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如往常一样出门，可今日我不想去找他们，就算是思恋无比的梦瑶，我也不想见。你说我无情也好，冷漠也罢，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不能再让自己这样混沌下去，我也不能一日又一日的浪费光阴。我更需要在自己与他们之间做一个选择。

可天不从人愿，偏偏又让狄仁杰找到我。

他站在我前面，仿佛等了很久；他脸带怒气，仿佛很生气。我站住，不再往前走。四周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他几步跨过来，见我始终不言语，轻言蔑笑:“我以为你从这世上消失了。”

我强忍住内心的悸动，狄仁杰，你非要这样冷语逼人吗？

我想绕开他，哪知他直接用强将我拉走，我用力挣脱，他愣在原地。“难道这么多天你还没想通吗？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气愤才离去，我以为我把你骂醒了，我以为你想通了就会回来找我们，谁知道你真的是个冷血的人。”

我无表情，也不言语。有时候忠言逆耳久了也就麻木了。只是我存在心里的那一点点的希冀也殆尽了。

也许是我再一次轻蔑的态度让狄仁杰愈发恼羞成怒了，他更加疾言厉色：“你还要逃吗？你知不知道梦瑶这两日为了你以泪洗面？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的！你也听到大夫怎么说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她，你以为我会来找你，我狄仁杰最看不起的就是懦夫。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的话你就跟我回去，去跟梦瑶道歉，去告诉她你还是那个敢作敢为的元芳。”

我不知道今日的我是怎么回事，很平静，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我还是那个未经世事生活在繁华里的我。哪怕狄仁杰言辞再激烈我也能固执己见。

我依旧不言不语，仿佛对这一切无所畏惧了。

狄仁杰再一次强行拉住我:“今天说什么你都得跟我走。”我用力挣脱，无奈敌不过他。只能出招，可是我忘了自己就算有招式也没有力气。狄仁杰只用两招就钳制住我:“你当真要这么固执吗？”

受伤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我只能再次出击保护自己，狄仁杰好像是真怒了，招式越来越狠，我一点都招架不住，最后他一掌袭来，我猝不及防，下意识用右手去挡，有心无力被那凶猛的力道震倒在地上。

剧烈地震痛自心口散开，我忍不住疼痛咳起来，竟然咳出了许多血。

“元芳。”狄仁杰大步跨过来。一面扶我，一面急切问，“你怎么样，没事吧？”我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心口的震痛一阵一阵散开，没了力气，只能倚着他站起来。<>他好像看见了地上的血，焦急不已，“对不起，我出手太重了！你有没有事，要不要去看大夫？”

我忍着不适拨开他，欲转身离去。他颤抖着嗓音问:“你是在怪我吗？”

我愣住。

他说:“我知道你难受，面对这样的打击谁都无法承受。我也知道我做得很过份，可是元芳，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当我一觉醒来，发现我最爱护的妹妹变成一个活死人，我最爱的女孩子离我而去，我最好的兄弟，下落不明。比起那些真真实实的痛苦，这种把心悬在空中的感受是不是要残忍得多？”

我想逃离，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指使我站在原地。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日夜期盼梦瑶能醒来，我翻山越岭的寻找婉青，我动用了所有人力物力打探你的消息。可是都没用。上天告诉我一切还有希望，可他却从来没有暗示我那一道曙光会从哪里透过来。我只能盲目的寻找，我放不下家里的梦瑶，思恋远方的婉青，也担心你的状况……就算我有再宽的心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啊。好不容易梦瑶醒了，我放下了一桩心事，可是还有你和婉青。你们在我心里都很重要，我狄仁杰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你们。我们一个村落一村落的找，十几个村子没有一点线索。梦瑶身体虚弱不能太过劳累，可她根本不顾这些，她跟我说她一定要找到你，要让你回来，让你回家。

“终于在这里遇到你，可你避而不见，我真的很愤怒，梦瑶这样对你，我们那么担心你，你却一再的逃避。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沉沦在过去里，对我们视而不见，我怎么能不生气？……我一直以为以你的性格什么事都能看得开，我以为我认识的你坚韧不拔，所以我才会说出那些难听的话，我只想让你做回以前的元芳，我以为激一激你，你就会回来了，哪怕是负气。可是没想到会伤害到你，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没有为你着想过，是我的错。元芳，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只是看着眼前的东西总有些模糊。轻轻柔柔的风拂过，似乎吹散了那一团纠结的迷雾。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一半痛苦，一半感动。当你以为的冷酷无情的背后隐藏的居然是莫大的关怀，你会怎样呢？在那些与黑暗做斗争的日子里，我也埋怨过，这诺大的世界没有一个熟人的踪影，我也怀疑过那所谓的友谊是不是只是一场幻境。

原来，我错了。

原来，我们都一样，在冷漠的外表下，住着一个叫做无奈的魔鬼。

“元芳，回来吧！”狄仁杰的话还在继续，“你回来，我们再一起游历，一起破案，一起杀敌！你不用去管别人怎么想，人是活给自己的。<>别人爱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事，人心已经那么小了，为什么还要去装那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呢？只要我们所有人都能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还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所有人都在一起，像从前一样。我突然向往着那样的场面，我们一行人，游山玩水，看尽山河壮阔赏尽百花齐放。真的很好。

“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欣赏你，在那个阿谀奉承的官场里你依然能洁身自好，在那个张扬跋扈的世家子弟中你一样脱颖而出，谦虚孝顺，侠肝义胆，爱国爱民，我狄仁杰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和对手死而无憾，我也希望往后的日子还能同你一起并肩做战。还有梦瑶，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心难过也是因为你，她跟我说过她这一辈子只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别让她失望好吗？”

这些话，我从来都不曾从别人嘴里听到过，我突然不知所措，也受宠若惊，就好像一个只会遭人批评的孩子有一天突然得到了上天的肯定，欣喜的不知所以。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佯装冰冷的内心在一点点的融化，在接受这份我曾以为的绝望的友情和那份我矢志不渝的爱情。

狄仁杰，谢谢你给我这么大的勇气，谢谢你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谢谢你还如此信任我。能得你这样一位朋友，此生无憾。只是纵有千言万语我也有口难开，纵有无限感激我也无能为力。我始终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元芳，这是多少理解与宽容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你们可以不顾一切，可是那些所谓正义的“勇士”呢？他们总有理直气壮的借口，而我，也不知该如何定义我自己。

我用正义战胜了亲情，舍身取义，却逼得我爹走投无路，最后因我而死。于他，我就是个不孝之子，而于世人，我再忠义两全也还是乱臣的儿子。

我用感情战胜了理智，逃避自我，却害得别人伤心流泪，对爱人无能为力，对自己自生自灭。这样的我，跟着你们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让梦瑶为难。

“元芳？”我猛然惊醒，狄仁杰问，“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在这一立场上我一直清清楚楚，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罢了。狄仁杰，对不起，又一次让你们失望了。

我一如既往向他鞠躬作揖，狄仁杰轻声骂了一句“该死”，然后安静下来，似是在等我向他解释。若我能开口，我一定会把一切告诉他，只是我不能，再多的语言都只能化为沉默。<>

我起身，准备离去。他责怪：“说话呀，非要等我问你才说吗？到底为什么，你宁愿看着我们难过也不跟我们回去？”我望着远处，闪烁着眼光，狄仁杰逼近一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什么原因！”

我紧紧攥着衣摆，不知如何应付。狄仁杰似是又生气了，声音大了好些：“我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你一句话都没有吗？……元芳，你别逼我再对你出手。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事是不能说出来的？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他逼近，我只能后退。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沉默是什么意思，当真对我不屑一顾吗？我骂你你也是这个态度，说尽了好话你也是这个样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手足无措，欲避开他，可他更快的钳制住我，我用力挣脱。

一次，没用，两次，也没用。

狄仁杰好像看出了什么，神情凝重，愈发用力的捏住我的手腕，我强忍住疼痛，被他看在眼里，他疑问：“怎么会这样？我们武功不相上下的，你怎么会挣脱不了？还有刚才我打你那一掌只用了六成功力，你居然接不住，还被我打出血？”说着他又逼近来：“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会没有力气？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们？你避而不见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元芳！你说话呀？你手怎么了？这段日子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到底怎么了？这样沉默有意思吗？说话，我叫你说话……”

密密麻麻的质问让我快要崩溃，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呀。

“我，我不能说。”

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开口，我知道没有声音，可是，没有更直接的法子了。

狄仁杰停下所有动作：“你说什么？”

我无奈的抿抿嘴，鼓足勇气开口：“我、不、能、说。”

狄仁杰怔怔地站住，直视我。

良久。他才试探性的开口：“你，你不能说？什么意思？……你，你是说，你的嗓子……哑了？”

我合眼，轻点头。心里无尽悲凉。

当我从那个沉睡的梦里醒来那一刻，知道自己开口也是白费力气的那一刻，也像他那样匪夷所思的。不管我说什么，所有人都向我摆手，他们说“我听不见，你大声一点”。可我的喉咙就像被人强行堵住，越开口越难受，越用力越疼痛，连喝水都像是在吞一把刀。我一日日的忍着这种肿胀的痛苦，一日日等他痊愈，可是没用了，无论我怎么说都没有了声音。

“怎么会这样？”狄仁杰似是还陷在迷雾里，半晌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好一会才慢慢抬头看我。有些情绪不必多说，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这话用在我们之间也许不妥，可在他眼里我看见的就是理解。这世上虽然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却有将心比心这个法子，我想，他是理解我的。

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既然他已懂，那我只能静静地离开。

“元芳。难道你真的舍得放下一切吗？我知道你的心里根本放不下，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狄仁杰最好的朋友，你都是梦瑶最爱的那个人，没有人会介意的！”

狄仁杰，原谅我胆小如鼠，也原谅我还没有真正从那个迷茫的内心里走出来。或许你们真的不介意，可是对于我这是一辈子的痛，我还是怀念那个能说会道的我，也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那些需要我保护的人。既然无法给予，那我便独善其身。也许这不是最好的办法，或者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如此，但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朝他缓缓开口：“我、介、意。”

只是伤害了梦瑶，伤害了那个原本可以无忧无虑过一生的傻丫头。我知道，就算我在心里念一千遍一万遍的对不起也弥补不了我的负心薄情，可我还是希望以后的她可以过得更好，不会因为我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

“梦瑶。对不起。”我向狄仁杰开口，我知道他能懂。

狄仁杰问：“你当真能铁了心？”

我轻笑，向他微微欠了个身。他点点头。我转身离去。

一切似乎都定格了。从前和以后，也似乎都让这一刻的转身，隔成了永远。过去，未来，无甚重要了。只是我依然会想念，依然会回忆过往岁月里的欢喜悲忧，依然会觉得我这一生遇到过你们，是我生命中最完美的点缀。

我想，我们会这样永别了。

可命运如此神奇，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瞬间，你会遇到怎样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