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康潼安就被老爹“咣咣咣”的踹门声惊醒，一股脑的爬起簪发、穿衣、着履，然后着急忙慌的跑去开门，怯生生的喊了声“爹”。老爹板着脸一言不发，只是把手中的枪丢了过来，康潼安顺势接下，小跑着去了院子中央，按照从记事起就练的招式一五一十的耍了起来。

康潼安以前从没懒过床，鸡鸣五更就起来练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未尝间断。可是前日老爹竟然把家里仅有的一只鸡卖了，说是要给以前的老什长送行。别人家都是养母鸡下蛋补贴家用，他们家偏偏要养一只公鸡，说白了就是为了五更的时候提醒潼安起床练枪。现在没了公鸡打鸣，康潼安总能一觉睡到天亮。

拦、拿、扎、刺、搭，缠、圈、扑、点、拨，刚练完第一遍，就被老爹喊住，潼安以为又要骂自己的枪法拙劣，对不起这杆祖传的乌蛇枪。谁知老爹竟然淡淡的说，今天就练到这吧，去洗漱下换身好点的衣服，吃完早饭随我出趟门。

潼安总共才两套衣服，练武的半臂麻衣和外出的带袖麻衣。好点的衣服那就只有这套带袖麻衣了，天天在家练枪，半臂麻衣早都补丁满身了。

潼安家在魏州城的西南角，老爹带着他朝着东北方向走去，他也不敢问老爹要去哪里，不过看到老爹手里提着用公鸡换的那两坛酒，就知道这是要给老什长送行去。越走越繁华，最后停在了节度使府南侧的神黜楼，这让潼安有点吃惊，一个小小的什长，送别宴竟然放在魏博境内最有名的酒楼。更让潼安不解的是，才刚日上三竿，神黜楼还没开门，门前就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威武的老人和鲜衣怒马的少年。

那些老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叙旧，身后的公子哥们百无聊赖的侍立着。老爹靠着街边的廊柱不再向前，潼安也就停住了脚步，没走进人群。那些老人和少年瞥了下这对寒酸的父子，满脸的不屑，看来没有一个人认识老爹。老爹伍长的送别宴应该和他们的不是一个。

将近正午时分，一辆马车在骑士的扈从下缓缓驶来，所有人都停止交谈，自动围拢过来，老爹竟然也往前凑了凑。别的人他不认识，但是车队为首的那个骑士他是知道的，那是魏博牙军将军的公子，飞扬跋扈，满城尽知。一位满脸疲态的老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周围的人李老将军长，李老将军短的寒暄着，毫无疑问这位就是牙军将军李承平。怪不得排场这么大，一个小小的牙军就敢横着走，何况是牙军将军。老将军威武的抱了下拳，环视一圈，朗声到，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请进酒楼一叙。老爹也跟着人群进了酒楼，在角落的那张桌子落座，其他桌子都快坐满了，只有他们这张桌子还是孤零零的两个人。

这时匆匆进来了两位少年，为首的是魏博节度使的六公子田绪，另外一位不认识，应该是他的随从。

田绪快步走向前，抱拳施礼：“小侄见过老将军。”

李承平赶紧过来搀住：“公子能来给老朽送行，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田绪从容起身，接着道，“家父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来，特命小侄来给老将军送行，略备薄礼，请笑纳。”

“昨日去探望郡王，未能见上一面，郡王现在身体安否？”老将军满脸的关切。

“刚出来的时候家父还在昏睡，已经一天一夜了。”田绪声音压得极低。

“公子请上座。”老将军也不追问，亲自领着田绪落座。

他的那个随从，环视一周，径直走向潼安他们这一桌。落座后，神情自若的冲着老爹抱拳施礼，并无不屑或难堪的神色。

“在下田兴，敢问老伯高姓大名？”少年彬彬有礼。

“康国安，无名小卒。”老爹不卑不亢。

“冒昧问下，您可是那乌蛇康？”少年眼眸有一丝亮光闪过。

“你还知道乌蛇康？”潼安能够明显得感觉到老爹的兴奋，乌蛇康，自己都没听过。

“常听家父说起乌蛇康凭一杆乌蛇枪，匹马冲入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三入潼关城下，救出了唐军包围中的什长和家父。”少年眼神中充满崇拜和敬仰，潼安感觉他可能认错人了，虽然家中有杆乌蛇枪，可老爹教的都是在地面的招式，从来没有教过马上的枪法，家里也买不起马，那样勇武的骑将更不可能是跛脚的老爹。

“你父亲叫啥？”老爹捋了捋胡须，陷入了沉思。

“家父田廷玠。”少年说完，满怀期待的等着老爹回应。

老爹仍在沉思，好像不认识这个田廷玠。可是潼安知道这个人是谁，这是雁门郡王的堂弟，相州刺史。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也是田家公子哥。

这时，老将军开始向众人致辞，父亲仍然在沉思。

老将军快讲完的时候，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直冲到田绪面前，颤声道：“郡王归，归，归西了。”

虽然声音很轻，正在致辞的老将军还是听到了，仆役慌慌张张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将军顿了顿：“多谢各位今天捧场，老夫感激万分，各位请随便吃喝。”说完就要随着田绪离去。

田绪到门口的时候，轻声喊了下：“小叔，快回府。”

满堂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眼明心快的人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也开始离席，很快其余的人也知道了，纷纷离去。只有老爹不明就里的开始吃喝，一边还招呼着康潼安吃鸡腿。好几年没开过荤腥的二人，大快朵颐着。李家小厮收拾完准备离去的时候，发现这对父子还在角落里吃着，不时发出吧唧嘴的声音，就讪讪的说道：“二位吃饱没？没吃饱的话你们慢慢吃，我们先走了啊。”

老爹从满嘴肉的缝隙里挤出一句：“等，等一下。”

喝了口酒，冲下嘴里的肉，提着用公鸡换来的酒走了过去，打了个饱嗝说道：“刚忘了把我配的这钟乳酒给你们了，礼单上就记康国安。”

小厮接过那两坛酒，望了望管事，讥讽道：“你这两坛酒也好意思登记在将军的礼单上？”

管事喝斥了小厮一声，快步走了过来，略一施礼，便问：“敢问康老伯现居何职？我回头也好向将军说下。”魏博这地界藏龙卧虎，管事可不敢造次，不小心得罪了哪尊真神，他有几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无官无职，我就一小民。我这钟乳酒可是能通利关节，活血祛风，专治足疾，一定给老李带过去。”老爹抹了抹嘴，潇洒的转身要继续回去吃。

老李，这个跛脚的老头竟然敢这么称呼将军，管事吓得一哆嗦，还好自己没有造次。赶紧拿过礼单，提笔写下：康国安，钟乳酒两坛。写完还谄媚的说道：“康老爷，您的钟乳酒我已经登记好了，您要不要过目下。”

“不，不用了，我也不，不认识字。哦，对，对了，这些吃，吃不完的，我可，可不可以带走啊。”老爹咬着一口肉，含糊不清的说着，险些噎着。

正在喝酒的潼安，听到这句话，一口酒都喷到了桌子上。刚听到管事叫老爹“康老爷”，他都差点喷了出来，硬是给憋了回去，这次实在是没法忍。

“可以，可以，这里所有的都可以打包。”笑着回完老爹的话，扭头就冲神黜楼的老板喊道：“老王头，待会给康老爷打包下，顺便给送到府上，听到没？！”

“好，好的，没问题。”神黜楼的掌柜唯唯诺诺。

李家的人走后，掌柜的安排人把其他桌没动过一下的酒菜统统给打包了。潼安目瞪口呆，他都怀疑老爹今天是来骗吃骗喝的，而且骗术一流，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