except the wi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ove was an ember about to billow

try to remember and if you remember

then follow-follow,oh-oh

deep in december it's nice to remember

although you know the snow will follow

deep in december it's nice to remember

the fire of september that made us mellow

deep in december our hearts should remember

and follow-follow,oh-oh

包赟刚一开口唱了一两句,陈朗便恍然大悟,原来晚上吃饭时听到的那首《诺丁山》的主题曲,也是出自包赟之口。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小子唱歌还不错,歌声充满磁性,因此蛊惑人心。

也许是因为这一切都在意料之外,陈朗隐隐觉得超乎自己的掌控。在这样声色犬马的一个夜晚,陈朗静静地待在一边,听着这首分外熟悉的Tryto remember,也觉得这刚刚逝去的几个月,开心与绝望并存,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发起怔来。原本拼命想要忘记的那些逝去的好时光,以及那个人淡淡的影子,轻轻松松便被这首歌勾回。陈朗情动,抬眼向包赟看去,一束追光让他浑身上下笼罩在光环内,只是那双眼睛,藏在眉毛下方的深凹里面,被长长地黑色睫毛阻挡,有点儿让人捉摸不定。

台下原本有些郁闷自己没被选中的Jack,看着台上温馨一幕,也直叹Andy这厮,只要唱起歌来,那绝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也逃不出手掌心。

也许Jack代表了群众的呼声,Jack的身边有人轻声呐喊,声音不大,却正好让Jack听见,“欧耶!总算看见活的港生。”

Jack情不自禁打量着身边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儿,皮肤白皙,栗色短发,身材是玲珑起伏和修长一派的完美结合,鼻梁挺直,眉骨下眼睛深凹,眼睛微微一眨便让人眩晕。Jack直觉上怀疑这妞儿和普通亚洲女子长相有差异,也许是血统不纯正,有杂交品种的嫌疑。反正Jack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心存搭讪,问道:“港生是谁?”

疑似混血女生看了Jack一眼,反问道:“你知道黎明吗?”

Jack点点头,暗道:我有那么老土吗?怎么会连黎明都不认识,只不过我倒是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而已。

女孩颇觉孺子可教,“这黎明呀,演了一部电影叫《玻璃之城》,里面的 男主角就叫港生。港生在电影里就一直唱这首歌Try to remember来着。”说完,看看Jack佯装懵懂的表情,做对牛弹琴状,“这是文艺片,你们男生不爱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Jack眯缝了一下眼睛,“《玻璃之城》?这我还真看过,舒淇演的?”Jack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看这部电影的初衷,那是听闻女主角是演过《色*情男女》的性感美女舒淇,结果看了《玻璃之城》之后自然是大失所望,什么呀,整部戏都穿戴得那么齐整,这美女越来越退步,一点儿也不具备献身及敬业精神。

女孩“嗯”了一声,敷衍道:“对,舒淇演的。”便转过头去,冲着台上使劲招手。Jack循着目光看去,台上的陈朗也冲着女孩儿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臂,这才让Jack好奇心大起,不禁问道:“台上的女孩儿,你认识啊?”

这妞儿斜睨了Jack一眼,“我当然认识,我们是同学兼室友。”

Jack更加惊讶了,不禁问道:“你不会也是牙医吧?”

女孩儿也惊讶地看了Jack一眼,随之便展眉一笑,“算你眼力好。”

Jack一时有些惊叹自己的眼福,牙医中为数不多的两位美女尽收眼中,不但有陈朗那样的清雅温婉型,还有面前美女这样的活泼俏丽型。

这时,陈朗和包赟已经在大家的掌声中溜下吧台,酒吧内重新灯火通明,两人一起来到Jack这一桌。陈朗看见Jack身边的女孩儿使劲冲自己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就一挑眉,“Mavis,你怎么才来?我算被你害惨了。”

Mavis嘻嘻一笑,“上海地形太复杂,我走错地方了。其实你应该感谢我,要不然今晚怎么会有这出艳遇。”

陈朗翻翻白眼,Mavis这小妞儿还是同从前一样嘴尖舌利。

Jack真是没有猜错,Mavis身上的确有点儿异国血统。这妞儿虽然幼年时期在广州,童年时期在上海,青少年时期却在伦敦和香港之间穿梭,不管在哪儿,都有她的血缘关系。不过由于被稀释得只剩下八分之一,所以放在人堆里除了感觉轮廓突出以外,,其他也不太明显。唯一出位一点儿的便是性格上的热情奔放,神经构造和自己大相径庭,陈朗只能苦笑道:“艳遇说不上,惊吓还是有的。”

Mavis“切”了一声,看着陈朗手里的信封,好奇地道:“刚刚只说大奖是什么顶级健身中心的年卡,还真够神秘的,你看看这顶级健身中心,到底叫什么名字?”

陈朗这才想起来,将信封打开,拿出其中一张卡片,念道:“蓝迪健身中心。”旋即有些不爽,“这破卡就是传说中的大奖啊,真没劲。”2

包赟和Jack诡异地对视一眼,尤其Jack,冲着包赟使劲暧昧不明地微笑,让包赟很没有好气。

Mavis从陈朗道:“你可别浪费了,我这才来没几天,就听人家说,看帅哥,去蓝迪!你怎么也应该去见识见识。”

Jack实在没有忍住,开口道:“蓝迪帅哥多是多,但不见得对美女感兴趣,不行你们问问Andy。”

包赟朝Jack扔了一个“住嘴”的眼神,即使制止住Jack的信口雌黄,轻描淡写地道:“我也有张蓝迪的健身卡,前两天刚去过一次。”

陈朗“哦”了一声,皱着眉想了想,总觉得要让自己去健身,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完全不可行。不过她也没再纠结,转头问了一个一直都想问的问题:“包赟,你怎么会在上海?”

包赟总算等到陈朗的这一句,便立即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在上海?”

陈朗皱了皱眉,“我过来很久了。你呢,难道被皓康齿科派到上海来出差?”

包赟眼神闪烁了一下,“我这段时间也不在北京,早就辞职了。”

陈朗“啊”的一声有些不可置信,“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包赟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你从北京来上海,咱们这算扯平了。”

旁听的二位这才听出一些端倪,原来这二人以前就认识。Jack率先抱怨道:“Andy,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认识陈医生?”

包赟很是无辜的样子,“这儿光线太昏暗,起初我还不敢确定。”

陈朗也跟着自嘲道:“我在台上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Mavis颇为玩味地看看陈朗又看看包赟,啧啧叹道:“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难相逢。”

陈朗听Mavis开始不像话起来。居然还卖弄原本就比较糟糕的国文水平,便扯着Mavis和包赟及Jack告辞,“你们玩吧,我们俩的导师也在这儿,不多说了,我们先上楼去。”

包赟“嗯”了一声,只是道:“那回头再联系。”

陈朗笑一笑,点头同意。

Jack看着陈朗和Mavis重新回到二楼,坐在那个中年男子身边,彼此都是言笑晏晏,终于释然道:“怪不得你知道不是她男朋友呢,原来你认识。”

包赟也转头看向陈朗,轻声道:“我当然认识,我连她男朋友都认识。”

Jack的脸迅速耷拉下来,表情极度抑郁。

同样在这个平安夜,与上海的灯红酒绿比起来,北京的CBD区内,皓康齿科所在的大厦却是无比冷清。

虽然这栋大厦内的外企员工加班到深夜时习以为常的事情,可是在这个 欢快的夜晚,没有人这么为难自己,当然,皓康齿科的俞天野是个例外。再过三天就是每年一度的国内种植会议,俞天野是与会主讲人之一,所以他正仔细地核对PPT的每一个环节,争取尽善尽美,万无一失。

俞天野总算结束手里的工作,正想离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俞天野分辨了一下,号码很陌生,狐疑地按下接听键,却听得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Merry Christmas!”

俞天野的嘴角总算酝酿起一丝微笑,“你在哪儿呢,包赟?”

包赟站在酒吧门口,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深吸气道:“我在上海。”

俞天野“哦”了一声,“待多久?”

包赟大道:“总部派我去DZ的上海分部待半年,培训兼基层锻炼。”

俞天野感叹道:“你这一走就联系不上了,手机号也换掉了吧,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还是偶尔听你妈妈絮叨絮叨两句。”

包赟嘿嘿干笑了两声,“主要是前一阵集中精力应付香港的DZ银行面试来着,因为程序繁琐,一直没有安定下来,我也有些不确定。”

俞天野微笑道:“那你这回进了DZ ,总算得偿夙愿,恭喜你了。”

包赟抱怨道:“那可难说,我总有些不踏实。我爸我妈听说我现在在上海,全都笑嘻嘻的,不晓得又会转什么鬼念头,让我做苦力。”

俞天野在电话这头跟着轻笑,“你能正确认识形势就对了。”

包赟愤愤然,“我现在可对皓康齿科的事务没兴趣,压根不想插手。”

俞天野笑着劝慰道:“兄弟,你认命吧,谁让你身份特殊啊,斩断骨头还连着筋。”

包赟闷闷地“哼”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今晚自己打电话的主旨了,“老大,我今天晚上看见陈朗了,她怎么会在上海?”

俞天野的脸色渐渐凝滞起来,半天才低声道:“她早就去上海了,现在在那边的博文口腔工作。”这些事儿都是王鑫从陈诵那里套来,辗转告诉自己的。

包赟这才有些释然,敢情俞天野全知道,害自己拜拜担心一场,于是开口道:“那你怎么办?你会来上海工作吗,反正上海这边也有皓康?”

俞天野沉默了半晌,总算开口道:“包赟,我和陈朗早就分手了,她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包赟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忽然便想起在临湖轩的最后一晚,与陈朗在湖边相遇,她为俞天野的心潮起伏,自己尽数看在眼中,还备受打击来着,于是更加想不通,“怎么会?事情不是都澄清了吗?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尽释前嫌了。”

俞天野艰难地解释道:“这只是你的以为。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之间现实的问题太多,分歧太大,完全无法统一。”

包赟还想说点儿什么,却看见陈朗他们三人在酒吧门口告别,陈朗注意到自己看过去的眼神,还冲这边挥手示意,“包赟,我家里人来接我,先走了,有空再聚。”包赟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唉,你换的新号码还没给我。”可是陈朗完全没有听见,他眼看着她上了一辆福特小轿车,飞驰离去。

耳边的电话里,传来沉闷的呼吸声,终于有人开口道:“陈朗,她过得好吗?”

包赟犹豫半天,想起陈朗那张剩得跟巴掌大的小脸,终于道:“瘦了点儿,其他还不错。”

电话那头俞天野无声地笑了,时间会冲淡一切,伤口终究会被填平。他目光所及之处正好又是墙上那幅《鹧鸪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沄借月章……”

俞天野一时有些黯然神伤,也许自己介意得太多,果真便是性格决定命运。他常常忆起陈朗转身离去时的那个身影,无比厌恶当时莫名其妙的狷介,心情再度低落起来,于是对包赟道:“也祝你圣诞快乐,挂了吧,回头联系。”3

陈朗在上海的生活其实多得异常滋润,除了有外公外婆的嘘寒问暖,七大姑八大姨也是呵护有加,当然也有遗憾,那就是住在外公外婆的家里实在不太自由。

陈朗的外公外婆家,早些年也算黑五类,当然搁到今天来说,那些资本主义遗留下来的家底,在历经浩劫和洗涤之后还是有所残留,比如家里有一套宽敞的老宅子,位于静安区的华山路。

华山路位于市中心,平常不过是个不大闹事儿的小兄弟,但还是被霸道的江苏路挤得掉头向东,因此也只能算并不宽敞的小径一条,但是街边的梧桐,层层叠叠的树荫,成全了它的静谧温婉,尤其是在这个人迹稀少的深夜。

透过车窗,就着路灯昏暗的灯光,陈朗尽可能地一一扫过路边的风景。这条路怎么看也看不厌,自然是因为它独具韵味。华山路又不少颇具风情的老房子,尖尖的屋顶,老式而又怀旧的格调,却都被浓密的树荫遮掩,还被无数铁栅栏相围,即便是在昏暗路灯下半遮半掩,影影绰绰也别具风情。

开车的中年女士直接将车驶进了华山路末尾的一处院子,陈朗抬手看了手表,居然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她自然是惭愧无比,“阿姨,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其实我自己可以打车回来。”

柳栀子看了陈朗一眼,笑道:“今天晚上可不好打车,再说我开车过去接你也很方便。老太太催我好几回了,我想着今天晚上你肯定会玩得晚一点儿,多以才挨到了现在。”

陈朗唉声叹气道:“外婆还以为我是中学生呢,一点儿也不放心。”

柳栀子是柳椰子的姐姐,也是陈朗的表姨,抿着嘴笑,“她是太宝贝你了,你没看出来你住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她乐得嘴都合不拢,还嫌弃你太瘦了,成天就和咱家的好婆一起,变着方儿做好吃的给你。”

陈朗越听越觉得汗颜,自己每天早出晚归地上下班,可是这边的三亲六戚都排着班地接送,让陈朗惭愧得不行。陈朗有时候也比较疑惑,明明这些亲戚都不算直系,正经叫起来都应该算表舅表姨等等,因为亲娘柳青提只有一个亲哥哥,现在在美国定居。当然背地里也有柳栀子给她解释迷津,大概因为自己的孩子都不在身边,这老两口对家族里的晚辈全都分外疼爱,出钱出力从不吝啬,学业工作全都操心,这也是如今柳栀子等人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原因。

陈朗沐浴在老一辈的和睦关怀下,内心自然是温暖和熨帖,但是陈朗同样觉得内疚和不安,外公外婆如此高龄,还要为自己劳心费力,衣食住行没有一样不操心,还在陈朗熬夜翻译文献的时候,不时前来巡查,敲门道:“000,睡了啊!”这让陈朗觉得自己俨然退化为幼稚园小朋友,颇有些哭笑不得。

陈朗接着柳栀子的话题,叹口气道:“就外婆嫌我瘦,其实这明明是流行。”

柳栀子斜睨了陈朗一眼,腾出一只手捏捏陈朗的胳膊,“流行什么呀,跟柴火棒似的,当心嫁不出去。”

陈朗郁闷柳栀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道:虽然在生活上自己被外婆和阿姨照着小朋友的规格来呵护,但是这大龄未婚女青年的标签,同样贴得牢牢的,也几乎成为所有长辈们的心病。陈朗看着柳栀子停车入库,熄火,犹豫了半天,斟酌用词道:“阿姨,我还是想在公司附近租一套房子,这每天让你们送来送去的,太折腾了,我过意不去。”

柳栀子一盆子冷水浇过来,“你就别琢磨了,老太太肯定不同意。”

陈朗也觉得外婆那一关难过,再度唉声叹气起来。柳栀子当然明白陈朗的心思,毕竟是年轻人,还是习惯保留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自在一些。况且和老人同住,别提玩通宵,稍微晚一点儿回家都会有夺命连环call,的确有些不方便。

她想了想,便得出结论,用肯定的语气说:“我还是给你买辆车得了。”

陈朗一震,忙不迭地摆手,“我还没车本呢,算了算了。”

柳栀子扭头问道:“那你真想搬出去?”

陈朗一听这话里面松动的语气,不禁兴奋起来,贴上来道:“是啊是啊,阿姨,你帮我去和我外公外婆说说?”

柳栀子微笑着摇摇头,“你这样子特别像你娘,每次要拉拢我做点儿什么坏事的时候,都是可怜巴巴的小样儿,让人不答应都不行。”

柳栀子比柳青提还略小两岁,却比柳青提老练沉稳,两人从小到大厮混了许多年,嬉戏玩闹得知己知彼,知道柳青提后来去了北京念书,两个人才迫不得已分开,偶尔书信联系。至于柳青提去世以后的故事,要不是陈朗的外公外婆拒绝向大家公布陈朗的联系方式,柳栀子早就飞去了北京。

柳栀子的办事能力绝对一流,没两天便搞定了陈朗的外婆,还得陈朗私底下还问:“阿姨,你怎么忽悠外公外婆的?他们居然会答应。”

柳栀子神秘地道:“想听吗?附耳过来。”

陈朗果真伸头过去,柳栀子这才悄悄地道:“我和他们说啊,第一,陈朗单位离这儿太远,来往路上浪费时间,不利于她及时休息,怪不得胖不起来。”

陈朗纠结地道:“那第二呢?”

柳栀子干笑了两下,“第二啊,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想去。”

陈朗眼珠子转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不过既然目的达到,自然欢欣鼓舞,赶紧上网查找公司附近的房源,争取早日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可以畅快地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柳栀子看着陈朗埋首于电脑前,笑着退出了陈朗的小屋,这没说出来的第二条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老太太面前碎碎念:陈朗搬出去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有和年轻朋友独处的场所,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老古板那一套早就不流行,感情需要培养,漏*点需要温床,而这些都是谈恋爱嫁人必不可少的前提。

当然,老太太的金口一开,并不表示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就此如陈朗兴致勃勃的找房史,很快就变成一本忍无可忍的血泪史。陈朗租房就是为了上班方便,所以把租房的范围缩小到了浦东滨江大道附近的方圆两公里之内,却发现找合适的房子太难,难于上青天。

陈朗被房屋中介公司的职员带着东奔西颠无数回,都是失意而归。工作人员也有些绝望,问道:“美女模拟到底要什么样的啊?”

陈朗也叹气,“我要求又不高,只不过想要一套整洁的房子,电器家具一应俱全,最好小区环境也比较安静。”

工作人员有些崩溃,“帮帮忙好不啦,明明刚刚看的房子不就符合这个条件?”

陈朗圆睁双目,“符合是符合,可它是三居室,我不过一个人住,要那么大干吗?多浪费。”

工作人员低声发牢骚,“昨天带你看的那个房子就不大,你不也不同意?”

陈朗也很不爽,“我能同意吗?房子和对面紧挨在一起,我一开窗就看见一男子站在对面窗前剔牙,还冲我喊:‘小姑娘,你卖相老好哦!’”

工作人员叹气道:“那前天呢?那套房子我觉得完全符合你的描述,你还是没有看上。”

陈朗也叹口气道:“大哥,屋主声明两年起租,我还没打算在上海待那么长。”

工作人员百般无奈,在电脑里一通逡巡,终于眼前一亮,“美女,我再带你看看这一套去,这个房子不错,绝对符合你的标准和要求。”

陈朗几乎都不抱什么希望了,这几天转悠下来,她已然明白,房屋中介公司职员的嘴,都是在佛前开过光的,一向忽悠人不偿命。她疲疲沓沓地跟着工作人员出了门,绕来绕去还真进了一个安静的小区,走进了一栋装修典雅的公寓楼里。

工作人员一直鼓吹这栋公寓式智能型的安全管理,比如走进电梯,拿出公寓的专属门卡一晃悠,电梯便叮的一声,停在公寓的最顶层。陈朗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出电梯门就发现自己居然在大厦顶楼的天台上,天台上别有洞天,还有一栋二层小楼。陈朗尾随工作人员走进小楼底层的公寓门内,只不过略微打量了一下,心跳就有些加速。这是一套客厅异常宽敞的一居室,装修得清淡典雅,还有一个现代化的厨房,让陈朗心动不已。虽然房租高于普通的公寓,但陈朗还是心仪不已,耳边听着工作人员灿若莲花般的解说,比如简洁现代,半年起租等等,嘀咕道:“这套吧,我觉得还差不多。”

工作人员一听陈朗口气松动,也是做阿弥陀佛状,不过高兴还没超过两分钟,就看陈朗脸色一变,指着客厅角落里往上延伸的楼梯,诧异地问道:“这儿怎么有个楼梯?”

工作人员忙不迭地解释道:“这原是一套复式公寓,屋主将房子分成了两套,楼上还还有两个卧室带个小厅,只是没有厨房。”

陈朗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是与别人分租吗?如果需要与人合租,那我就算了。”

工作人员赔着笑脸,“美女别着急呀,这房子啊,原来是整套出租的,但因为房子太大,租价太高,一直租不出去。后来屋主就把房子拆分了一下,这个楼梯往上延伸的部分做了个木质的隔断,喏,还特地加了把锁,楼上楼下就分开了。”工作人员往楼梯上走了几步,用手捅了捅那块也不算太结实的木门,嗯,果然是关闭的。

陈朗还是有些不明白,“那进出呢?我看电梯就到这一层而已,楼上怎么进门?”

工作人员赶紧解惑道:“我带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陈朗走到室外才发现,原来天台上还有一个露天的螺旋式小梯直通二楼,看起来和一楼真的没有什么交集,心下释然,不禁好奇道:“二楼租出去了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还没呢,这房子的屋顶放水做得不好,房东说回头重新修缮一下再说,而且楼上没有厨房,可能不那么容易。”

陈朗咧了咧嘴,暗暗自嘲道:“就算楼下有个豪华大厨房又怎么样,就自己这二把刀的水平,肯定也是基本煎个泡面,其余时间都会闲置的命运。”第二十九章 拔牙1

陈朗本来也没有多少行李,租房合同一签,便搬到了新居。每天只需坐一站地铁便可抵达,上下班路程急剧缩短,时间忽然变得充裕起来。

但是正式入住新居之后,前来参观的长辈们发现了一个被陈朗忽视掉的安全问题。虽然陈朗百般解释小区的封闭式管理做得不错,摄像头安装在小区的每一个角落,而且只有持有天台上复式小楼的门卡,才有权限让电梯抵达顶层,但长辈们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陈朗独自一人面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陈朗原本无所谓,但是被长辈们絮叨得还是有些心虚,再加上还不知道二楼的房客会是什么样的人,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让陈朗也不踏实起来。也许这是一次错误的选择,也许不是,算了算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除了对于新居安全问题的担忧,以及不得不每日用快餐盒饭解决温饱问题,陈朗还是分外满意自己此次的选择。就像好朋友Mavis参观完新居后的感叹:陈朗你够幸福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惬意,还可以站在天台上俯瞰浦东夜景,浦江游船来来往往,东方明珠触目可及。陈朗但笑不语,然而内心并不像Mavis那样热切。的确,这座城市的美丽风情彷佛近在咫尺,但是站在高楼之上,还是能将自己从繁华喧嚣中抽离出来,这样近距离的疏离,完全符合陈朗的心意,自己总归是一名过客,这个城市再亲切,也并不属于自己。

Mavis鉴赏完新居之后,紧接着在溢美之词之后便是八卦本色尽显,她将陈朗的新居和某港片《金枝玉叶》相提并论。陈朗追问好半天才弄清楚,原来片子中的张国荣便和戏中绯闻女友刘嘉玲也有类似格局的公寓一处,一板之隔,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既可以互通款曲,又可以掩人耳目。由此,Mavis还替陈朗进行了无边的联想,比如正好有帅哥也住楼上,来个阁楼情缘之类的,简直就是一出标准的偶像剧。陈朗在Mavis喋喋不休的无边畅想之中没好气地来了一句,“万一不是帅哥,是个猥琐的大叔呢?”

Mavis却一点儿没被难到,而是笑得花枝乱颤,“那就不是偶像剧,改成伦理剧了。”陈朗一愣,联系到Mavis不怀好意的表情,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怪叫着向Mavis追打过去。

两人笑闹完毕,便各自舒舒服服地歪在客厅的沙发上,Mavis忽然想起点儿什么来,“陈朗,你明年下半年真的会去香港,跟着斯蒂芬教授念种植?”

陈朗点点头,“斯蒂芬教授都帮我联系好了,需要的材料我也都提交完毕,这次真得谢谢Peter教授把我介绍给斯蒂芬,他居然不介意我跨专业过去学习。”

Mavis听得心花怒放,“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陈朗却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再这样混下去,我看咱俩谁也嫁不出去。”

Mavis笑嘻嘻地道:“嫁人有什么好,现在也不错啊,高兴了就在一起,不高兴就一拍两散,省事儿极了。”

Mavis是香港女性中自立自强的典范,对感情拿得起放得下,分手和吃饭一样容易,一直贯彻执行的便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陈朗这曾经的同居密友却直揭伤疤,“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丁桦,如果丁桦在这儿你还会这么潇洒?”

“所谓损友,就是专指像你这样的哪壶不开提哪壶。”Mavis顿时有些泄气,“你可够没劲的,丁桦那个已婚男人,我早就相忘于江湖了,还提来做甚?”

陈朗翻翻白眼,“你还知道人家已婚?那你怎么因为没看见丁桦,就失落得要命?”

毕竟是什么话都说的知心好友,Mavis气鼓鼓地说:“你们内地这个送医下乡下海岛是怎么回事儿?我心想好不容易来上海开一次会,就去杭州见一面吧,结果打电话过去,人家说在舟山群岛下乡支援呢,信号还不好,吱吱啦啦的,我也就只好挂了。”

丁桦算是Mavis的精神偶像,也是陈朗和Mavis的学长,由上海的长江口腔医院选派到香港继续深造,专业知识和技术都在同届中算佼佼者,在学术上颇有斩获,令相当一部分的学弟学妹们景仰。陈朗那时候成天埋首读书,专心疗伤,所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和丁桦倒是没有太多交集。Mavis不知怎么忽然就看上了这个从内地来的小白脸帅哥,心中颇为惦记。

陈朗从来没有搞清楚Mavis和丁桦之间发生过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不过Mavis在丁桦毕业之后,便像换衣服一样换着交往的男友,而丁桦传来的消息,却是毕业回上海以后,就立即与青梅竹马的女友结婚了。

陈朗完全可以理解Mavis偶尔情绪上来时的那种发疯,所以笑嘻嘻地开玩笑道:“你要是晚点儿回香港,还可以陪我去一趟舟山群岛,只不过不知道他送医下乡去的是哪儿,普陀岛还是朱家尖?”

Mavis倒是好奇起来,“你什么时候去啊?难不成现在下乡送温暖都成了流行,私人诊所也得参加?”

陈朗掐指算了算时间,叹口气道:“你想得也太多了,去那儿当然是因为私事儿,不过我最近可不会去,应该是春节前后。”

Mavis立即有些崩溃,“春节?我可等不了,今年春节的时候,我估计在新加坡。Peter教授有个口腔学术会议,带我去见识见识,还能顺便度个假。”

陈朗斜眼看她,“你这博士也读得太**了,Peter教授带着你四处开会玩,哪儿像我,还在使劲做苦力。”

Mavis完全不赞同,“他最喜欢你好不好?现在还念叨说可惜你不继续在牙体牙髓上深造,而是对种植和牙周这一块儿感兴趣。对了,听说你还得帮斯蒂芬为上海这边的学院里摄制牙周手术的教学片。”

陈朗点点头,“是关于牙周手术各类缝合方式的教学片,非让我来做示范。”

Mavis啧啧叹了半天,“咱们这帮同学里面,就你动手能力特强,这点儿事情还不简单,你肯定没问题。”

陈朗使劲摇头,“哪儿啊,在诊所这段时间,我都跟万金油一样,除了牙周这一块儿,补牙拔牙牙根管还有牙冠修复,我真是什么都做,但是什么都做的结果就是不见得精细。他给我这个任务我还挺紧张的,我得提前练习一下,免得摄像时出丑。”

Mavis抬眼看着陈朗,“其实那天我和Peter教授有聊过,都觉得你在常规的诊所里虽然锻炼了综合能力,但显不出你的特质来,时间待长了,你的专业优点便会消失,这也是他建议让你回去继续深造的原因。”

陈朗静默了一下,叹口气道:“你说的群殴全明白,不过我这段时间再诊所和医学院两头跑,倒是有了新的体会。现在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医学院里的各科专科医生都在极力拓宽自己的综合能力,改变自己知识面过于狭窄的局面,而诊所里综合能力很强的全科医生们,却纷纷拓展自己在某个方面的专长。我想,不管是专科医生,还是全科医生,大家都在寻找一个平衡点,我也不例外。”

Mavis“嗯”了一声,“那你找到了吗?”

陈朗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了,但有时候还很糊涂,就像我对管理毫无兴趣,但现在赶鸭子上架,也要尽力在这个非常时期替我父亲分担一些。我想我还在慢慢摸索的阶段,只是尽我所能,做到全力。”话毕又看了看Mavis,“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明年跟着斯蒂芬继续深造的机会很难得,我一定会努力。”

Mavis如释重负道:“那就好,有你这句话,明天我就能踏踏实实地回香港了,希望你一切顺利,早日回归。”可是Mavis眼风一扫,便被客厅餐桌上的一瓶东西所吸引,转头看向陈朗,“你还是失眠吗?晚上又开始喝威士忌?”

陈朗尴尬地一笑,起身将威士忌酒瓶放进柜子里,并未多语。2

托Mavis的吉言,生活虽然总是那样一成不变,但还是安静而又平稳地悄悄流逝。陈朗在享受之余偶尔也会走神,在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此电话已经被机主停机”之后,暗自嘀咕道:“有些人完全就是言而无信,明明说回头联系的,却再也没了消息。”

包赟自平安夜那晚跟天降神兵一样出现在陈朗面前之后,就失去了踪迹,这种与北京时迥然不同的行为,反倒让陈朗有些吃惊。也许不过是他乡遇故知,所以才会觉得亲近;也许是听多了上海味的普通话,便怀念起北京伙伴们的臭贫;也许也许,也许只有包赟,是自己和皓康齿科唯一剩下的一丝一缕不用介怀的联系;也许只有从包赟那里,可以获得一点儿某个人的近况,或者是只言片语。

所以,在元旦前夕的一个下午,Jack前来复诊之际,陈朗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包赟呢,还在上海吗?”

Jack躺在牙椅上,眼睛只是直直地注视着陈朗手中新做好的牙冠,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还在上海。”

陈朗不觉有些郁闷,看来这一丝联系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低声“哦”了一声,便迅捷无比地给Jack试戴牙冠。

陈朗给Jack镜子,让他看看镜中的自己。Jack对着镜中左看右看,看了半天,高兴得不得了,“Good,Good,完全看不出来,太好了。”

陈朗转到Jack的对面,用审视地眼光打量半天,也点头道:“还行,颜色、形态基本都匹配,可以粘接了。”

Jack完全是景仰,“怎么是还行啊?Jessica,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自从平安夜之后,Jack已经将对陈朗的称呼擅自做了改变,由陈医生改为陈朗的英文名Jessica。虽然Jack被包赟误导,以为陈朗此时名花有主,但能和美女亲近一些总没有坏处,以示自己是陈医生朋友的朋友,关系更近一步。

陈朗笑一笑没吱声,其实真不是要求高,大概是职业病,牙医对牙齿颜色、形态的敏感度要高于普通人,常常在患者已经非常满意的时候,医生心里还在打着鼓,暗暗道:饱和度还差一点儿,而且亮度要是再高一点儿就更好了。就如同拔牙或种植这种手术型的操作,一旦成功便可以带给医生极大的幸福感,而在美容修复上的精益求精却往往让医生永不满足。

当然,精益求精是原则,但患者的满意度却是准则,所以陈朗在Jack的催促下,还是决定给Jack将做好的牙冠粘接上。当所有烦琐的步骤都结束,一切大功告成之际,陈朗摘下自己的手套,正要说OK的时候,忽然听到Jack冷不丁来了一句,“Jessica,你们博文口腔有没有意向和我们DZ银行合作?”

陈朗呆滞了一下,便背部一挺,快速回答道:“当然,我们前两天还在讨论这个问题。”2637

这个问题。”

Jack微微一笑,“我先透露一下,DZ银行打算给每一位白金卡客户都附赠口腔常规保健的服务,初步锁定了两三家高档齿科诊所。不过最近好几位同事都反映说你们诊所也不错,所以如果你能做主的话,能尽快提供一份意向书给我们吗?”其实,这好几位同事里面最有发言权的便是Jack自己,还有也曾经向自己做过推荐的包赟,虽然他隐下不提。

博文口腔的徐主任昨天便已经去北京开种植会议了,陈朗作为目前博文口腔浦东诊所的最高领导,毫不迟疑地点头道:“我明天就争取给你。”

不过陈朗还是没有掩饰住自己的好奇之心,“你们现在锁定的诊所是哪几家?有皓康齿科吗?”

Jack朝陈朗点点头。陈朗长呼一口气,如果上海的皓康齿科与北京皓康齿科水准相当的话,那医疗的平均水平绝对在博文口腔之上,这个竞争对手还真是强大,完全不容小觑。

Jack接下来很自然地说了一句,“Andy最近一直忙于闭关培训,但这个设想还是他打电话给我做的建议,我上报给DZ银行的市场部后,大家都觉得颇为可行。”

陈朗心里一沉,心想:“包赟这小子玩的是监守自盗这一出,我怎么可能抢得过他?于是兴趣缺缺地道:“那我们博文口腔岂不是陪太子读书,完全没戏?”

Jack基本听懂了陈朗的意思,毕竟Andy是皓康齿科太子爷的身份并非是个秘密,于是赶紧回道:“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是第一次,我们考虑多增加几家候选诊所,一是可以形成良性竞争,而是通过客户反而反馈,为明年挑选合作诊所提供便利。Andy本来自己要找你,不过这两天真出不来,有没有你在上海的手机号,让我今天来的时候先和你打个招呼,透点儿消息。”

陈朗说不清道不明地高兴起来,同时又觉得有一丝惭愧,自己完全低估了包赟的胸怀,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正有些惴惴之时,听Jack道:“对了,这是包赟的手机号,你和他联系一下吧,他闭关培训一结束,就会来找你。”

陈朗还没有来得及和包赟联系,包赟便自动送上门来,就在陈朗即将下班的前一分钟,包赟捂着腮帮子走进了博文口腔。2638

陈朗是被护士小姐吴馨从更衣室里面揪出来的,还用兴奋地语气对陈朗道:“那天唱英文歌的帅哥,说是牙疼得要命,指明要找你。”

陈朗无比疑惑地走到前台,看着包赟紧紧皱着眉头,用手顶着腮帮子,坐在沙发上发呆,便走过去轻轻“嗨”了一声。

包赟抬眼看见陈朗,眼神立即变得可怜巴巴起来,“陈朗,你给我治疗的那颗牙齿,好像,好像被我咬裂了。”

陈朗愣了片刻,问道:“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有做牙冠保护啊?”

包赟哼哼唧唧:“你不是说,先得拔掉后面那颗智齿,然后才给这颗做牙冠吗?后来你又离开皓康了,当然就没有人管我了。”

陈朗翻了翻白眼,太子爷怎么可能没有人管?明明是他压根不让人碰。自己在根管治疗结束之后提醒过好多次,那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牙齿,几乎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所以一定要穿上一件铜墙铁壁似的外衣,将败絮严密地保护起来,方才靠谱。但这家伙还是典型的讳疾忌医,一听说做牙冠之前要拔掉始作俑者的智齿,扭头便走,让当时的陈朗很是没好气。

陈朗将包赟领到诊室内,又是检查又是拍X线片的,好一阵折腾,便非常沉痛地对包赟宣布道:“没戏了,只能拔掉。”

包赟“啊”地大叫一声,拧着眉头,“不会吧?真的这么倒霉,要拔掉啊?”

陈朗点点头,“我原来还给你的牙齿调低过咬合,就是怕这种情况出现,可是时间长了,而且你刚刚咬什么硬东西了吧,造成近远中方向的正中劈裂,完全分开至髓室底。真的留不住了,只能拔除,只有等过几个月再做种植吧。”

包赟万般沮丧,但是还想垂死挣扎,“不拔不行吗?拔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可舍不得。”

陈朗瞥了一眼包赟,淡淡地道:“那你就留着,让它在牙槽骨离发炎,周围的骨头也渐渐被吸收掉,说不定将来想种植牙齿都种不了。”

陈朗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包赟有苦说不出的表情,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再说重新种上一颗牙齿,也能当正常牙用,一切都会恢复常态,你还担心什么?”

包赟却更为叹气,“唉,种一颗又怎么样,反正再也不是原装的了。”2639

陈朗完全觉得不可理喻,连话茬儿都不接。包赟看了看陈朗毫无通融余地的脸色,他自己也明白大势已去,但还是小声嘀咕道:“人家两口子感情破裂了,还得先有个调解,实在不行了才判离婚,你这倒好,直接上来就棒打鸳鸯,连个缓冲的余地也没有。”

陈朗皱着眉头看包赟,明明是自作自受,皓康齿科的太子爷,牙都能坏成这样,居然还好意思臭贫。陈朗撇了撇嘴,道:“这能一样吗?好吧,就算破镜可以重圆,牙齿也可以重新粘在一起,只要外面力量一来,它便会立即四分五裂,破坏得更为彻底。如果非要拿牙齿和感情相比,那么,它们都很脆弱,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

包赟听着陈朗的长篇大论,大智若愚地做懵懂状,“你能说得简单点儿吗?我消化起来比较困难,虽然我很高兴与你共同分享你的感情经历。”

陈朗被包赟的回答噎得完全无语,没好气地道:“谁要和你分享,我不过是打个比喻。”

包赟“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我发现你们牙医就爱拿牙齿和感情作比喻,以前就老听邓伟说,世界上最难以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其实当年邓伟用这话拿来嘲笑的对象,是与林晓璇分手之后做郁郁寡欢状的俞天野,只不过此时此刻,包赟出于陈朗可能会对某人的名字比较过敏的考虑,完全隐下不提。

可是陈朗不光对某人名字过敏,邓伟这个名字一出现,陈朗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粗暴地打断道:“你决定好没有,要不要拔牙?不拔我就下班了。要不你想清楚了,明天再来。”

包赟此时却又正经起来,严肃回答道:“明天事情全排满了,白天我还真过不来,而且我元旦后要出差,在外面可能更不方便,如果应该拔除,那你现在就给我拔了吧。”

陈朗一口恶气还没消,于是恐吓道:“要拔的话可不是拔一颗,正好一支麻药下去,将劈裂牙和那颗前倾的智齿一起都拔除了。”

包赟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沉默半天之后还是开口道:“好吧,你说都拔就都拔吧!全听你的。”

陈朗还是觉得不对劲,“可是你是皓康齿科的太子爷,上我们这儿治疗算怎么回事儿?”2640

包赟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陈朗一眼,“你不会这么狭隘吧?不管是皓康齿科,还是博文口腔,我都无所谓,只不过你是我从前的主治医师,我就想找你做治疗,仅此而已。”

陈朗被包赟噎了一下,自己当然不可能将此时的包赟赶出门外,况且这家伙实践安排得那么紧,的确应该及时处理。不过陈朗还是有些犹疑,“今天要是拔两颗,明天最好还是休息。”

包赟“嗯”了一声,也未多语。

小护士吴馨早就在二人的对话中闻到了无数八卦的气息,自然也得出两人是旧识的结论。一接到陈朗眼神传递过来的讯息,她立即递上了复杂牙拔除的同意书。陈朗接过来,递到包赟面前,“你看看这个同意书,仔细看一看,等签完这个,我们立即开始。”

同意书上几乎罗列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小概率事件,陈朗冷眼看着包赟连眼睛都不眨,便刷刷刷签上他的大名,只好把自己该填好的部分也完成。

包赟是真不敢仔细看里面的内容,反正也不是头一回签手术同意书,再说长痛不如短痛。他现在浑身上下的细胞内都充满了舍生取义的绝望,还有在美女面前不愿掉价儿的英勇。唯有瞥了一眼被陈朗放到桌子上的代表同意书的纸片,上面有自己和陈朗并排出现的名字,心里略微温暖一下,脸上却露出莫测的表情,“对了,陈朗,你知道‘十佳诊所’评定时根管治疗比赛的结果吗?”

陈朗摇摇头,如果不是包赟提起来,她都快忘记这件事儿了。

包赟看了陈朗一眼,“你给我做的根管治疗的X线片,居然为皓康齿科获得了一个二等奖。”

陈朗“啊”了一声,颇有些失望地道:“才二等奖啊!”

包赟觉得陈朗简直是异类,“二等奖你还不知足啊?要是换我,一定很高兴。”

陈朗倒是真没把这二等奖放在心上,毕竟根管治疗部分也是自己硕士时的专业内容之一,在学院里做评比时,也不是没拿过一等奖。陈朗想一想,继续煞风景道:“就算得了二等奖又怎么样?现在还是要被我拔掉。”

包赟观察了一下陈朗的表情,颇有些诧异,“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激动?你难道不想知道皓康齿科的同事们看到这个比赛结果的表情?”2641

不论陈朗内心如何波澜起伏,还是尽量平静地回答道:“我已经离开皓康,对他们的表情我没有兴趣。”

包赟用陈朗完全能听见的声音做嘀咕状,“你就逞强吧,其实大家都很敬佩你。”

陈朗看了包赟一眼,没吭声,心里却暗道:佩服不佩服的无所谓,别冤枉我就好。陈朗不想再和包赟废话,转头对吴馨吩咐道:“给我麻药。”

整个拔牙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那颗劈裂的牙齿还好一点儿,陈朗很快就给解决掉,可是包赟的智齿有大半部分埋在骨组织下方,如果继续下去,包赟不知是否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陈朗在此时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没事儿吧?要是受不了了,现在还来得及喊停!”

包赟双眼轻合,含混地道:“继续吧,早死早超生。”陈朗看了眼神游离的包赟一眼,心一横,于是继续。因为要去除部分阻力,黏膜上必须先做手术切口,所以陈朗在最后拔完智齿之后,还在创口上缝了几针。

这么一折腾,就过去了一个小时,陈朗无意中扫了一下窗外,只见无数高楼已经是灯火闪烁,唯有夹缝中的天空一片漆黑。陈朗利落地摘下手套,扔进盘子里,看了一眼包赟青白无比的脸色,僵硬无比的表情,叹口气道:“好了,好了,全都结束了,你就别板着脸了。我又没敲又没凿,干嘛那么紧张?”

包赟的表情也总算是有所松懈,但是脸色还是异常难看,他虽然内心承认**的确没有痛苦,但是精神饱受折磨,尤其看着陈朗跟装修工人一样在自己嘴里更换着各种冰冷的器具,那种生不如死的体验让他只能一遍遍地默念“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所以此时咬着消毒棉球的他,已经无力再和陈朗斗嘴,口齿不清地问道:“这棉球咬多久?”

陈朗朝吴馨一使眼色,吴馨就开始熟练地讲解拔牙后的注意事项,什么半个小时后将棉球吐掉,两个小时后才能吃东西,二十四小时内不许吃过热的食物、今天不许用吸管,七到十天拆线,二十四小时之内嘴里有血丝都是正常,等等等等。吴馨还耐心细致地将包赟嘴角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令包赟在非常时刻颇有些感激涕零,尤其是吴馨的贴心与陈朗的寡言寡语形成鲜明对比,于是咬着棉球的包赟用残留的一点儿精神,对吴馨微笑致意,点头称谢。2642

而一直端着专业医生形象的陈朗,仅仅专心听着吴馨口述的注意事项,自己却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当包赟在前台结账之后,她递了一张印有自己头衔及各种联系方式的名片,又说道:“今天回去尽量少说话,免得引起出血。还有,这两天有肿痛都是正常的,单如果你要是特别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好了。”

包赟“嗯”了一声,接过去看了一眼,便含混不清地道:“原来那个手机号不用了?”

陈朗解释道:“用原来的手机号,又是长途又是漫游的,成本太高。”话毕又想起点儿别的,“你不是也不用原来的手机号了?”

包赟眼神一闪,“你给我打过电话吗?”

陈朗“嗯”了一声,下一句却直接将话题岔开,“对了,麻药消退之后,你肯定会不舒服的,给你开点儿止疼药吧,虽然这东西有副作用,能不吃就尽量不吃,但还是能减轻点儿痛苦。”

包赟莫名其妙地心情大为好转,便有些逞强,“那就算了,我忍忍吧。”

陈朗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真的会很疼,你还是带上点儿。”

包赟只觉伤口处麻木一片,也没太当回事儿,所以只是摇头。

陈朗便笑笑,也没太强求,毕竟是药三分毒,能免则免,谓为真理。

是药三分毒,这的确是真理。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却是口口相传的俗语。

而今晚的疼痛在麻药消除之后如期来临,那种创口处难以言说的钝痛,直接放射到半侧头部,让包赟煎熬无比,忍无可忍,当然这还不是全部,包赟在接了一个长长的工作电话之后,惊恐地发现,由于自己说话过多,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有些渗血。

包赟此时才开始后悔起来,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不单没有后悔药卖,连止疼药也没有。房间内又没有Jack的身影,他不知道是在忙着加班还是忙着约会,以至于包赟连个跑腿的也没有。包赟一边将术后吴馨交给自己的备用无菌棉球塞进嘴里咬着,一边琢磨着上哪儿去搞点儿止疼药,天人交战了没多会儿,手机响了一声。2643

包赟拿起手机一看,是陈朗的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就两个字儿:“疼吗?”

包赟怀疑陈朗简直就在掐指算着自己的麻药消退的时间,但现在也已经没心气儿逞强了,于是回了一条,“比想象中疼,而且伤口还在出血。”

陈朗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开场白,还得到对方回应,于是回道:“你是严格按照我们的术后医嘱来执行的吗?千万别大意了,现在赶紧再要会儿止血棉球。”

包赟当然不会老实交代,只是回道:“已经咬上棉球了。”

陈朗又发过来一条,“还得咬半个小时。嗯,毕竟同时拔了两颗牙呢,现在出现疼痛很正常,忍忍吧,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这回包赟看见的是陈朗难得一见的体贴,于是完全放弃逞强,老老实实地道:“一直在忍,都快忍出内伤了。”

陈朗在没想好如何切入自己的正题之前,只能是顺着包赟的口气继续道:“你又不吃止疼药,的确好受不了。”

也许是疼痛之下其言也善,包赟连错误都可以坦承,“不,我后悔了,我打算一会儿就去吃。”

于是问题最喜爱绕来绕去之后,又回归到了关键点上,陈朗一针见血,“不过你刚才好像没拿止疼药。”

包赟讪然,只好回道:“你记忆力真不错。是没拿,我得去街上药店买。”

陈朗如果年龄比包赟大上几岁的话,一定会回上这么一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现在正皱眉躺在客厅沙发上的陈朗,却因为一直在痛悔刚才就顾着拔牙,顾着和包赟斗嘴,却忘了问包赟和DZ银行合作的具体事宜,不得不坐在这儿不停地开动脑筋,顾左右而言他地给包赟发着短信。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陈朗总觉得功利得只问正事儿有些不厚道,想了想,又发短信道:“都几点了,药店早关门了。”

包赟口内伤口再度出血,又备受疼痛困扰,也很绝望,“我不会这么倒霉吧?”2644

陈朗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琢磨了一下,回道:“不算特别倒霉,我这儿有止疼药,你住哪儿,我给你送去。”

陈朗这儿真备有止疼药,每个月的生理期,都是她在炼狱里的日子,为了不影响正常工作和学习,她明知是药三分毒,也偏向毒山行,一点儿也没有身为医生的严谨。

包赟看了短信之后有血受宠若惊,不过现在夜深露重的,还让陈朗在马路上奔波,这简直是太没有风度的事情,于是回道:“你住哪儿?我去找你取吧,到了我给你电话,你送下楼就可以。”

陈朗也认可这个方案,就像《围城》里所说的,男女青年之间,借书之重点就在于这个一借一还,而此时的自己,重点也只是可以和包赟见上一面,确认一下Jack白天所言非虚,并且顺带着打听点儿内幕消息之类的,毕竟包赟说过,元旦后他又会离开上海,到时候上哪里抓人去?陈朗于是噼里啪啦地报出地址,包赟却沉默了,半天后才回道:“我知道这个小区,Jack也住在那里。”

陈朗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你呢?你住哪里?”

这回倒是快,包赟迅速回了一条,“我暂时和Jack住在一起。”

陈朗愣了半天,这才拿起手机给包赟拨了过去。果然,Jack也是为了图上班省事儿,就租住在这个小区之内,只是不在同一栋楼而已。而刚刚道上海没几天的包赟,住房问题暂未解决,住了几天酒店之后,就暂时和Jack挤在一处,说回头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

电话里的包赟声音含混,但语气果断,“这倒也好,我马上过去找你。”

所以,包赟很快就抵达陈朗公寓的楼下。呵着热气裹着件厚棉服的陈朗已经在楼下等候,并且适时递上问候一句,“你还好吧?”另外附加止疼药一盒。

包赟从看见陈朗的第一眼起,就浑身轻飘飘得恍若踩在棉花里,不过伤口还在不遗余力地拖着自己的后腿,他已经没有力气在陈朗面前装潇洒,只是含混地感谢了一下,客气了两句,再寒暄道:“你住几楼?”

陈朗指了指天上,“楼顶。”回答完之后,陈朗忽然想起来,“你还咬着棉球啊?现在还出血吗?”2645

包赟看了看表,正好半个小时,刚说了句:“差不多该吐掉了,出血不出血我可不知道。”也许是说话时连带上了拔牙创口,包赟闷哼了一声,猛然将眉头拧成一团,用手捂住一侧脸部,表情也难看起来。陈朗在旁边实在没法装着不见,也没法忍住自己潜藏的白求恩主义精神,不过她自我催眠着,算了算了,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于是叹口气建议道:“要不上楼去我那儿,让我看一眼吧?如果止住血,那就放心了。”

包赟剧痛之下也没再多想,只能点头,尾随其上。

上得天台,进得屋内,包赟满脸惊诧地打量着周围,只有在陈朗提示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吐掉口内的止血棉球。陈朗就这灯光检查了一下,看起来问题不大,然后又递上一杯水,让包赟赶紧把止疼药吃了。这一系列动作让原本就云里雾里的包赟更加眩晕,好半天之后,止疼的药效才有所显露,神智渐渐清明起来,这才有力气打量客厅里的摆设,挑眉扯着闲篇儿,“你这儿不错,出门就是天台,风景也好,又清静,比Jack那儿有意思。”

陈朗只恨自己不能马上切入正题,只会顺着包赟的话摇头,“唉,不好说,现在就我一个人租了底层,清静是清静,却不太安全,而且谁知道将来楼上会搬来什么样的房客?要是来个不靠谱的,我估计会很郁闷。”

包赟这才注意到那个往上延伸却被阻断的楼梯,心有所动,不过嘴上却是轻笑道:“房东也够难为的,将房子拆分成两套,有意思。”陈朗也尾随着干笑了两声,酝酿半天情绪后开口道:“一直想问你,关于DZ银行……”

话音未落,包赟的手机铃声却响了,包赟对陈朗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听道:“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挂掉电话之后,包赟起身告辞,“我回去了,Jack回来了,忘带钥匙。”

陈朗“哦”了一声,内心颇有些伤心失望,折腾了一晚上,自己还啥都没问呢。陈朗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气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只是简短地道:“有事儿的话,咱们电话联系。”

包赟“嗯”了一声,起身告辞,走到电梯门口却又忽然想起来,“对了,你刚刚还没说完,说什么DZ银行……”也许这一句半句又牵动了伤口,陈朗无奈地看着包赟皱眉吸气,暗道:你都这样了,还让我怎么说,再说这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其实除了这个,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比如陈朗当了一会儿白求恩,不单同情心大增,而且自尊心还飙升好几级,没来由地放不下身段,撕不下脸皮,自然也是异常鄙视自己,看来当说一不二的医生,当得太习惯了,有求于人时怎么就学不会低眉敛首,内心无比挫败和丧气。2646

包赟看了看陈朗,也不再多语,比划了一个“我走了”的手势,便走进电梯内。

陈朗眼看着包赟关上了电梯门,低头正想离开,门却忽然又打开了。陈朗诧异地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包赟冲自己微微一笑,挥了挥他手中的手机。

在陈朗还有些发怔的时候,电梯门再度合上,让陈朗颇有些云里雾里。当然这些云雾在五分钟后便被一条手机短信给驱散,上面写着:“关于与DZ银行的合作,一小时前已经发到你名片上的邮箱里,请注意查收。这是我考虑过的某些要注意的具体细节问题,仅供参考。”最后的署名不是别人,正是包赟。

陈朗内心只觉五味杂陈,回屋打开电脑,果真收到了包赟关于合作事宜E-mail。陈朗既惊且喜,还有几分惭愧,于是在E-mail上回发了一封简单的感谢信,并且在末尾处做嘘寒问暖状,嘱咐如有不适,可以随时来电等等。陈朗一方面也在鄙视自己的虚伪,但另一方面却又强词夺理,诊所医生和公立医院医生最大的不同,不就是态度上的差异?我这不过是做到自己的本分,仅此而已。2647

再接下来便适逢元旦,陈朗上完本年度最后一天班,也乖乖地回外公外婆家,除了吃便是睡,闲暇时便按照包赟提供的格式和要求,准备申报材料,偶尔也浏览一下国外的齿科医学网站,或者在于博文和柳椰子的远程监控下,学着看看博文口腔的一些数据报表,日子过得循规蹈矩,毫无新意。不过这些数据却看得陈朗颇有些心惊,博文口腔的第一批融资金额已经顺利落实,北京和上海的诊所运营也相对正常,南方沿海几座城市传来的各项数据,却实在不太美妙。陈朗不是没有过问于博文和柳椰子,但是柳椰子和于博文现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与外资投行的继续谈判,以及博文的融资进展上,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对陈朗解释道:“那边都是加盟类的诊所居多,医疗质量本来就不高,现在还在调整期,有待继续观察。”或者便是直接分散陈朗的注意力,“加把劲儿,这回要是和DZ银行合作,说明他们对我们博文口腔开始认可,那对博文口腔的企业形象,是一个很大的提高。”

陈朗转转眼珠,将信将疑。除了在感情上习惯一味地逃避,陈朗对于自己疑惑的事物总是本着探根究底的精神,背地里也没少做功课,虽然目前还是徒劳,有些东西云山雾罩的,她还是看不清。

当然,陈朗还会和陈诵在QQ上网聊,陈诵总是那一句:“姐,你什么时候回北京?”2648

陈朗的回答永远都和不回答没啥区别,“到时候就回来了,你可真够操心的。”

陈诵悻悻然,“我能不操心吗?只要你不回来,那个变态俞就不停地折磨‘金子多’,每天都让他加班。”

陈朗心跳慢了一拍,但还是在QQ上继续说:“你什么时候给人家取了这么难听的外号?”

陈诵啧啧叹道:“姐,他那么欺负你,你还心疼,真是受不了你。”

陈朗默然,半天才打出几个字,“不是心疼,只是一种惯性。”

陈诵还是很热衷于打听自己姐姐的八卦的,“姐,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他,那就原谅他得了。”

陈朗打了个愁苦的表情,“我们俩之间不是原谅或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信任问题。”陈朗实在不爱再揭一次伤疤,岔开话题道:“别说我了,你呢,复习的怎么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雷区,陈诵就最不爱别人提这个,“不怎么样,对了姐,元旦你没回来,春节总得回来了吧?”

陈朗想了想,“春节我的假也不长,就七八天,我还得先去趟普陀岛,回来后应该还有几天,我会抓紧时间回趟北京。”

陈诵打了个怒目圆睁的表情,“大冬天的你去普陀岛做什么?难不成求神拜佛啊?”

陈朗“咦”了一声,也打字,“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可不就是去求神拜佛。”

“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什么时候改唯心主义了?”

陈朗苦笑,于是继续打道:“我就算唯心主义,也是伪唯心主义,我是替……”陈朗停顿了一下,继续打字,“我替我父亲去普陀岛还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两年对佛教越发执着,每逢春节都去普陀岛捐香火钱。他去年又正好大难不死,近年春节不久更得去了。”

这事儿是陈朗自己揽上的,于博文本来想亲自回国还愿,上次为了陈朗的卧底时间就回国奔波了一回,这回又要折腾,被现任夫人李莹生拉活扯地拽住,还打了长途电话给陈朗,让她一块儿做做思想工作。陈朗便立即将此事儿揽到自己身上,许诺说春节时一定替于博文去寺庙捐香火,于博文这才消停一些。2649

陈诵当然知道陈朗口中的父亲指的是于博文,被陈朗这么一提醒,陈诵也隐隐有些印象,好像自己亲娘也念叨过此事儿,于雅琴还曾经抱怨说:“真会折腾,这哪里是去烧香,明明就是去烧钱嘛。”陈诵于是在电脑上打字道:“姐,你要是春节再不回家,咱妈那个暴脾气,估计就杀到上海去找你了。”

陈朗打了个吐舌头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我尽量赶回去。”

陈朗在华山路外公外婆家待了整整两天,要不是最后一天假期自己要值班,还不会被家中长辈放回,于是拎着一堆外婆给自己准备好的夜宵,回到了浦东的公寓。如果说非要陈朗在北京和上海之间做个选择,陈朗一定还是选择北京,其中的一条重要原因,那就是上海的冬天屋内过于寒冷,没有暖气。

陈朗打开房门,第一件事儿就是忙不迭地打开空调吹暖风,可是那种由内到外的冰冷还是很难缓解。陈朗下意识地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看看只剩下瓶底一部分,便倒进杯子里,一仰脖,一饮而尽。

就像每个人都有隐藏的另一面一样,陈朗在乖乖女的面目下,除了室友Mavis,没有人知道她偶尔会酗酒的秘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刚刚道香港念书的时候,原本以为陌生的环境、沉重的功课可以让自己遗忘掉所有,但每当夜深人静,往事还是会一**袭来,所有甜蜜的苦涩的幸福的绝望的回忆,永远盘踞心头,让人挥之不去。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让陈朗几近于崩溃。

然后,然后陈朗就迷上了威士忌。它陪伴着陈朗度过了所有的低沉岁月,知道毕业前半年,陈朗才渐渐摆脱掉对它的依赖,回复平静。

就像脚不可能踩入同一条河流,却总会被同样的石头绊倒一样,原本以为已经戒掉的恶习,却在陈朗终于摆脱掉长辈、开始独居生活的第一日,便迫不及待地再度恢复。和表面上的没心没肺不同,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便是陈朗痛苦生活的开始,只有威士忌是解救她良药,是她忘记掉俞天野、忘记掉皓康,忘记掉那些冰冷和怀疑眼神的,唯一制胜法宝。2650

可是此时,法宝作用有限,陈朗晃了晃空酒瓶,无奈地摇摇头,便起身将喝空的酒瓶放进厨房,与未拆封的另外几瓶威士忌搁置在一起。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陈朗隐隐觉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哪儿不对劲还是有些说不上来,只是疑心窗台上几个并排而列的威士忌酒瓶好像都神态各异地看向自己。陈朗苦恼地回到客厅,将屋子里上下左右又是好一阵打量,耳边还隐隐有音乐声从外面传来,原本舒缓的乐曲却并未缓解她烦躁的情绪。正在陈朗有些莫名其妙之际,手机嘀嘀响了两声。

“你回来了?”署名一点儿也不陌生,是包赟。

不能吧,就算包赟和Jack一起也住这个小区,外面冷风凛冽、黑灯瞎火的,他难道还能火眼金睛地看见自己?陈朗抬头扫了一眼刚刚放在沙发上的申报材料,还是琢磨着和包赟沟通一下,于是硬着头皮回了一条短信,“回来了,伤口好些了吗?想和你见一面,咨询一下与DZ银行合作的问题。”

过了半天,终于手机再度嘀一声,简单无比的两个字:“好的。”

陈朗也觉出自己的虚伪来,正想发短信问具体楼层,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陈朗霍然一惊,下意识地问道:“谁?”

可是门外没有人说话,只是有个男声轻咳。

陈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迅速联想到无数新浪社会新闻栏目里出现过的恶**件,心脏狂跳不已,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手机,缓缓走向门口处的猫眼,向外看去。

可是外面一片漆黑,也看不出什么,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分钟,安静地可以听见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陈朗镇静下来,又蹑手蹑脚地往窗户方向走,手里的手机却狂叫起来。陈朗一看来电显示,便忙不迭地按下接听键,那边却先声夺人,“陈朗,你在哪儿?”

这个声音似远似近,陈朗皱了皱眉,也没多想,只是小小声道:“我在家里。”

包赟“哦”了一声,声音往上拐去,“怎么声音那么小,跟做贼一样?”

陈朗踱步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还是什么也没有,于是继续小小声道:“今天特别古怪,这小区的门禁是不是失灵了,好像天台上来了陌生人……”

包赟有些不可置信,“你不会告诉我,你害怕了?”

陈朗迟疑了一下,悻悻然地答道:“恭喜你,答对了。”2651

电话那头扑哧一乐,终于道:“那你开门吧。”

陈朗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包赟慢吞吞地继续道:“好像我就是你说的陌生人,现在站在你门外。”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这回屋外又传来敲门声,还有个男声清晰无比,“开门吧,是我,包赟。”

陈朗长出一口气,赶紧把门打开。屋外一男子斜倚在墙边的死角处,一脸嘲笑地看着自己,让陈朗好不气恼,“你怎么上来的?吓死我了,连个动静也没有。”

包赟啧啧叹道:“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胆小。”

陈朗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帅哥,几天不见,他清减了许多,估计都是拔牙惹的祸。将包赟让进屋内,她嘴上却辩白得煞是无力,“谁让你装神弄鬼?这大晚上的,当然我得小心一些。”

包赟轻飘飘地走进屋内,径直坐在沙发上,斜靠着,有气无力地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都被你折腾惨了,哪儿有力气装神弄鬼?”眼睛所及之处是散放在沙发上的申报材料,挑眉问道,“你弄好了?”

陈朗走过去将资料递给包赟,“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包赟快速翻了几下,便抬头看向陈朗,“怎么,博文口腔的事儿你开始负责了?”

陈朗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博文……”却又噤声不再言语,只是继续低头看报告书,房间内随即冷场。

包赟不上不下的半句话让陈朗满脑门儿都充斥着问号,忽然,陈朗听见“咕咕”两声。

陈朗诧异之下四处逡巡,房间内再次传来无比清晰的“咕咕”声。

这回陈朗辨清楚了声音的来源,好整以暇地朝沙发方向看去,只见沙发上的包赟还是低头看着报告书,头也不抬,一派正经。2652

陈朗还是轻咳了一声,问道:“你没吃晚饭吗?”

包赟依然低着头,淡淡地“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报告书就这些吧?”

陈朗点头,“就这些了,还有什么要补充和修改的地方吗?”

包赟合上申报材料,这才抬头道:“已经很好了。”也许是错觉,陈朗隐约觉察到,包赟的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红晕。

不过,包赟的肯定还是让陈朗颇为心安,原本忐忑的心情终于略有放松,“那我回头把申请书交给谁?”

包赟无比平静,“待会儿Jack会上来,我交给他就行。”

陈朗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Jack会来这儿的原因,她是冷清惯了的一个人,很少主动进取,习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到一声“咕咕”,而且这次的声音大得二人完全不能忽视其存在,包赟只觉得颜面尽扫,一脸的郁闷。

陈朗忽然如醍醐灌顶,“你不会告诉我,拔了牙以后,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包赟万分不情愿,但还是翻了个白眼,回道:“往事不堪回首,千万别再提起。”

这个答案完全如陈朗所料想到,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便径直走到餐桌旁边,指了指自己刚带回来的一摞餐盒,“这些是我刚从家里带回来的夜宵,你要是真没吃,挑挑看有没有你想吃的。”

包赟不算太起劲地站起身来,目光在几个透明餐盒上来回打量,嘴里嘀咕着:“生煎皮太厚了,小笼包子太油腻了……”好半天才指了指其中的一盒紫米粥,“那就这个吧。”

陈朗心里虽然鄙视包公子的难侍候,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将紫米粥单独拿出来,递到包赟的面前。2653

包赟用手碰了碰饭盒瓮声瓮气地道:“太凉了。”

陈朗看了包赟一眼,使劲往下压了压火气,再次一言不发地将紫米粥从包赟面前拿走,到厨房里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下,拿了一只勺子一起放到包赟面前,“伤口还没好利落,还是别吃太烫的,看看这个行不行?”

包赟闷哼了一声,微微尝了一口,便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吃起来。陈朗目瞪口呆地看着包赟行云流水般的喝粥动作,他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拔牙后的任何不适症状,心里郁闷至极,不会被这小子骗了吧,嘴里便不由自主地道:“你这粥喝得可够熟练的啊。”

包赟扫了陈朗一眼,“那当然,换你天天只喝粥试试,能不熟练吗?”

陈朗撇撇嘴,不置可否。

就在此时,屋顶开始传来踢踢踏他的脚步声,还不知从哪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陈朗“啊”了一声,“楼上有房客搬来了吗?我听见脚步声了。”

包赟看看陈朗表情,微微一晒,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出去,“Jack,你下来吧,我就在楼下。”

那边仿佛还在问:“哪个楼下?”

包赟没好气地道:“还有哪个楼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几步路就下来了。”

脚步声越走越近,然后有人敲门,走进来的果然是Jack,他嘴里还叹道:“粥仙,烧刚退,你就上邻居这儿串门,真行。”可是当他看见屋内坐着的陈朗时,顿时呆了一下,“Jessica?你怎么在这儿……”

陈朗被这句话问得一愣神,包赟却一言以蔽之,“她就住这儿。”

Jack看看包赟,再看看陈朗,开始啧啧叹气来,“我明白了,这回我算明白了。”

包赟没好气地道:“你明白个鬼。”

陈朗狐疑至极地看着包赟,包赟表情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嗯,我这两天租房子来着。”

Jack看看包赟,再看看陈朗,心有不甘地抱怨道:“他不单租房子,烧还没退就着急搬过来了。”

陈朗张了张嘴,原本糊涂的大脑,忽然混沌顿开,指了指楼顶:“你不会告诉我,你俩一起搬到了楼上?”2654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嫌弃地道:“谁要和他一起搬到楼上?”

陈朗“啊”了一声。

Jack很是解脱的样子,对包赟眨眨眼,“你当我喜欢和你住一块儿呢,免得总被我的教练逼供,打听你的生活习**好及性取向。”

正值陈朗头昏脑涨瞠目结舌之际,包赟却对Jack怒目视之,“就你那个狗屁教练,能不能别再提了?”

Jack心虚得很,立即举手投降。

包赟转头向陈朗解释,“Jack要去新加坡的新公司上班,最近就会离开上海,所以我得赶紧找自己住的地方。正好中介公司向我推荐了这一套,我觉得还不错,就搬过来了。”

“明明当初有个人是说续租我那套房子的。”Jack在一边很有揭发包赟的冲动,不过还是识趣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可是陈朗的反应却让包赟和Jack都倍感意外,她只是万分认真地看向包赟,“你真的搬我楼上住了?那你可太冲动了。签合同之前该问问我的意见嘛,楼上那套房子有很多问题,不单没有厨房,据说屋顶防水做得不好,下雨的时候可能屋子里会漏雨。”

包赟原本还害怕陈朗看出自己的司马昭之心,可是陈朗的反应让包赟颇有些失落和无语。只有Jack笑的鬼崇至极,趁陈朗没注意的时候,小小声凑到包赟耳边,“我今天才看清你,简直就是重色亲友。下雨怕什么啊,我估计刮风下雪全都没有问题。”

这句话迎来的却是包赟的一个凌厉的眼神,和一个“Shut up”的口型。

Jack不怕死地耸了耸肩膀,包赟却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于是站起身来,拿起被自己扫荡干净的饭盒,“陈朗,我去把它放厨房水槽里。”

陈朗立即拒绝,“不用了,搁这儿就行。”

包赟笑笑,还是拿着饭盒朝厨房走去,剩下Jack笑眯眯地问陈朗:“Jessica,你和Andy认识很久了吗?”

陈朗愣了一下,迟疑地道:“没多久,不到半年吧。”真是没多久,第一次见包赟还是在去皓康面试的路上,明明当时两看两相厌,针尖对麦芒,当时为什么偶尔回忆起来,却总让人忍俊不禁,不像回忆中与另外一个人的相处那些片段,完全是冰与火的重叠,快乐的时间如此迅捷,郁结的时间却是无比漫长。2655

Jack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特质,继续追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陈朗苦笑道:“无意中撞一块儿了,算是不打不相识吧。”陈朗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岔开道:“包赟前几天发烧了吗?”

Jack点头,“嗯,好像拔完牙的第二天就不行了,烧到38度,也吃不了什么东西,这几天尽让我给他买粥喝了。不过现在好了,他搬走之后我就解脱了,要不天天伺候他,我就算不被他烦死,也会被累死的。”

陈朗奇怪地道:“那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Jack笑得很含蓄,“你要理解他,他很享受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

陈朗还是见识过包赟的公子脾性,心知像他这样的人,就算生病,也不会让人省心。但是她对Jack的话还是略有疑虑,正想寻根究底,却见包赟从厨房里出来,神色忽明忽暗,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陈朗,你怎么还有收藏洋酒的嗜好?”

陈朗脸色顿时微滞,暗道坏了,却又很快恢复正常,只是笑一笑道:“玩玩而已。”

包赟没再多言,只是接下来偶尔会偷眼看向陈朗,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欲言又止。

很久很久以后,包赟才对陈朗道:“你都不知道,我看到那一排威士忌时,不知有多震惊。”

陈朗鄙视他,“你不是认为我在收藏洋酒吗?”

包赟哼了一声,“鬼才相信。”

虽然有些时候生活就像游乐场的疯狂老鼠,永远给你意外,令你猝不及防,但它有时候又像命运里预定的罗盘,一个搭扣一个搭扣的,在神秘轨道之中慢慢旋转,滑向你既定的命运。2656

陈朗和包赟的异性合租生涯就这样拉开了序幕。至于博文口腔与DZ银行的合作意向,也在元旦后步入了正轨,这让已经从北京回到上海的徐主任大为兴奋,不遗余力地夸奖陈朗,“陈医生,这算是开了博文口腔的先河,要是成了,你可得居首功啊。”

陈朗摆摆手,一脑门而汗,道:“除了写那份报告书,我真没干什么。”徐主任当然做不同意状,“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你别那么谦虚。”紧接着道,“对了,这回我去北京还沾了你的光,和鼎鼎大名的俞天野医生攀谈了好一阵。”

陈朗脸色剧变,好半天才道:“怎么是沾我的光啊?”

徐主任笑嘻嘻的,“你看你也是,都没有告诉我,你原来在北京的时候,还在俞医生手下待过。”

陈朗下意识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徐主任回答:“应该是他的助手,好像是叫王鑫吧。吃会议餐的时候,他正好在我旁边,我把名片刚刚递过去,他就问我认不认识你。”

陈朗“哦”了一声,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

徐主任继续道:“后来王鑫还带着我去和俞医生聊了会儿,我们讨论了一下种植的最新发展状况,还咨询了一些现阶段我遇到的难题。俞医生对我很客气,不嫌我问得啰嗦,解答得特别详细,还安排时间带我参观了皓康的种植中心,让王鑫医生拿了一些我需要的图谱,以及文献资料的复印本给我。”

陈朗沉默了一下,问道:“俞医生这次有专题讲座吗?”

徐主任大点其头,“当然有。俞医生这次的讲座特别精彩,他给我们做了一场用国外某新型种植体进行临床手术的报告,让我们大开眼界,因为这种新型的种植体有悖于许多种植学上的常规理论,尤其是对冠根比例的标准上的颠覆,可以说解决了骨高度不足需要植骨的难题。从某种意义上说,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填补了国内种植上的又一空白。你要是在现场肯定也会激动的,他结束讲座的时候,掌声几乎爆棚。”

陈朗完全可以想象俞天野挥斥方遒的神采,嘴里却只是淡淡地道:“那可真不错。”

徐主任虽然奇怪陈朗的反应,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嘻嘻地说:“以前

还奇怪你牙体牙髓专业出身的,怎么对种植业颇有了解,最初和你合作病例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放心。”

陈朗眨了眨眼睛,“那您现在呢?”

徐主任又笑,“我早就放心了,而且现在明白看,你跟过俞医生,当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陈朗沉默了一下,并未过多解释,最后冷不丁问道:“你们还说别的了吗?”

徐主任愣了一下,想了想,“哦,俞医生特地让我代问你好。”

陈朗点点头,“谢谢你。”

原来只是问好,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他还是那样万众瞩目,那样高高在上,让人景仰。在他的世界里,即便没有我,也会有鲜花和掌声,还有无数羡慕的目光。也许自己就算拼尽全力追赶,也无法赶上。”回到家中的陈朗打开一瓶新的威士忌,一边无比心酸地想。她翻开最新一期的《Implant City》,妄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翻了没几页,就看见一篇俞天野的专访。她一字一句地研究完这篇新闻,原来俞天野在与自己分手后没多久,便去美国的一个牙医联盟组织参加了短期培训,回国后他便开始尝试新型的种植技术。陈朗很难描绘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但是毫无防备地在专访的尾部分看到俞天野的一张近照,却让她猛然受到了冲击。他看起来并不像陈诵和王欣嘴里描述的那样颓废,而是神采奕奕地坐在那张熟悉的办公桌前,对着镜头淡然微笑。

陈朗愤然将《Implant City》扔到一边,心情忽然变得很是糟糕,唯有用威士忌来解救自己。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陈朗微醺之下觉得自己心情渐渐平复,又重新将《Implant City》捡起来,剪下属于俞天野的那一部分,放到一个蓝色的文件袋里。这个文件袋已经用了一段时间,起初是陈朗进入皓康齿科以后,偷偷收集的所有俞天野发表在各种杂志和期刊上的论文,以及偶尔的一些访谈,甚至还有照片。现在陈朗就算离开了北京,和俞天野已经完全无关系,但他依然是口腔医生种植论坛里时常被提起的名字,种植杂志、期刊上的新闻动向里也时不时晃动着他的身影,陈朗躲都躲不开。世界那么大,怎么还是随处皆可见他的行踪和印迹?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抑或是惯性,陈朗还是将那些与俞天野有关的部分全部修剪下,一股脑地塞进蓝色文件袋里。

不过,陈朗就像陈诵所描述的那样,她是伤口愈合虽然缓慢,但是从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而是绝不回头勇往直前。在她看是有点儿淡忘俞天野和自己相处的那些时光之后,便会没心没肝地为自己庆幸,觉得与被甄一诺背叛相比,除了再一次损及了她在情感上的自信,她和俞天野的短暂恋情并没有带来特别大的危害。不过不管怎么样,她的恢复和愈合的时间与那个时候比起来,有了明显提速,也许是因为她有忙碌的工作,有导师的折磨,还有和蔼的同事及亲切的家人,来分散注意力,再不济,还有最忠实的威士忌。虽然这威士忌并非是遗忘的良药,仅仅是催眠的偏方。

可今晚的陈朗却是一个例外,异常地焦躁,甚至在临睡前的辗转反侧之中可以游离到空中审视床上的自己,床上那个长得和自己不差分毫的人,毫无表情地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呆滞毫无焦距,完全无法识别彼此的内心。

当然,除了俞天野,在陈朗身边猛然冒出的这位叫包贇的仁兄,让陈朗在烦躁之余也甚为焦虑。陈朗并非如表象一般,对包贇一直以来的意图无知无觉,岁他突然搬到自己楼上入住无动于衷,只是在现阶段,她没有心情也没有**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所以她只能蜷缩成一团,假装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实际上不过是她直觉上的装傻而已。可是装傻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毕竟有个大活人会时不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陈朗别扭至极。不过陈朗很快就释然,这包贇并不常驻上海,成日里跟空中飞人一样忙碌,比如这两周,包贇就被教会到香港本部参与集中培训。不过陈朗还是低估了包贇的影响力,他人虽然不在上海,却交给陈朗一个严峻而又光荣的任务,帮忙照看他的新宠物——两只处于浅度冬眠状态的巴西龟。

估计是从北京搬运那只庞大的玳瑁难度太高,包贇思龟心切,又弄来两只小的,以解他诡异的相思之情,陈朗的揣测不无恶意。她其实当面诋毁过包贇古怪的乌龟情节,包贇却正色道:“乌龟是人类的朋友,切记切记。”

还人类的朋友呢。陈朗瞥了一眼窗台上的透明龟屋,嗤笑一声。这连个小东西哪里需要自己照看,上海冬季的室温也不过十度上下,它们貌似已经进入冬眠,头碰头脚碰脚,一动不动地趴在水里,埋头苦睡,谁也不理。陈朗轻敲龟屋,二龟也毫无反应,用手触碰四肢,它们才慢吞吞将其缩回壳里,继续保持假寐状态。陈朗瞪大眼睛观察半天,甚觉无趣。可无趣之下又有些自怜自艾,好像自己在本质上与巴西龟也没太大不同,如果外界稍有困扰,便立刻缩回壳内,再也不闻不问。就如同她从来也没有问过包贇自己离开皓康之后的情形。

不是不能,是不想。

不是不想,是逃避。

反正即便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俞天野却宁愿选择不相信,那自己还能怎样?恍惚中犹记得于博文常看的经文书里写着:四大皆空,五蕴非有。常清常静,不动不摇。

自己不过是一介俗人,做到四大皆空太不容易,但是终会有那么一天,一切都似浮云流转,一切都四过眼云烟,渐渐消散于无形。

不过,小巴西龟每日里不吃不喝,疑似冬眠,却让陈朗颇有些犯嘀咕。包贇临走时并没有来得及向陈朗交代什么养龟秘笈,可是对于像陈朗这样勤奋好学勇于钻研的同志,自然是连夜爬到网上搜索出一大堆养龟小常识。研究一通之后,她却有些惶恐,好像龟友论坛上都说小巴西龟最好还是不要冬眠,以免控制不好自己,出现夭折的噩运。呃,还得给龟屋配置上一个加热器,保持暖洋洋的恒温,小不点儿们才会重新清醒过来。还得勤喂食,勤换水,避免感冒,以免得白眼病。

白眼病?我这跟供足总一样供着你们,我都快红眼病了我。陈朗咬牙切齿地腹诽,可依然严格按照网上龟友们的指点来执行,眼见着它们开始活泼起来,跟见者它们吃得香,拉得也快,眼见着它们在加热器的恒温调控下,舒适无比地满龟屋溜达,陈朗也情不自禁地心情舒适,连带着顾不上与自己的威士忌亲近。

就连即将离开上海,特地跑过来与陈朗告别的Jack,也绕有兴致地站在龟屋前仔细端详,兴致勃勃地追问:“这两只这么好玩,正好是一对吧?”

陈朗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跟着端详半天,实在难辨雌雄,只能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记得资料上说,现在不好区分,因为还太小。”

Jack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自然也失去了兴致,这才想起正经事儿来,用手指了一下刚刚抱上楼来的纸箱子,“你帮我转交给Andy吧,这都是他的宝贝,一直搁在我那里,还没有搬过来的。”

陈朗看了一眼,“哦”了一声,“放心吧,等他回来,我就转交给他。”

Jack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来,“这张蓝迪健身中心的金卡,我也不用了,你也帮我还给他。”

陈朗接过来一看,这才想起自己貌似也有一张同样的健身卡不禁喃喃地道:“蓝迪在哪儿呢?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该去健身中心见识见识,免得浪费了。”

Jack却是一脸的诡笑,“咱们小区对面就有一家蓝迪,你可能平常没注意。对了,你一定要拖着Andy一块儿,要换他自己一个人,打死也不会去的。”

陈朗看出Jack脸上的不好好意了,好奇地追问道:“为什么?”

Jack笑得好一阵抽搐,“健身中心里面有他的fans,虽然是我认识的朋友,不过可能太狂热了,Andy上回被彻底吓到了,就再也没去过。”

陈朗将信将疑,“不能把?包贇也有被吓到的时候?他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吧。”

Jack一脸的肯定,“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看他同意不同意。”

陈朗一瞬间想起了北京那家“陈记”川菜馆的老板娘朝着包贇飞扑过去的情形,那个场面太震撼了,也让围观的八卦观众反复咀嚼不停回味,煞是过瘾,难不成还会copy成另一个上海版的类似剧情?陈朗不禁玩心大起,点头道:“那我一会试试,说不定又可以看戏。”

Jack看出陈朗眼神里满是憧憬,便感叹现在世风日下,淑女都使坏,不禁有些后悔,也许将来包贇会打个飞的过来杀人灭口。刚想到此,Jack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至于,不至于。

陈朗倒是转入正题,“对了,那你生命时候还回上海?”

Jack耸耸肩膀,“新公司在新加坡,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这边我已经把房子都退掉了。不过你放心,至于你们博文与DZ银行的合作,会有其他同事来接手,按照程序往下走就可以了。”

陈朗颇有些好奇,“那包贇呢,难道不是由他来接管么?”

Jack摇摇头,“他天生对数字很敏感,总部很器重他,所以她一直做与投行相关的业务,这让我很羡慕。”

陈朗诧异地看了Jack一眼,还没问为什么,Jack就自己解释道:“和也是我为什么会跳槽离开。我不喜欢做市场,这次去的是一家新成立的投资集团,也许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实陈朗也听不懂,只是在Jack说完之后不懂装懂地跟着点头而已。反正这些和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她偶自己需要关心的部分,她的时间安排得极为紧凑,除了工作和课题研究以外,她开始学习企业的融资上市知识,不仅虚心向陈诵请教如何更直观地了解和掌握企业的财务报表,还要抽那两只带壳的小祖宗,另外还要腾出时间为即将来临的教学录像,练习牙周手术的缝合技巧,还得去斯蒂芬教授那里帮忙,更要定时回絮絮叨叨的外婆家报到。

她是那样的充实,看在外婆和柳栀子的眼中却是心疼。外婆皱着眉头对陈朗道:“囡囡啊,你真让我放心不下,干脆过几天和我们一块儿去美国吧。”

陈朗道亲舅舅,也就是柳青提远在美国的兄长,早就说好了要接老两口去美国过农历年,也算合家团聚一段时间,当然也在电话里盛情邀请了陈朗过去。陈朗哪里脱得开身,当然是婉拒。

可是外婆的话让陈朗诚惶诚恐,她轻轻揪柳栀子的袖口。柳栀子便只好上前,劝慰老太太道:“陈朗的假期短,而且还要替他父亲去普陀岛还愿,况且签证也不可能那么快,下次吧,下次还有机会。再说,您走了不是还有我照看她吗?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陈朗也赶紧凑上去闻言软语地道:“是呀,外婆。再说我去完普陀岛,就得趁着假期回一趟北京,我也好久没见我北京的爸爸妈妈了,再不回去他们真该生气了。”

老太太想了想,也觉得如果不让陈朗回北京的确有些不近人情,脑筋立马开动起来,指示柳栀子道:“回头你帮我多准备些礼物,让囡囡给她爹娘带回去,可别让人家说我们失了礼数。”

柳栀子自然是满口答应。第三十一章 靠近

包贇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只觉阳光普照,天气晴好,与香港暖和和煦的亚热带气候差距甚小。包贇很高兴上海用如此热情的态度迎接他的回归,再联想到总算可以和某人名正言顺地变相同居,以至于整个心情都在一路上扬,嘴角处于难以抑制的上翘状态。

只不过,包贇在用门卡打开天台大门的那一瞬间,被眼前的场景惊骇得撞了一下腰,满心的柔情蜜意顿时消失不见,现实与想象的巨大落差让他当场石化。包贇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暗道自己走了也不算太久,怎么这高档社区就赫然变成了屠宰场?

说是屠宰场还真不算冤枉,原本干净宽敞的天台正中铺满了报纸,报纸上有两只表情狰狞的猪头,正龇牙咧嘴横眉怒视着包贇,让有点儿洁癖的包贇有了想吐的冲动。于是他将绝望的目光慢慢转向正磨刀霍霍的屠宰员——陈朗。

手持凶器的长廊也没想到包贇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脱口而出的便是:“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听在包贇的耳中,毫无欢迎的意思,于是有些没好气,“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啊?妨碍你了?”

陈朗自知说错话了,于是赶紧弥补,一脸抱歉的表情,“没有,没有,我倒是怕妨碍你,我等下就把它们都收拾了。”

包贇平复了一下心情,做淡然状,“不妨碍,你忙你的。”包贇勘测完地形之后,尽量避免实现再与天台中央的行刑现场有所接触,拖着行李绕行走上楼梯。可是浓郁的生猪味还是扑鼻而来,包贇停顿在门口,有些没忍住,问道:“陈朗,你在干什么呢?”

陈朗抬头看了包贇一眼,答道:“哦,晚上要去医学院做个牙周缝合是教学录像,我怕丢人,先提前练习练习。”

包贇做了然状,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继续。”

包贇拉着行李转入自己房间,将房门紧闭,这才松懈下来,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摇摇头,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开始洗漱,一边冲洗还一边想:这陈朗真不是省油的灯,时不时就来点儿惊喜或者是惊吓。

刚想到这里,他恍然听到有人在砸门,于是赶紧关掉水闸,仔细分辨了一下,回道:“陈朗,我在洗澡,有事儿吗?”

陈朗在外面喊了一声,“没事儿了,待会儿再说,你继续。”

屋外重新恢复安静。

包贇快读将自己擦拭干净,换了一身休闲衣物,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嗯,还是那股难闻的生猪肉味道,包贇无法抑制地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了?刚才找我什么事儿?”

正忙着穿针引线的陈朗打量了胰腺癌清爽干净的包贇,觉得有些不合适,摇头道:“算了吧,我自己搞定。”

包贇尽量压抑着自己,没好气地道:“有事儿你就说,别那么婆婆妈妈的。”

陈朗挺直腰板,心想: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便冲他弯弯眼睛,“你能帮我个忙吗?我需要一个助手,用手帮我把猪头固定。”

包贇被这句话激得有逃离现场的冲动,他用眼睛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真是乱七八糟不堪入目,刚刚还完整的猪头眼睛被陈朗进行了分解,每个都被水平地一分为二。包贇强忍着恶心问道:“这都是你干的?”

陈朗点点头,认真解释道:“我只需要有下颌牙齿那部分,结果去菜市场,猪肉贩不肯卖给我 ,说我要买就得买整只猪头。没办法,我只好买回来自己给它美容,将下颌部分分解出来。”

包贇觉得自己无比倒霉,泡个妞儿都要面对各种匪夷所思的局面,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陈朗没想到包贇会如此干脆,看来这小子进步不小啊,于是用孺子可教的语气对包贇指指点点,“你帮我扶住这个下颌部分,固定住,要不我缝线的时候晃得太厉害,影响进出针的效果和速度、还有就是,你在我没完成一种缝合方式之后,帮我剪一下缝线。”

包贇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寒战,内心极有拔腿就走的冲动,但是感情终归战胜了理智,他还是选择了留下,并且有板有眼地做起助手来。

不过陈朗还算考虑周到,给包贇和自己都配备了橡胶手套和口罩。两人就跟蒙面大盗一般,头碰头挨在一块儿,场面看起来严肃认真紧张,还有一点儿诡异。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包贇虽然是外行,听不太懂陈朗低声说出的什么“水平褥式缝合”、“垂直褥式缝合”、“悬吊缝合”等等术语,但也看得出陈朗手法极其熟练,十几种缝合方式交替使来,非常干净利索。包贇惊叹之余,也只能全神贯注,尽量让自己的业余剪线水平向专业水准靠拢。

可是陈朗并非像包贇所想象的那样专注。在她的眼角的余光里,包贇的头发湿湿地搭在前额上,还有他专注剪线时浓黑而低垂的眼睫毛,以及从他身上传来的浴后清新干爽的味道,都让陈朗忍不住分心。她继而暗自鄙视自己,“不会吧陈朗,你的生物钟也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已经饥渴到被皮相所吸引。”在经历了批判与自我批判之后,陈朗眼观鼻,鼻观心。

牙周缝合练习结束后,包贇环顾四周,打量着满屋狼藉,好奇地问道:“这些玩意儿你用完了,怎么处理?”

陈朗也很苦恼,皱眉问道:“你会炖肉吗?”

包贇觉得陈朗的想法太可怕,忙不迭矢口否认,“我不会。”

陈朗很是感叹现在的帅哥有一副臭皮囊,遗憾地叹息道:“那太可惜了,我也不会。”

包贇翻翻白眼,望天无语。

陈朗看了眼手表,大惊,“这么晚了,我得赶紧走,要么就迟到了。”

包贇眼看着陈朗以近乎光速的速度冲进屋内,再冲出来时甩下一句,“包贇,摆脱你帮我处理吧,怎么处理都行。”

包贇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陈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包贇很是郁闷。不过这些猪头的处理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艰难,大夏的保洁员喜滋滋地将它们通通运走,临走时目光还在天台上不停逡巡,再次交代道:“下回要有这事儿,还来找我。”

包贇态度极其诚恳,“一定一定,随时通知你。”

陈朗晚上的教学片录像也是无比顺利。当然有值得让陈朗更兴奋的事情,那就是在摄像完毕之后,斯蒂芬教授无意中透露出,四月底在上海举行的国际种植会议,早就已经邀请他做一个现场的牙周和种植联合手术,因为自己在香港的助手已经怀孕准备待产,而最近与陈朗的合作都很顺利,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他就让陈朗做自己的手术助手。

等陈朗与两位教授告别,回到小区,已经是晚上九点来种,夜幕完全降临。从天台上方言望去,四周灯火如繁星。也许陈朗过于兴奋,所以对一切都报以宽容的态度,当看到下午被自己弄成屠宰场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初,不由得赞叹包帅哥并非绣花枕头一包草,身手还算极其敏捷的。

陈朗一边开门一边琢磨要不要亲自上门去感谢一下,眼角的余光适时看见了Jack要她转交给包贇的纸箱,正好,一举两得。

陈朗刚想抱起纸箱,就听得有砰砰的敲击声传来。陈朗仔细分辨,循声而去,走到客厅正中那道向上延伸的木门面前,喊道:“有事儿吗?”

隔音效果真是不好,上面有声音传来,在这个夜晚分外清晰,“我的巴西龟还活着吗?”

陈朗抚了抚头,最近一定是老年痴呆了,怎么忘记这两只寄住在自己家里过着幸福生活的巴西龟?陈朗打量了一下这两只貌似在冷战、缩在不同角落的巴西龟,也喊道:“还活着。”

上面又有声音传来,“那就行,你继续养着吧。”

陈朗当然不干,“别介,你还是自己养吧,我马上就给你送上去。”

陈朗是行动派,立马就抱着龟屋和Jack转交的纸箱一起出门,上楼。包贇已经站在门口迎接,却被看起来晃晃悠悠抱着一大堆东西上楼的陈朗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迎接。两人交接过程中还是出现了差池,顾此失彼,龟屋倒是没什么问题,纸箱子却落在了地上,物品散落一地。

包贇不由得抱怨道:“你别上面都自己来,喊我一声,我自己下楼取就得了。”说完便先抱着龟屋走进屋内,放在小厅正中的桌子上。

陈朗赶紧蹲在地上将散落物品扔进纸箱内,也抱着走进小厅,放在桌上。不过纸箱内的东西和他本人一样诡异,比如其中一个木盒就引起了陈朗的注意。那个木盒古朴素雅,造型别致,陈朗不由得拿在手里多看了两眼,却被转过头来的包贇看个正着。包贇立即神色紧张地抢到自己手里,“不过是个游戏盒,这有什么好看的?”

陈朗哼了一声,这包贇可真小气,暗道老话说得好啊,男子的心理年龄至少比同龄女子小五岁,这绝对是真理。陈朗撇了撇嘴,假模假式地笑道:“今天下午谢谢你哈,帮我收拾烂摊子。对了,你的东西都在这儿,我回去了。”

包贇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分,干笑两声,“生气啦?”想想又继续画蛇添足道,“我没别的意思,真的,那就是个游戏盒,我没骗你。”

陈朗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斜睨了一下那个盒子,兴趣倒更浓厚了,“那你说说,怎么个游戏法?”

包贇骑虎难下,只好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木盒,故作玄虚道:“传说中这个神秘的木盒普通人是打不开的,也就有缘的人才能打开,发现里面的一个秘密。”

陈朗饶有兴趣,“是吗?给我试试?”

包贇愣了一下,好半天才下定决心递了过去,闷声道:“那你试试吧。”

陈朗接过后仔细研究,无论是使用哪种方法,也没有找到木盒的机关,不觉有些颓然,仍回包贇的纸箱子里,怀疑道:“你骗我的吧?这木盒说不定就是打不开,是个实心的 。”

包贇完全放松下来,做惋惜状,“打不开就说明缘分不够,你还得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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