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融想到这些，目光都有些恍惚了。

当时她是哭着跑去荔江边，抓着那薄薄四张支票，一边撕，一边听着河水流动的声音，一边嚎啕大哭。

比起那个中年女人伤人的尖锐话语和侮辱，当时更让肖融绝望的，是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曾经和莫臣的那些对话。

那是她不知道第几次跑去a市看他，宾馆房间里，她趴在沙发上吃着他买回来的炸藕丸子，他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吃得带劲，满手的油就朝他扑过去，非得喂他吃。

莫臣不爱这些油炸的东西，却也还是皱眉吃下，然后拿着纸巾擦她那油爪子。

当时肖融就问，“莫臣莫臣，你大学毕业了之后，就做医生了吗？不继续往后读了吗？你要是工作了，肯定很忙，就算我考来a市，你也不会有时间陪我吧？难道我们在一个城市里，也要异地恋吗？”

莫臣当时笑着垂眸看她一眼，他笑容不多。

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展露笑容，也都是唇角轻扬，扯开浅浅的笑容弧度，总带着几分邪气的倨傲，却不冷，反倒温暖如同春日阳光一般，让她欲罢不能。

他说，“不，我大学毕业了就要结婚，我是家中长子，比起立业，成家的任务更迫切。”

彼时笑容只觉得，他话里的女主角是她，所以只觉得甜蜜，也不追问，笑得半点都不矜持。

而这绝望的时刻，她才惊觉，那话中的女主角，从来就不是自己。

她被击溃了，溃不成军。撕完四张支票之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了另一张纸来。

那是她的高考志愿表。

上头第一志愿赫然写着——a大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不接受调剂。

‘调剂’两个字，刺痛了肖融的眼睛。

原来她就只是个调剂……

肖融疯狂撕碎了志愿表，然后，她走了。

一走十年。

想到这些过往，肖融浑身都在抖。

手指想指着他的，却是抖得越发厉害。

陆莫臣皱眉，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肖融却避开了。

“我肖融何德何能，有幸成为你这样金光闪闪人生里头的一个过客？还成为了你体验底层生活时，乏味校园时代里的一味调剂？你指腹为婚的婚约，大学一毕业就会结婚，我庆幸十年前我从那位女士口中得知了你和她女儿的婚约，得知了这个晴天霹雳，因为就那时候的我，如果从你口中知道这个事实，我恐怕会活不下去吧。”

肖融朝后退了一步，脚步踉跄，她伸手扶住了长椅的靠背，站稳了身体。

“十年了，我躲你还不够久么？你觉得我很可笑么？所以才把我当傻子一样骗了三年？所有人都说肖融是莫臣身边赶不走的癞皮狗，但只要你是不拒绝的，我就是甘之如饴的。”

她的眼睛里，终于流出泪水来。

肖融以为自己早已经哭干眼泪了，此刻结痂的伤口重新挑开，里头那些尚未愈合的脓血冒出来，她才知道，原来所有的平静都是表象，他永远能让她，这么疼。

“陆莫臣，我当时真是疯了才会那么天真的去相信，只要我做的足够好，就可以和你白头偕老。所以，你就这么恨着我吧，越恨越好，最好将我看作瘟疫一般躲得远远的。”

肖融声音越发淡然，“都过了十年了，又何必继续这样纠缠不休呢？我回国并不是为了招惹你的，我有自己的事业，打算在江城发展，你也成熟点吧，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像你刚才那样的态度就挺好，不认识的态度，就挺好。”

虽然她会难过，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早就习惯了。

陆莫臣一直听着她说，越听心越冷，婚约？婚约的事情，就只是个笑话。

他话中大学毕业就要结婚的主角，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看来，有些人胆子很大，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招惹了他的女人。

一瞒十年。

这个仇这个怨……陆莫臣想到，自己这些年对那家人的态度一直很差，还真不是错待了他们。

而眼下这女人，更是让陆莫臣气得牙痒痒。

她当初竟然问都不问他一句，就那么走了！

但是想到她当年，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姑娘，经历那样的场面和侮辱，哪里还能有什么理智呢？她本来，就那么笨，想必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而且只要一遇到和他的事情，她就方寸大失，哪里还有理智？

陆莫臣真是气得牙都痒痒，此刻往前一步，双手就握住了她的肩膀。

微微倾身，对视着她的眼睛。

“浪费？时间？”

陆莫臣吐出这两个词来，而后就斩钉截铁，“融融，我快三十岁了，比你想象中要成熟得多，我有一辈子可以和你浪费，还有，你说对了，我们之间，这辈子都会纠缠不休，不死不休，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是你先招惹我的，就应该做好被我纠缠不休的觉悟，这是你欠我的！”

肖融的眼睛蓦地瞠大，定定看着他，欠？

她猛然挣开他的手，力度大到她都快跌坐在地。

“你给我滚！陆莫臣，你听好了，我什么都不欠你，以前一样，现在一样，以后也是一样。你看，我赔给了你整个青春，我肖融无愧于心。你看，你总是将我看得太好糊弄了。我当初会走，不是畏于强权，而是你的欺瞒！我已经当过你校园的调剂了，还没贱到要当你婚姻的调剂！”

肖融想，他那指腹为婚的婚约，这已经过了十年，想必已经成了婚姻了吧。

肖融声音尖利了几分，显然情绪已经到了极致，她眼前都一阵一阵的发黑。

“癞皮狗这种事情，一辈子做一次也就够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康庄大道，我过我的独木小桥。不要来招惹我，不要逼我恨你。”

肖融说了一句，就转身朝着公园外头走去。

陆莫臣眉头紧皱，看着她的背影，他低声说道，“融融，你已经在恨我了，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不介意你更恨我一点，恨也好爱也好，起码不是杳无音讯的虚无。我会处理好一切，不让你有离开我的任何理由。”

肖融没有转身，脚步倏地停住了，她似是轻轻笑了笑，气息很浅，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声，“处理好一切？你要离婚么？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笑纳你的妥协？我的莫臣十年前就死在我心里了，你是陆莫臣，我不介意再躲你个十年。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

肖融就继续往前走去，脚步虚浮。

“你敢！”

陆莫臣追了上去。

却是还没走到她身后，就只见她单薄的身形，像是一片落叶一般坠落。

就那么软软的朝着地上落了下去。

原本陆莫臣眼眸里头因为她一句句决绝话语而勾起来的怒，一瞬间消散。

只剩惊心的恐慌，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一步冲上去一把就接住了肖融软倒的身体。

“融融！”

怀中，肖融的面色已经苍白如纸，就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陆莫臣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虽然看得出来她单薄纤细，但是抱起来之后，才发现她真是瘦得惊心。

他不敢有半分怠慢，抱着人就匆匆跑向了自己的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