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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木城池》十一 龌龊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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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我与卫薇之间莫名地多出一层隔阂,我尽量不与她单独相处。当卫薇与简洁同时出现,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我担心卫薇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简洁。这样的情绪持续一个多月才渐渐平复下来。

两家在政商两界合作得很好,我爸替卫家公司促成不少业务,而卫薇的父亲投桃报李地馈送不少谢礼,其中包括现金。我妈暗示我说:“我们两家算是世交,希望你们这一辈也能延续下去。”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高中毕业后和卫薇出国留学,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也知道,她老人家真是高瞻远瞩。这种狗血情节在各种电视剧中频繁发生,而结果往往是事与愿违,闹得不欢而散,现实里也八九不离十,起码我现在就有情况。

我过得浑浑噩噩,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尤其是卫薇。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去卫薇家玩,她的父母推门进来,命令我与卫薇结婚,而我的父母摇旗呐喊着。我立即被吓醒了,我明白,卫薇不仅是她自己,还是她父母的宝贝女儿。

章鱼也过得浑浑噩噩的。他陷入失恋的泥潭中无法自拔,每天都仰头成四十五度角望天。对此我感觉十分自卑,章鱼哥就是章鱼哥,为什么他走的路线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呢?当我暗恋简洁的时候他与冒盈盈爱得死去活来,当我开始堕落时他又走上感性路线,全身都弥漫着忧郁的气质。

“再找一个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吐出一个烟圈,悲伤地说:“在一起好几年了,哪能说忘就忘的,我真不知道怎样面对现在的生活。”

“冒盈盈和那个廖明勇现在到什么地步了?”我问道。

“不知道。”

“想知道吗?”

“想……”

为了我的兄弟章鱼,我决定两肋插刀,去找冒盈盈面谈一次,周五下午放学比较早,我将冒盈盈拦下来。章鱼远远地望着,没有过来,我对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带冒盈盈去附近的麦当劳里坐着,给她买了一份新地。冒盈盈吃完新地,吮吸着手指,问道:“找我啥事?”

“你和廖明勇现在怎么样了?”我直言不讳地问道。

“还好。”

“确定恋爱关系了?”

冒盈盈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确定了呗……”

冒盈盈用镀银戒指敲着玻璃杯,轻蔑地反问道:“如果你是一个女生,一个男生带你出来玩,连冰棍都只舍得给你买一块钱的,你会愿意和他谈恋爱吗?”

我立即联想到上次她在超市门口吃的绿豆冰棍,那种冰棍刚好一块钱,而章鱼每次都把早饭钱省下来给她买四五块钱的冰激凌。既然冒盈盈的话中已经带了荤,我也不再那么拘束了,继续问道:“那你们那啥了吗?”

“那啥?”冒盈盈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地说,“你说的是上床吧!”

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环顾四周,幸好没有人听见,否则我糗大了。冒盈盈丝毫不在意,她仍然一脸轻蔑地说:“章鱼带我去过一两百块一晚的宾馆酒店,再不济就去他家,那个傻学长居然带我去胡同里十块钱一晚的旅馆,我马上就跑了。”

“也就是说,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之前是没有,”冒盈盈将杯子里的残渣吸得嘎吱作响,思索片刻之后笑了起来,“但以后说不定啊!”

“既然你不喜欢廖明勇,那何必还跟他在一起呢,章鱼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是好啊,不过和他在一起太无聊了,一点激情也没有!再说了,现在不分手的话以后也会分手嘛,难道两个人在一起待一辈子?”她咯咯地笑着,旁人甚至会认为她笑得很单纯。

“那现在你们先谈着呗,急着分手干吗?”

“我也不想分手啊,我只是想找一点刺激而已,是章鱼自己把事情捅破的。”

“找什么刺激?”

她咬着吸管,诡异地笑着站了起来,隔着桌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如果我和廖明勇在一起,章鱼知道之后会不会特别难过?”

“会啊。”我一头雾水地回答。

“如果我和廖明勇不再来往,继续和章鱼交往,直到他哪天甩了我,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难过,而你也会觉得自己功德圆满?”

这个问题有些犀利,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愣愣地与她对视,最终我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她又笑了起来:“那好,既然你这样认为,那我就听你的,还和章鱼在一起,毕竟他对我很好,我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会答应我吗?”

“什么要求?”我十分欣喜,别说一个要求,十个都可以。

她又靠近我耳边嘀咕了一句,但就是这一句话令我顿时呆如木鸡。她说:“你愿意和我偷情吗?我保证永远不让他知道。”她没有坐回去,而是保持那种半站半趴的姿势,故意向我展示她领口内的丰满身姿。我愤然站起身,准备离开,但无意间瞟见外面的大街上正往这边观望的章鱼,只见他手舞足蹈地向我比画着,我赶紧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好像我已经做过了对不起他的事了。我是一个孤独的90后,从小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动漫游戏为伴,后来结交的大都是混混一类的朋友。章鱼是我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我们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我连银行卡的密码都告诉他了,他连偷看自己表姐洗澡都会把我带上。如今他在我面前仍然很坦诚,而我却暗藏城府,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损害的正是章鱼的利益,我唯一的挚友。

他坐在我身边说话,说要感谢我帮他挽回了冒盈盈,说要把那枚一直没舍得送给我的光绪通宝献上。我的心情十分糟糕,心里像塞满了稻草似的,我很想站起来对他咆哮一番“挽回什么啊!你自己重新找一个会死吗?”

然而我没有勇气站起来,只能心底暗暗地叹气,他以为我不信,当真将那枚古铜钱拿了出来,塞到我的手中。古铜钱在我手心攥了半个多小时,它仿佛也有生命一样,有节奏地拱动着身体,我最终将它悄悄地放回茶几上。章鱼啊章鱼,我到底是在为你两肋插刀,还是在往你的两肋上插刀呢?愧疚感像一团毒瘴一样笼罩下来,我不敢将自己往高尚的一面想,否则我面对的不仅是我的背叛,还有我的虚伪。

晚上冒盈盈发短信过来,言辞极其挑逗,我把手机关掉,去冲了一个冷水澡。失去的总是比拥有的好,我倒是希望章鱼在重新“挽回”冒盈盈以后移情别恋,那样我也好早日结束这次恶心的交易。

她说周日下午来我家,她在短信称我为“小男人”,她说她是博爱的雅典娜,专门拯救我这种人。

我气得骂了她一句。

她却没有生气,回复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这就是当初章鱼身边的小女生冒盈盈,她假扮乖巧玲珑,故作小鸟依人,某一天她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丝毫不在乎章鱼的处境。这也给了我不少启发,女生暂且栖身于某个她并不十分钟情的男生身边的时候,她们都有意无意地戴着面具,聪明一点的人不要轻易相信她们此刻的表演。无论我以后看见多么甜美的面孔,都会遐想它某天变得狰狞的样子,在心里永远保留着周旋余地,这种观念听上去比较残忍,却是一种有效的自保手段。

冒盈盈回到章鱼身边,章鱼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认为这次风波证明了他们的爱情坚如磐石,禁得起各种考验。他和以前一样搂着冒盈盈到处显摆,给她买零食买饰品,把上次出国旅行时购买的纪念品全送给她了。冒盈盈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她一脸坦然地倚靠着章鱼,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偶尔看我时的眼神像鬼火一样飘忽不定。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安泽义啊安泽义,记住她的面孔,以后倘若你身边的女孩这样微笑,她也许是在暗地里算计你。

“小泽,礼拜六一起踢球去呗,兆宁初中刚刚铺了新草皮。”章鱼兴致盎然地提议道。

我刚要点头应允,冒盈盈却在桌底下踢了踢我的脚,我只得拒绝道:“下个周末吧,这次不想去。”

“那你干吗去?”

我在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面前惊慌失措,竟然将目光投向冒盈盈,转瞬间又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不妥当,赶紧挪开视线。

“我就是这段时间挺累的,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想在家睡大觉晒太阳抓跳蚤……”

章鱼“哦”了一声,没有再坚持,转而拉拢冒盈盈:“周末有活动没有,想吃必胜客吗?前段时间你出走,我攒了一些钱,帮我花点吧。”

冒盈盈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得了吧,安泽义不陪你玩,你才想到我,你把我当替补啊!我才不去,我周末没空。”

章鱼立即紧张起来,尽管他故作亲昵,但是他还是对冒盈盈与廖明勇的关系心存芥蒂,生怕他们藕断丝连或者死灰复燃。

冒盈盈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鄙夷地说:“怎么,担心我红杏出墙怎么着,高三周末都补课,我想出墙也没机会啊!”

他这才欣慰地笑了起来,甚至对自己的妄自揣度感到惭愧,他这样率真的样子更加让我无地自容。现在他身边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恋人,一个是他的密友,却合谋在他背后捅刀,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我真想撕毁与冒盈盈的协议,让章鱼另寻新欢去,可是冒盈盈诡异的眼神让我望而却步:她会毫不留情地向章鱼揭露一切真相,然后光明正大地与廖明勇厮混在一起,届时谁也无法收场。

起码我现在知道,一个不相关的人试图冒充救世主,调停别人的婚恋纠纷,那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如今我进退两难,居然被一个小妞挟持得无法动弹,一世英名尽毁,倘若哪天章鱼得知真相,我恐怕连苟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小泽,这个周末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就不去喊你了。”章鱼体贴地说。

“哦。”我点了点头,“那你干吗去?”

“我也在家待着呗,你的ps2不是丢在我家嘛,我一个人玩个通关呗。”章鱼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自得其乐地回家去了。深秋的傍晚气温有些低,夕阳的余晖照在身上都没有一丝暖意,我站在岔路口发了一会儿呆,神情恍惚地往回走。离家最近的那条路经过简洁家的蛋糕店门口,我却绕了一条远路,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礼拜六上午陈姨来帮我做完午饭就回去了,我趴在床上睡到十一点多,忽然听见门铃响,我跑到窗口往外张望,看见冒盈盈正站在门口整理头发。今天的气温不过二十摄氏度,她却穿着v领t恤,窄边牛仔裤和一双褐色短靴。这大概是她认为最完美的一套行头。我拉开窗帘,远远地对她说:“门没锁,你把木闩拿开就行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

我穿着拖鞋走下楼梯,她正站在门厅里发呆,一副拘谨的模样,那一刻我觉得她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甚至还有些可爱。两人装模作样地在客厅里见面,她乖乖地坐下,我礼貌地倒水给她喝,她微笑着说谢谢,我说不用客气。事实上呢,我正在驱赶心里的最后一丝愧疚感,而她兴许在思考怎样进入正式主题。此时她捧着水杯,环顾房子内部的装潢摆设,一脸的艳羡和好奇。

“听说你爸爸是在市里当官的?”她问道。

“什么官啊,公务员而已。”

我以为我的解释很到位很有水准,不料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愣愣地问道:“那个,公务员是干吗的?”

她这个问题看似愚钝,实则犀利无比,我顿时无言以对,挠挠脑袋就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了。她又站起来看了一圈,说:“你家可真大,里面又这么漂亮,我家就不行了,小得要命,我的房间还不足二十平方米。”

她话锋一转,说道:“你的房间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呗。”我猝不及防,着实吓了一跳,正如中学语文老师所说,这是文学创作上的伏笔和铺垫。高手果然不同凡响,前后衔接得天衣无缝,我居然在自己家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女生拐进我自己的房间。我指了指楼梯,说:“我的房间在楼上。”

冒盈盈毫不客气地踏上楼梯,走在前面,我倒像客人似的走在后面。她走进我的房间,我反手将房门关上,她转身诧异地望着我的眼睛,随即镇定了下来,嘴角升腾起一丝胜利者的微笑。她一直都认为我是她的猎物,而我现在的确成为了她的猎物。

“你急什么?”她一手挽着我的脖子,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踮起脚尖来吻我的唇。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仿佛她是一个堕落的收藏家,心安理得地享用她投机得来的玩物,而我正是刀俎下的鱼肉。然而,事情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当她离我的唇越来越近,我伸出手掌将两人隔离开来。冒盈盈始料未及,怔怔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头雾水的样子,我靠着房门,将肩膀上的她的手挪开,说:“我们还是谈谈吧。”

“谈什么?”她尴尬地站好,转身坐到沙发的扶手上,“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嘛,你给我我想要的,我也给你你想要的。”

“不如我们换一下交易条件,我要的东西不变,你要的东西我恐怕给不了。”听到这句话,冒盈盈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我赶紧在她发作之前抢先说道,“别生气,我可以补偿其他东西给你。”

“其他什么?”冒盈盈打量着我的房间,满腹狐疑地问道。

我从床头柜上取来钱包,数了五张百元钞票给她,说:“我以后每个月挤五百块钱给你,就当雇你和章鱼谈恋爱。”

她紧皱着眉,可见怒气正在飙升,大概要像电视剧里的角色那样,说一些譬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钱不是万能的”的经典台词。不过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五张钞票上,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犹豫不决,她父母给她的零花钱不多,每个月五百块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她没有说话,我上前一步将钱塞到她的手中,她抬头看着我,反倒变本加厉起来:“这次你再多给我一百块!”

这个月我只剩五百块了,但我还是抽出一张递给她,说:“那我们这就算定下来了,别拿了钱又干损人的事,人家章鱼对你也算不错了,要是哪天你不遵守约定,你从我这里拿过的钱我会一分一分地追回来。”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可以每个月向你拿这五百块钱吗?”她还是不确信,又问了一遍。

“对,哪天他也不想和你谈了,或者高中毕业,我们这个交易就算结束了,到时候大家都散了,他想犯傻也犯不了了,你觉得怎么样?”

她稍稍想了想,将那六张钞票叠好放进口袋里:“行,一言为定。”她站起身来,用手背蹭着我,问道,“你真的不想和我玩玩?何必这样撑着,我又不会告诉他的。”

我挥了挥手,示意她尽早离开,她毫不在乎地吹了一声破音的口哨,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我走到窗口,目送她走出院子,沿着柏油路下山去了,那一片青砖白瓦的平房里面有章鱼有简洁,却是我无法融入的世界,我捏着瘪掉的钱包,突然觉得心里很空。一个人要骗得住别人需要技巧,要骗得住自己则需要智商,幸运的是,我的智商绰绰有余,第二天我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和平时一样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与章鱼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他照例讲黄色段子,看性感小妞,然后一脸猥琐地狂笑,但在我看来,他越来越单纯。

我觉得我的高考志愿可以选择北影中戏之类的院校,在演技水平上我已然炉火纯青,堪比金驴奖金鸭奖的最佳男主角。冒盈盈与章鱼携手出现在我面前,他们互相搂抱着走路,远远看上去像一个长着四条腿的怪物。在餐厅里,他们两人坐在一边,我与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冒盈盈时不时地钩我的脚,让我非常窘迫。她知道自己勾搭不了我,但她也知道,我忌惮着章鱼喜欢她,并不敢多说什么。我不停地对自己念咒: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幻觉。

在简洁面前我也依然不敢飞扬跋扈,依旧像不谙世事的儿童似的手足无措,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对此我认为是我贱出习惯来了。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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