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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呆九》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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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闷雷滚过,头顶的天空游过一道亮白的长龙。将底下一列行进着的队伍照亮。郁沉的苍穹如同坍塌了一边,如注的大雨劈头泼落,河东道的初秋浸泡在一片弥漫的水汽中……

单薄粗陋的夏衫不足以抵挡透骨的湿寒,且早已里外湿透,此刻正紧裹住楚钰旧伤又添新痛的身子,像是一层茧样的让人感觉逼仄不适。代替了原应飞出的蝶子,这层茧的内里现今只空缠了一具枯朽残败的行尸走肉。

这样的自己,怕是快死了吧……

楚钰昏昏沉沉的想着,脚步虚浮的跟在队伍之中,路两旁的杂草挂割着她的手臂,旷野的风呜呜咽咽,□□在外的皮肤因寒冷起了一层细密的疹子,半边的身子忽冷忽热。

胸口着实沉闷,她勉力抑住连绵不断的咳嗽,步子却不由的因此而滞缓了下来。

“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的。”跟在她身后高大面陋的汉子有所察觉,粗暴的在她背上推搡道。

楚钰踉跄了几脚,神情木讷的转过视线,粗糙湿粘的大手自她肩头划过,恶意的在那流连,隔着可以绞出水来的衣衫,带起一片战栗。“这小娘子真是细皮嫩肉。”感受着掌下单薄纤细的身子,他又不禁带上了点贪婪无耻的念头,喉中也不觉发出嚯嚯的笑声。

楚钰无力的抬了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有些扭曲的脸,身上的蓑衣紧巴巴的罩着他高大的身材,带着不相称的滑稽感。略略抬眼越过他的身侧便还能看到后头压黑的人流。很少有人说话,气氛如同这天气一般粘腻僵固,像一张渔网样无力绷住,许多人的神色麻木,看起来像是一个冰冷的符号。

这是一支逃往河南府的流兵……

被追的急如倒悬,后脚打着前脚跟,才冒了这大雨行军。不敢走大路,不敢行官道,专挑了这僻静的小路钻。

这支流兵队伍中有不少的胆小怯懦之辈,也有很多像这样的丑恶又惜命之徒。

楚钰没什么表情的扯了扯嘴角,她已然没了什么力气,面上浮着异样的潮红,神色灰败,死气森森。大段的咳嗽因不刻意的压制,开始自发的蹿出喉咙。

突然,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发白的嘴唇,那汉子便目瞪口呆的看到几道蜿蜒的血流从她指缝间滑下,一直漫到腕间系着的红绳上。

如藤般攀绕着的红绳,被血流浸润的越发艳丽,绳的一侧在那靠近腕心的位置有道稍浅的凹陷痕迹,这个地方原本悬着一枚小小的金印,然而如今已是空空如野。

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汉子猛地缩回手,眼里的嫌恶与刻毒在楚钰侧脸上转了一转: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个痨病的女人,怕是活不太长了。要不是……又怎么会带她上路,徒添麻烦。

索性现在死了倒好。他有些恶毒的想着,泄愤似的将心中刚刚的一点绮丽念头驱了出去,换了大刀的刀柄驱赶着她。

只是刀柄还未曾落下,眼前人便好似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口中犹自低声的呐呐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有些不甘的半睁着眼,整个世界好似骤然缩到了一点。她仿佛看到了她出了家的丈夫,抄了家的楚府,断了头的父亲,还有那双如狼般深邃的眼,她颤了一下,一切的一切如走马观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耳边是汉子的怒骂声,飞溅的雨声,萎顿的人群发出的嘈杂声,还有,还有不知从何而来隐约的马蹄声。

她伏在地上不停的咯血,泥浆水粘了一脸,笼住了昔日明艳的容颜。濒死的几分钟之内她好像想到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她想找寻一个怀抱,可是却又猛然发现无处可依。

含着不甘,楚家的贵女,曾经高高在上的承平乡君。

终于在这场入秋的冷雨中咽落了最后一口气。

队伍终是有了片刻的停顿,那汉子犹自不觉,想用刀鞘翻动楚钰已经半冷的身子,口中还喋喋骂道:“装什么死,快点给老子起来赶路,你这晦气的娘们,要不是为了你,我们……”

“蠢货。”一声断喝,一道鞭子,抽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那汉子捂着脸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谁让你把她的蓑衣扒下来的!”领头的壮汉总算是发现了事情的变故,他表情极为凶神恶煞,目光却是阴沉的盯着地上的人。

大雨不知倦,仍一阵急一阵缓的浇灌着,远处的马蹄声渐近,人群开始躁乱,壮汉警觉起来,神色一肃,截断了还想出口的训斥。

他不觉捏紧了手中雪白的长刀,大喝一声:“列阵。”然而随即的,他接下来的所有话语都好似卡在了喉头……

短短第几秒钟内,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听到那声破空的轻鸣,只见到一只雪白绷直的羽箭已然没入了他的喉咙,温热的血泼了身边的汉子一头一脸,又迅速的被大雨冲刷而下。前一秒还在眼前说话的人,这一刻便葬送了性命,那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耳边充斥着让人惊慌错乱的喊叫和吼声。

他脸色发白,后知后觉的想起要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软的像是两挂面条,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打横里插/入了这只队列,如同一柄锋利的剑破空刺入心脏,□□时带着令人牙酸骨寒的撕拉声。本来就松散歪斜的队伍,在这一小队轻装铁骑之下不堪一击,遭遇着单方面的虐杀。

在周遭的喊杀声中,一声长长的马儿嘶鸣传来,一匹通体漆黑,披着轻甲的骏马就在那汉子不远处停了下来。

持着缰绳的黑衣男人披着行军的雨衣,身上透着森罗的杀气,只见他长眉横挑,在这遮掩视线的雨帘中如同远山泼墨。目似寒星点漆,内里却拢着令人齿冷的冰霜。他翻身下马,长腿迈动,右手上饮血的长刃闪烁着泠泠的白光,直看的那那汉子肝胆俱裂。

只见那黑衣男人快步越过人群,穿过重重雨幕,跨过仍瘫软在地的汉子,终于驻步在了那已经断气的女子身边。

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一般,他单膝跪在湿滑的地上,轻轻的弯腰将她揽在怀中,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平时稳如磐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他想起了自己十一岁那年一箭射歪的靶子,身侧几十米开外是她盈盈的笑靥。

他嘴角绷紧,眼眶却是从未有过的酸涩,视线下移,便看到了那发白的手掌和染血的红线,他顿了顿慢慢的探手将她冰冷僵硬的手扣在掌心,垂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

……

耳畔隐约传来一句轻柔的话语,像是一只大手将心头的迷雾拨散,楚钰胸口一冷,眉头紧了一紧,狼狈的挣扎着,勉强从梦中脱了出来。

屋子里很静,只有角落里的豆形嵌铜琉璃香炉还在袅绕的飘着缕缕练香,两重床帐垂在身侧,自然的隔出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楚钰坐起身来,背上犹是冷汗淋淋,半响没回过神来,竟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迟钝的转了转眼球,视线慢慢的落在一旁的金底杏色暗花锦被上,继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是被子歪了。

“都是梦,都是梦。”她脑子还是有些发蒙,梦中种种如鲠在喉,她却下意识的不愿多想,只喃喃默念了两句,扯了扯被角,复又将它盖在了身上。

静夜里衣料的摩挲声格外清晰。外间轻响了一声,似乎听到了动静,有脚步声往里头踏了进来。

“姑娘醒了?是渴了么?”

一名颜色稚嫩面容陌生的垂髻少女,挑开了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的两层花卉虫草帐,向内探首,脆声问道。

楚钰抓住被子的手紧了紧,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这是谁……

巧语呢?谨言呢?她脑中一痛,指尖渐渐开始发湿……

是了,她死了……

不是梦,绝不是梦,一股寒气自脊梁骨间缓缓窜起,一直冲到了脑中。后背的湿意好似那日的大雨一直淌到了心里,她胸口发紧,不动声色的透过少女的肩头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床前不远处立着一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一侧悬着的珠帘还在轻轻晃动。边上的雕花南窗下头是花梨木九屉梳妆台,视线顺着缠枝莲纹的桌腿而下,近床的地方铺了湘底蔓草纹蜀褥。

往左望去是一张苏作榉木素牙板画案,靠在北窗下,上头杂乱的堆着各色的纸笔彩墨,画碟四散放着,还有几个倒扣在案上,显示着主人的疏懒随意。案头的影青暗花壶中插着几只颜色活泼的三色堇。边上角落的青砖石地立着香炉,里头点的正是刚刚鼻尖嗅到的练香,袅袅的熏香烟缕幽浮,屋内暖意溶溶,明窗净几,一派富丽之象。此等陈设布置必定非富即贵。

楚钰还在愣愣不作声,那丫头倒像是对她的呆滞十分的习以为常,见她出神,只缓了一缓便又唤了她两声:“姑娘,姑娘。”

楚钰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竭力的掩住眼底的冷意,才慢慢将双唇蠕动了两下:“渴。”

那丫头顿时像得了令般,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外间。

一杯温水入喉,楚钰才稍稍清醒过来,她脑中飞转,掂量着自己的境况。握着杯子的手虽莹白如玉,却比之从前小了不止一点儿,嗓音出口稚嫩清脆。再观身量,分明是个孩子,撑死了也不过十三四岁。

她有些犹豫,但又莫名的肯定起来,这是……借尸还魂了?

她神色有些异样,忍了又忍,话语仍是冲口而出:“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承正二年。”小丫头脆生生的答到,丝毫不觉得她问这话有何怪异,反正自家姑娘也是傻惯了,故而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她们这些下人便也只依言回答,并不觉得如何。

“承正二年……”楚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记得清楚,她死的时候是双十年华,却是启平二十三年。

新的年号……新皇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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