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深秋，大街小巷都能看到艳红的枫叶。像是从花柳街的姑娘们俏脸上然下的胭脂。

长庆街尾的小巷口，两旁的枫树已经有上百年，火红的枫叶下摆着一套棋盘。

我摩挲着指尖的黑子，嘴里不断催促着对面的人落子。

祁清风年近花甲，却没有一丝老态。左手执白子，右手捋须。皱着眉头嚷道：“丫头，我人老了，反应慢，你就别催我嘛。”

我见他手持不定，挑眉道：“那不行，这局是有赌注的，不能放水。”

“不就是一尊玉佛么？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嘛！”祁清风朝我挤眼睛。

“我让孝廉送你更好的，西域血玉佛陀，做聘礼，怎么样？”

我佯装没听到，见他终于落子，开始收网。

此人就是金陵百姓小贩口中，我母亲的金主，前右丞相祁清风。据说包养妆矶遥十多年，甚至在位时为美人在京都丞相府建了一座金屋。退位养老后移居金陵，日日与美人缠绵。

这谣言里，真正的事实，便是京都丞相府里确有一座为母亲造的瑶水阁。至于缠绵什么的，反正我都没见过他碰到母亲一根头发。

远远传来一阵熟悉的铜铃声，我回头看到一辆灰白马车放缓速度，驶来。

祁清风用棋子在我头上敲了敲：“别分心！轮到你了。”

我不满的整理好被他弄乱的头发，直接捻走左边被黑子包围的白子，祁清风怒瞪。我没兴致跟他耗了。

苏络青的马车停在我们不远处，他下车走过来朝祁清风施礼：“祁老，许久不见，身体可好。”

祁清风摆手，笑到：“原来是苏家小子，快来帮我替一会儿，今儿个妆丫头招招逼人，老朽不敌啊。”

我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笥，站起来转身，心里一阵冷嘲热讽。

难得这两位忘年情敌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聊天。

我提着裙裾，朝他福身：“苏庄主，城西的枫林诗会可热闹？”我瞧着他马车辙上沾着半片枫叶，唯有城西马场旁的枫林有马粪施肥，才能长出的如此艳红。

苏络青朝我回礼，顺着我方才的视线回头，淡淡笑到：“妆掌事秋毫明察。诗会很是热闹，只是少了往年夺魁的顾言公子，失了一半趣味。”

我重新坐下，背对着他敲着石桌：“哦？苏公子青睐那个白纱掩面的书生。”

祁清风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那个叫顾言的书生去年夺魁，纯属运气，生的白面皓齿，句句不离风月，当时在场的又属妙龄少女居多，自然倍受那些女子追捧。”

我出手狠狠吃掉他右上角的白子，祁清风嘴边的胡子颤抖。

苏络青先是拱手，而后朝祁清风笑到：“祁老明察，顾言公子确实有意讨好当时在场的少女，诗风也过于雅俗，不过小可曾翻阅过即映诗社的诗集，这位顾言公子竟用五言八句讲起故事来，文笔清丽，声色两佳。是个很有想法的书生。”

我兴致勃勃的拾掉他左下角的白子，两手一摊：“祁老，愿赌服输，快拿来。”

祁清风瞪着棋盘吹胡子。不情愿的起身不服输到：“欺负老儿今日头晕，这盘不算！”

说着朝一旁树旁的管家唤道：“老罗快过来扶我回府，头晕！”

老罗慌忙跑过来，见我一脸嘲笑，顿时明白了，答腔道：“老爷今早就头疼的厉害，还要出来陪妆姑娘，怎么都劝不住。”朝我尴尬的笑到：“那姑娘，我先带老爷回去了。”

我点头摆手让他们走，有多远走多远。

我回头时，苏络青正定定看着我。我忍住心悸，慢慢走过去。

苏络青忽然伸手摸上我的头发，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直到他手收回来，食指间夹着一片枫叶。

我顿时红了脸，原来是自己多想了。

“妆掌事似乎没有带随从车马，苏某送掌事一程如何？”

我点点头，“城南妆府，有劳。”

我走到他马车旁，车夫已经掀开车帘等着，苏络青扶着我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上了马车。

马车上有一长榻，榻上固定着一张棕榈方桌，很小，摆着几本书和一壶茶。

马车启动后，车内很是平稳。苏络青与我隔着方桌坐在长榻，他摆弄着茶杯沏茶。

我看着马车上的古朴装饰，他柔和的侧脸，心里翻涌不止。这十年来，这辆马车，这个人，我觊觎良久。

随手翻开他桌上的《珠玉纲》，翻了几页说道：“听闻前日苏庄主盘下了城南的珠光阁,苏庄主是要入珠宝行？”

“入行不敢说，只是家中女眷多，对珠玉首饰眼刁的很，所以才接手，主要还是自产自销。”他半开玩笑答到。

我合上书，端上茶杯抿了口，清甜悠长，心里悸动。接口道：“近来珠宝行的生意很不景气，南海上的风暴不止，蚌民们的收成不好，商家上门收到的都是陈年老货，价高数倍，根本是只赔不赚。我听说珠光阁佘下的账目高过这座店铺价值三倍。”

“每个行业都有不景气的时候，这是避无可避的规律，就像城郊的菜农，白菜，苋菜什么的各种一点，甚至家里还腌着咸菜，这样，就算其中一样收成不好也不至于饿死。”

苏络青淡淡朝我笑，又替我添了一杯茶水：“所以，这才是我愿意接受负债累累的珠光阁原因。”

我将珠玉纲放回案上，不敢抬头去看他精光四射的眼睛。我原想提醒他珠光阁老板谎报行情，不想他早就知道了。

母亲只教我做一行定要精一行；而苏家的生意确是拓宽行业。他们的观念如此南辕北撤，是否是当初离开对方的原因。

“苏庄主很是知晓菜农的生意嘛。”我笑道，握紧了手中的瓷杯。

妆家花楼女子的首饰一直都是珠光阁订，我如果与苏络青在一起，怎么可能只谈风月，避开利益关系。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面唤道，到了。

苏络青先走出马车，掀开车帘等我出来。

璎珈早早候在大门外，见我下马车跑过来朝苏络青福身，一脸焦急的拉我袖口。

我拍拍她手安抚。抬头朝他微微笑到：“多谢。”

“客气了，也是顺路。”

苏络青拜别上了车，灰色的马车慢慢消失在拐角的街道尽头。耳边仍响着清悠的铃声。

我皱眉对璎珈问道：“是不是茶楼出什么事？”

“今日柳家茶园没有送茶叶过来！杨掌柜去问，被柳府的人轰走了。哥哥已经去凤阳城收农家茶叶应急了。”

我边走进府中边吩咐道：“你去一趟茶楼，找杨掌柜打听柳家的茶叶出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