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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骋之帝都雨夜》第一章 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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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慢慢推开了窗子,今天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迫不及待地将我浸泡,这是在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深秋的洛阳城,叠翠流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详。中原果然是个舒服的地方,现在已经快要九月了,温度竟然堪比夏秋之际的凉州。在夕阳之下,沿街的商铺都在张罗着关门,往来的人们,独行的,或是提老携幼,亦或是推车牵马的,总之一切一切的繁华与喧嚣都在从这条沸腾了一整天的街道上缓缓散去。从太阳完全落山的一刻开始整座城市就会因宵禁而进入数个时辰的安眠。今天就这样结束了,这是洛阳城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所有的一切看起来也都一如往常的祥和。

而在城市中心的皇宫之中,我想应该完全没有这样的祥和。

这一年应该怎样称呼,大概史官们也会头疼的吧。去年是中平五年,按理说今年应该理所应当的称作中平六年,但是在今年四月的时候孝灵皇帝驾崩,幼帝即位,改元光熹,八月初,也就是大概一个月之前又改元昭宁,仅仅一个月过去,就在明天的朝会上一件大事即将发生,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再次改元。

频繁的改元意味着朝局不稳。

孝灵皇帝薨,生前所宠幸的宦官人称“十常侍”,总揽大权,外戚首领大将军何进密调西凉刺史董卓进京勤王,另一方面策划政变,不幸事泄,在董卓进京前夕为十常侍所杀,外戚绝党。次日董卓带来的三千西凉兵进京血洗宦官,于是令帝国百余年来无比头疼却又无计可施的党争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于两天之内彻底完结。

只可惜,这一天来的太晚了。

董卓么。。。这确实是个善于玩弄权术的人。进京之前他的职位是西凉刺史,掌管着西凉的政务,而我家的老家伙官衔为征西将军,统领西凉军务和所有兵权。在这个国家征东征西征南征北这四征将军在军队中仅次于大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和卫将军,总之就是相当高阶的军职,而刺史这种东西全国不下几十个,管理的又是政务,自古以来兵权就比行政权要可靠得多,加上马氏在这里是名门望族,所以历任的西凉刺史都以征西将军的从属自居,但董卓在这些人中算一个另类。不是他不听话,而是太听话了。自到任以来,他时常会来到征西将军府拜谒,于是我,我弟妹们,包括堂弟马岱,也都时常会得到来自他的慷慨馈赠,比如一把弦不算很硬的弓,一把镶着金丝龙纹的短剑,或者选自西川的上好蜀锦——这是给小璐的。我对那个男人充满好感倒不全是因为这些东西,更重要的原因是每当他拜访的时候老家伙都没有功夫再折磨我,于是那也就是我难得的一个休息日。在我印象中那是个和善的老好人,也曾有过一种“他是我父亲也不错”的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他很胖,几乎可以用臃肿来形容他的体型,眉眼之间除了一点若隐若现的不安分之外显现出来的都是很温顺的气质。他比老家伙还年长不少,但他的儿子却只比我大一两岁,这也是听别人提起的,我们包括老家伙在内都没有见过他的儿子。

他最后一次来我家找老家伙时我也在旁边,那是半年前的事,他是来辞行的,说朝廷来了诏令,命他带兵进京剿灭宦官逆党,老家伙略微交代几句就送客了。从他走后,老家伙就开始变得不大对劲,整天的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我知道老家伙在想什么。为什么,朝廷没有让他带兵入京呢?尤其是勤王剿逆这样的任务,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由他去更为合适,但是朝廷上执政的大将军何进却选择了董卓。

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老家伙,也很令我不解。直到洛阳传来消息,宫中政变,何进被宦官谋杀,然后董卓进京纵兵放肆,把小皇帝控在手里,又把宫里的太监不问忠奸杀了个精光,再然后皇帝下诏封董卓为太师,困扰我们的问题才有了答案。

老家伙明白了何进没有让他进京的原因,那就是董卓在西凉的时候结交的远不止老家伙一个人,帝国各个角落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们几乎都收到了他交好的文书,洛阳城里的何进自然也在其中。何进很明白我们家的底细,如果他让老家伙来勤王,事成之后老家伙必然让他还政于皇帝,而在何进看来董卓已经是他的自己人,剿灭宦官之后董卓毫无疑问会助他独揽大权。说到底还是对权力的贪欲,对不属于自己的权力的贪欲。董卓早就看好了这一步,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而何进则变成了这个乱世中第一个权力的牺牲品。

但这不是我想杀了董卓的原因!

我要杀他,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是我,以及我的整个家族所绝对不能容忍的。也许这么多年来我们西凉马氏已经没有了开国时期那样嫉恶如仇的风尚,也许我们也在慢慢地对这个日益衰弱的帝国一步步地妥协,所以也许我们就可以容忍董卓在洛阳城里大权独揽,软禁皇帝和皇太后,可以容忍他将他家族里刚出生的婴儿都封为列侯,可以容忍他住在皇帝的寝宫,甚至可以容忍他睡皇帝的女人,但即便如此,明天他要做的事,无论如何我们已经不能再容忍。董卓的所作所为已经践踏了我们最后的底线。

他想要换皇帝。

已经在淡去的夕阳将我的视野漆成了璀璨的金色。在我的记忆中也是这样漂亮的黄昏里他拍拍我的肩头后离开我家,留下一道臃肿缓慢的背影,我目送着那道背影消逝在耀眼的金色之中,身后老家伙揉着我的脑袋说今天你可休息好了吧明天开始继续给我练,我则在叹过一声气之后幻想着他下次什么时候会来。其实那段我曾以为生不如死的童年时光还是相当美好的。

可那段时光与我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在一条不能倒流的河水中,擦身而过即是永诀;在时间定下的不能重来的残酷规则面前,连回个头都是需要勇气的。

我恨他。

不,与其恨他,还不如去记恨权力。为了这两个字,多少人昧着良心,出卖,背叛,欺骗,玩弄,通过去那个正人君子的自己彻底决裂。

权这种东西究竟为何而生,它存在的最初意义又是什么?

眼前的幻想逐渐淡去,淡去,以至于无有。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在于过去的事情你无法改变,可是回过头,它还在一次次的重演,让人一次次的心碎。

也许只是因为我长大了,从十二岁的那个夏夜开始,我赢得了老家伙的肯定,却也有些什么,似乎也要彻底的离我而去了。一个男人的成熟不一定漫长,却必定残酷,当你成熟的那一瞬,你发现世界是残酷的;当你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得残酷,你也就终于成熟。下垂的拳头紧紧地攥着,骨节噼里啪啦地爆鸣着,整条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有颓然松开。

我安慰着自己:虽然我要杀了他,但这次来洛阳我不是来杀他的,我是来救她的。如果他放弃明天要做的事情也许,也许,我们还能回到从前,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去回首美好的曾经。。。可是这种安慰会不会太苍白了呢?

“再见。”我轻声说,不知是对谁。或许是对董卓,或许是我的曾经,或许是帝国覆水难收的繁华岁月,亦或许,只是这眼前的夕阳。

我抬起手,缓缓地把窗子关上,夕阳在这一刻完全隐没在楼宇之间,外面的世界在我眼中越来越窄,变成了一条线,很快便将彻底从我眼前消失。

。。。。。。嗯?那是?

一个黑影在即将闭合的窗缝中一闪而逝。

我猛地推开窗户探出头去,那个游走于各个屋顶上的黑影已经闪烁到整条街的尽头。那是个人,穿着夜行衣,从轮廓看个头应该不高,但是速度飞快,步法灵活。在他脚下间隔几步到十几步的屋顶就像是自家花园的石子路一样轻松自如,在我惊愕的瞬间就几乎脱离了我的视线,而街道上已经稀稀拉拉的行人更不会注意到了。他行进的方向是。。。皇宫!

我抓起窗边的短剑插在怀中,跃出窗口踩在屋顶上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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