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孔呈伊右手握着剑柄，左手在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只听剑身“嗡”地一声极是悦耳。孔呈伊笑道：“真想请一个能工巧匠，把你这些刀啊，剑啊的，都镂空刻字，看你以后还怎么出去打打杀杀。”
宋子秋道：“那可不好，没有兵器，我怎么保家卫国？”
孔呈伊道：“用牙。”
宋子秋笑道：“好好好，下次出征，等着听我用牙咬死了敌军主帅的捷报。”
孔呈伊把宋子秋的长剑插回鞘里，道：“可别，万一你咬不过人家，我岂不是少了个好郎君？”她托腮沉吟了片刻，又道：“古人说兵者，凶器也。遇圣即圣，遇魔即魔。那你说说，你是圣人，还是魔王？”
“我是凡人。”
“那你愿意，为我做一世的凡人吗？”
“我愿意。”
孔呈伊神色怅然，来回踱步，半晌才说：“这是我家的书房。四书五经是有的，但这里多是史书。你翻开史书，就会看到有多少人在成为圣人的这条路上迷失了方向，走进了岔路口，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魔王。答应我，以后你甘于平凡也好，勇于上进也好，不要丢掉你的本心，好吗？”
宋子秋把孔呈伊拥入怀中，说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02
回到自己的王府时，天已经快黑了。伙房里早已烧好了晚饭。宋子秋吃了晚饭，洗漱了一番，找出纸笔来写了这一天的所见所闻，用一个书札包好，留待明天寄往汉中。当晚无事，他就早早地躺在了榻上，回想自己今天的收获。今天，有一个女孩，成为了他的知己，也成为了他的恋人。
入睡之前，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明天，他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一个老的朋友。他跳起来，点燃了刚刚被吹灭的灯，找到一片竹简，在竹简上写了一个“林”字，然后吹灭了灯，躺回榻上。他早早睡去，他知道，明天去见那个忘年之交，少不得要一番酣醉了。
03
锦城的街市像人心一样错综复杂，宋子秋找了一个上午，沿路一直打听，才找到了车骑将军府。拜帖递上，不一会儿出来一个门童，说道：“将军已经备好了酒宴，殿下请进。”
宋子秋惭愧，行了个礼，道：“折煞我了。”
绕了好几个弯，入了好几道门，才到了将军府的后堂。后堂里，林彰果然已经摆好了酒，在这里等他。菜色简单，却样样精致。林彰端起酒杯“啧”地抿了一口，笑道：“宾至如归。”
宋子秋道：“多谢。”
林彰道：“见外了。坐下吧，尝尝我自家酿的酒。令尊的事，我都听说了。”
宋子秋道：“家仇国恨，我没齿难忘。”
“嗯，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可知道，我和令尊是怎样的朋友？”
“怎样的朋友？”
“我们在汉中打了将近二十年。”
宋子秋道：“我明白，强悍的对手会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
“所以你父亲死了，我也心痛。我替这位老兄弟连续十几天烂醉如泥。小子，复仇的路上，算我一个。”
“将军年事已高，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我替先父多谢了。”
“老汉我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还是听过几句诗的。说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04
宋子秋在广元击败了燕红、燕黑的消息，比宋子秋先到达了锦城。人们还听说他还与燕采修比过刀法，说是一招就见了输赢。只是不知道他们谁胜谁负。
这一天，宋子秋在林府中宴罢，踏兴回到了府中。想不到，府中有一个不速之客，一直在等他。
来人是一个十六七岁后生，衣着华贵，体态脸型还算俊美。灯火下，他腰间宝剑的剑鞘外镀白银，熠熠生辉。不等宋子秋问话，那后生昂首道：“我姓周，叫周溯。”
宋子秋行了个平辈礼，说道：“原来是大司马府上的二公子光临，有失远迎，怠慢怠慢，还请见谅。”他见这后生狂妄，于是用这话讥讽他。
周溯却丝毫没有听出来这话有什么不对，于是说：“你知道就好。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用再夹缠不清了。我是来给你下战书的，明天上午，我家。”
“你不怕我伤了你？”
“哼，你会伤了我？你若败绩，就别想要性命了。你何德何能，配得上呈伊姐姐？”说罢骄横转身，大步离去。
宋子秋苦笑一声，沉吟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却原来也是个多情种。”
05
原来大司马府的门前，早已搭好了擂台。大司马周琮在擂台搭起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大司马府，去上早朝。大司马府的这条街，这一天炸了锅，竟然比早市都要热闹。人们甚至忘了吃早点，就去了大司马府的门前，等着看这旷世绝无的一战。
宋子秋想躲避，却不得不去赴约。他一路骑着自己的白马，到了那条街时，就改成牵着白马，趟着人群，来到了擂台的边缘。原来周家的二少爷，已经在擂台上等候多时了。
宋子秋把马拴好，轻轻一跃，就跃上了擂台。
周溯的长剑早已出鞘，可他注意到擅长用刀的宋子秋今天并没有佩刀，而是带着一柄他昨天见过的长剑。他顿时愤愤道：“你是不是欺我武艺不如你？你善用刀法，为什么不带刀？”
“刀，通常用来与军人较量，你是军人吗？别啰唆，你既然想杀我，就进招啊！”
“萧”地一声，周溯向宋子秋的眉心削了一剑，宋子秋避过。又是“嗤嗤嗤嗤”十几剑刺出，剑剑不离宋子秋的要害，却还是被宋子秋一一躲过。这是一门精妙绝伦的快剑，只是在周溯手里还远远不到火候。
宋子秋迟迟不敢拔剑进招，因为他久在沙场，怕一招出去，失了分寸，伤了眼前的人。他只有摸清对方的路数，才能一招制胜，还不至于伤人。
只见周溯进身一剑，指向宋子秋的咽喉。宋子秋看出他这个弓步扎的不稳，于是左手往周溯的剑上重重一弹，一个闪身，右脚往前大迈了一步，往周溯的右脚上重重一绊。周溯长剑“嗡”地一声飞出，整个人应声倒地。宋子秋剑未出鞘，连着剑鞘指向周溯的鼻尖，微笑道：“承让了。”然后伸手，把周溯扶了起来。周溯向宋子秋深深抱拳，道：“我服输，心服口服，今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吩咐就是。”
宋子秋笑道：“玩玩闹闹而已，何必如此？”
周溯道：“我只服击败过我的人，我愿赌服输。”
“你刚才还想杀了我，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这小子从小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这是一个中正苍老的声音。
宋子秋回头，只见一人拄着竹杖，艰难地登着擂台的台阶。这人年纪大约只有四十出头，却为何声音会如此苍老？
周溯赶紧过去把他扶上了擂台，叫道：“父亲！”
宋子秋深深行礼，道：“原来是周司马，周大人，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周琮微笑道：“汉中王殿下好武功，好文采，可否入府与我一叙？”
宋子秋道：“晚辈不敢推辞。”
06
“跪——”
宋子秋依言跪下。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宋子秋依言，向年近古稀的郭氏皇帝叩首三次。
“起——”
宋子秋依言起身。
“跪——”
宋子秋依言又跪下。
“领汉中郡王印信——”
大司马从郭氏皇帝手中接过汉中王印，又交到了宋子秋的手上。宋子秋叩首，道：“臣，谢吾皇圣恩。”
……
汉中王虽是郡王，但宋子秋的册封大典却是亲王的规制。封赏之后，宋子秋的父亲宋羽被追封为汉中肃王，宋子冬被封为安康郡主。从此，他们成为西川的臣了。
07
腊月初八，锦城下了小雪。
早上，屋子里升了一炉火，宋子秋在火炉旁取着暖，写着一封寄往汉中的家书。
孔呈伊不知何时跳进了王府，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宋子秋正写着字，这时，听见了身后像黄莺又像斑鸠的悦耳的轻声细语：“秋郎，你回汉中过年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宋子秋的家书已经快写完了。他听见燕子一般呢喃的语声，回头，看见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宋子秋柔声问道：“你不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年吗？”
“年年都是和他们一起过的，今年应该有一点新意了。”
“也好。只是我明天就走，你来得及收拾行李，准备车马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所有的东西，包括给冬儿的见面礼，我都备好了。”
“那就好。这封家书应该会比我早几天到，我告诉冬儿为你再收拾出一间房。”
孔呈伊点点头，捂着肚子说道：“你看，我一大早没吃东西就来看你，都饿得不行了，你不招待我一顿早饭吗？”
“伙房里的八宝粥还没好，你要是吃得惯我的口味，就和我一起等一等？”
“正要尝尝秦人的粥。可是也不能白等着，你找些纸笔，我想写写字。”
宋子秋起身，在笔架上选了一支羊毫短笔，问道：“这支怎么样？”
“不喜欢，我想写玄秘塔碑里的几个字，这么软的笔不适合写柳体。”宋子秋刚要把笔放回去，选一支别的，孔呈伊又道：“算了算了，就是它吧。你这里有竹纸吧？”
宋子秋笑道：“有有有，我的王府要什么有什么。”
孔呈伊道：“可别太狂，我写一幅字给你留下，你要是敢弄脏了，看我怎么罚你！”
宋子秋抽出一张既干净又光滑的竹纸，恭恭敬敬地铺在孔呈伊的面前，说道：“写吧。”
孔呈伊托腮沉吟：“不写柳体，我写些什么呢？——有了。”只见她低头伏案，笔端轻颤，刷刷写下了几十个字：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所谁与度？月桥花院，繁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宋人贺铸的《青玉案》，好词，好词。你的小字行书也好。只是……”
“只是什么？这首词有点不和气氛，是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个。”
字迹在竹纸上干得很快，宋子秋把它轻轻卷起来，说道：“你写什么，我都留着。这会儿，粥应该好了吧。”
08
燕采修和燕采薇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他们的父亲燕平是骠骑将军。孔呈伊的母亲和燕采薇的母亲都是林彰的妹妹，所以孔呈伊和燕采修是姨表姐妹。
此刻，孔呈伊已经燕府上，燕采薇的房中了。孔呈伊慵懒地躺在燕采薇的榻上，燕采薇轻轻抚着胸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燕采薇坐下，左手抓住孔呈伊的脚踝，右手在她的脚上拨弄个不停，笑道：“小丫头，从小就抢我的东西，如今又抢了我的心上人，快说说，你怎么补偿我？”
孔呈伊挣不脱，都快流出眼泪，求饶道：“好姐姐，只要你肯放了我，你要我怎么补偿你都行。”
燕采薇放开了她，神色忽然怅然，却又笑笑说道：“我被病魔缠身，要不是习了武，说不定都活不到现在。幸亏他选择了你，答应我，对他好一生一世，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了。”
孔呈伊坐起来，倚在燕采薇的肩膀上。轻声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燕采薇轻咳一声，浅浅笑道：“不说我了。说说你，有个混小子肯为你去找你的秋郎决斗，闹得满城风雨，这也说明你足够好。”
孔呈伊脸色微红，道：“不提这个傻小子了。我要和秋郎一起北上去汉中过年了，中途路过广元。你需要我们捎一些什么东西给采修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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