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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和一些关于爱的故事》不平静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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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被陆子轩送回酒店,看着陆子轩的车子驶离视线,突然有人在身后唤她:

“嗨,木木!”

木木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叶森。

“给!”叶森递给木木一个东西。

木木接过一看,这不正是自己的相机吗?一愣,想起了受伤后兵荒马乱的,把相机忘在叶森那里了。

“伤,好点了吗?”叶森皱皱眉头说。

“好多了!等我伤稍微好点,我就来租房子,千万不许变卦啊!”叶森点点头,正准备走,又停住了,看着木木的脸说:“你是不是病了?”说完伸手去摸木木的脸。

木木被叶森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扭一边躲开,却没料到突然天旋地转,想要控制住那种眩晕却力不从心,勉强一转身,只见大堂高高的木质房顶、巨大的黑色铁艺玻璃吊灯、叶森的脸、浓墨的黑暗一股脑儿地压了下来……

“木木,木木!”是谁在叫她。

“木木!木木!”木木睁开眼,看到叶森的脸,还有一些陌生的脸。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恍惚意识到,她又在叶森的怀里了。

这是个梦!木木想,我又做梦了。

梦里叶森抱着她往房间里走,服务员抢在前面开了门。有人用冰凉的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然后给她的腋下塞了个凉凉的东西。温度计!木木想,我知道,那是温度计。然后有人开始解她的绷带,用冰凉的器械拨弄伤口,痛的感觉,遥远而模糊。

木木努力地睁开眼——叶森!叶森正低头看着自己。木木觉得好渴啊,想到叶森在别墅递给她一瓶水,说——喝吧喝吧——于是舔了舔嘴唇,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混乱的世界突然清静了。

木木感觉到干裂的喉咙有液体流动。她本能地吞咽着,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一条在水里快要渴死的鱼!木木想,我就是那条鱼!我为什么总是这么渴?

不知道过了多久,鱼活过来了。睁开眼,鱼不是在水里,而是在一张柔软而舒适的床上。

我不是鱼,我是木木。

木木盯着木条装饰的乡村风格的屋顶,雪白的纱帐从高处悬挂下来,垂在宽大的床上,木木伸了伸脚,感觉到脚被什么钳住了,她扭动着身子,试图把脚从那种钳制中取出来。

“醒了!”木木感觉到脚突然松了,叶森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扑到木木身边,边用手探木木的脸边说:“退烧了!”

“叶森?!你怎么在这里?”木木奇怪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那么飘忽无力。

“你晕了,你知不知道?”叶森瞪着眼睛看着木木,长长地吁了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晕了?怎么会?”木木挣扎着想起来,才发现四肢百骸完全懒散地不听使唤。

“你伤口发炎了,医生说你劳累过度,抵抗力下降,感冒,高烧!”叶森本来好好,突然语气一变,有点生气地说:“受伤了也不休息,生病了也不休息,什么事比你身体更重要?”

“对不起,对不起!”木木只觉得给别人增添了莫大的麻烦,本能地感到抱歉。本来想多说几句的,但才说两句话,就觉得身子飘飘的,不由自主地发抖了,只好喘了喘气,缓过劲儿来才慢悠悠地说:“真的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说完虚脱地闭上了眼睛。

“别说话了,好好睡一觉,养下神!”叶森伸手探探木木的额头,感觉额头有濡濡凉凉的湿意,忙拉过被子给木木裹上。木木睁开眼睛,想说几句感谢的话,胃里却突然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忍了一忍,才对叶森说:“想吐……”

“等等,等等!”叶森闻言,赶紧跳起来去取垃圾桶。

木木也怕吐在床上,挣扎着慢慢坐起来,真想不到自己居然真的病了。

“来,吐吧,吐出来舒服些!”叶森把垃圾桶递给木木,然后扶着木木,用手支着木木的额头。

木木抱着垃圾桶,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摇摇头,刚才说话耗费的精力,让她更加虚弱。叶森想也没想,将木木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怀里。木木想拒绝,最后却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了。

叶森看着躺在怀里的木木,那么瘦弱、无助,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一个月前,他的母亲去世了。去世的那天,也就像这样躺在他的怀里。这段时间,他很抗拒自己去想这件事。他怕,怕这个既成的现实,他希望这一切都是梦,梦醒了,母亲还会向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只要他回头,她就总会在。

医生说:她一直很努力,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医学上的一个奇迹。

算来,母亲发现生病的时候,他正经历一段感情创伤而避走海外。整整五年的时间,母亲把自己的病情隐瞒得滴水不漏,她任儿子满世界地跑,毫无挂碍地跑,她要自己的儿子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坚强的母亲,总是不动声色地独自扛下所有的事。外公外婆生病去世,父亲常年驻守国外不能顾家,她一个人兼顾家庭和事业,却从未让人感觉到任何为难和担忧。直到叶森考取了心仪的大学之后,母亲才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早在三年前,父亲就和别的女人出国了,母亲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状态,骗他说父亲是出国公干,而且还要父亲配合她演戏,时常给他父亲的关怀。现在他大学也考上了,她才向他坦白,她说,现在大家都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叶森无法理解父母为什么会这样。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是一个多么美满的家庭——从来没有父母不和,永远都是相敬如宾,永远都是其乐融融。母亲并不愿意评说谁的对错,只是默默地将一个大厦将倾或者说已倾的家,维持得面面俱到。

有时候叶森情愿母亲是那种什么都形之于色的人,心里不高兴了就大骂一通,受了委屈就可以哭哭啼啼。但她不是,她永是那个优雅而高贵的女人,永远得体的谈吐和举止,叶森想起这些就心痛欲裂。

想到父亲——他陪自己演了那么久的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可以将表面维持得那样波澜不惊?他记得得知真相后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视频,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问这问那,他则突兀地来一句:好戏该落幕了,别演了,看的人演的人都累。说完关闭了视频,把父亲的一切联络方式删了个干净。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当自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

而现在母亲也终于离开自己了。他记得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精神格外好。她躺在他的怀里,回忆着一家最好的时光,她对叶森说:“森儿,我走了,去找我的爸爸妈妈去了。你一个人,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也要好好的啊。”她说:“不要埋怨你的爸爸,他爱你,从来就没有疑问。”她说:“我知道你和那个女孩子的事,这些事你只能自己解决,妈妈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你,看着你。”她说:“我也想过自己的生活,可我的生活是什么呢?”伴随着母亲喃喃的话语,生命从母亲的体内一点点消失,最后,她呼唤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就像一个新生的孩子,投身一个新的世界。

叶森遵守了母亲的遗命,没有联系父亲。但在母亲的葬礼之后,却意外地见到了久违的父亲。

父子相见,整整花了8年的时光。8年,无数个长长短短参差不齐的日和夜,横亘在中间,即使面对面站着,却仿佛隔了前世今生,几道轮回。

母亲的遗像被白玫瑰白绣球白百合白色的满天星簇拥着,还是那种淡淡的略带矜持和忧伤的眼神,仿佛注视着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不知道该喜该悲。

“来了?”儿子波澜不惊地问。

“来了!”父亲波澜不惊地答。

两个人对视着,那种感觉很奇怪——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却仿佛陌生人一样——而对陌生人,你既不会发脾气,又不会撒娇。只是彼此站成咫尺天涯。

“我很难过,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没有我的电话吗?”父亲问。

“这是母亲的意愿,她不想打扰任何人。”儿子平静地说,顿了顿,又道:“尤其是你。”

父亲沉默了半饷,然后说:“我知道她恨我,她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你错了,她从来都没有恨你,她只是把你从我们的生活中剔除掉了而已。”儿子用一种仿佛事不关己的语气说。

“可我还是她的······她的······——呃——你的爸爸······”说完这句话,父亲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沉默了。

“你看,连你自己都觉得别扭了吧?”儿子突然笑了,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放心吧,没有你的这么多年,我和妈妈一直都很好。妈妈从来没有说过你任何不好,还说感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有负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森儿,别说这些——爸爸欠你们一句对不起·······”父亲不让儿子说下去。

“你生我、养我,给我吃的、住的,给我钱花,让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叶森顿了顿,继续说:“至于我妈,你的一句对不起又能说明些什么?”

“森儿——”

“我妈说过,说你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让外公外婆安安心心地走。说你为了给我保留一个完整的家,从来没有主动提过离婚,在经济上也从未亏待过我们。本来她打算等我考上大学就跟你提离婚的,偏偏那时候查出绝症来。她说,反正你也不在国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万一——索性连这道手续也省了......”

叶森突然想起有一次跟同学聚会玩到半夜回家,看见母亲穿着睡袍站在露台上——正是深秋,明月当空,母亲入神地眺望着远方,居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回来——现在想来,那是说不尽的落寞,说不尽的凄凉。一念及此,顿时心如刀绞。对眼前这位自称“父亲”的男人,平添了几分厌恨。但这些,他绝不会流露出来。骄傲如母亲,必不屑以恶言相对,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罢了。

“你现在自由了——按妈妈的说法——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了。她祝你幸福。”说着不计较的轻巧,却渐渐有了怨毒的刀锋。相较于母亲临终的生死达观,他始终做不到如此洒脱。

从这之后,直到处理完母亲所有的身后事,这对父子再也没有进行过类似的谈话。父亲回美国的时候,本来约叶森聚聚的,但叶森最终没有出现——他站在街角,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然后把父亲的通讯统统拉黑。

木木动了动,打乱了叶森的思绪。叶森看木木的脸色似乎好些了,把木木的头轻轻放到枕头上,才发现自己的脚手都麻了。他轻轻地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然后在沙发上躺下,他想睡一会儿,可是睡不着,回忆的闸门一旦开启,历历往事就就自动进入播放程序,他一直逃避的,想要忘记的,许多人,许多事,一股脑儿地涌上来,他无处可逃。

自从得知父亲离家的真相后,叶森再也不是那个整天乐呵呵的少年了,他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他体谅母亲那么辛苦的隐忍,立誓要做一个让母亲骄傲的儿子。他做到了,他成了他们美院最优秀的学生,成为同学们追随崇拜的偶像。这让他从失去父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原本应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地过完整个青春期的。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樱花雨,为他的青春埋下了痛苦的伏笔。因为那场樱花雨,他爱上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女孩,并且因为这个女孩的不辞而别而度过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放纵生活,甚至为了忘记这个女孩,他远走欧洲,错失了陪伴母亲的一切机会。现在,母亲去世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他可以亲近的人呢?似乎也就只有关于那个女孩的所有回忆了稍微能给他一点安慰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心力交瘁,脑子瞬间放空了,睡意劈头盖脸地袭来,在黎明到来的瞬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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