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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女的科举路》第6章 进学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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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要进学,借力对象除陈夫子外,还有个紧要人物,便是借科举之梯,已跳出农门的杨村秀才杨子谦。

是的,中年男子便是小杨子村鲤鱼跳龙门的第一人,杨子谦是也。

杨子谦并不是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但是小宝是不认识这个人的。小宝经过多方权衡,总结出一个道理,她想上学,村中的其他人都是指望不上的。只有两个人可以让她得偿所愿,一个是陈夫子,一个就是杨子谦。

村民虽然对陈夫子尊重,心理难免觉得,他是县中都混不下去,才委屈自己来了这小地方。不明就里的村人,看低了他也不奇怪。

在小宝看来,陈夫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她看人有四个要点:一看学问,二看品行,三看气度,四看情商。

她有幸听过陈夫子讲书,并不故作高深,而是深入浅出,用最朴实的语言让学生懂得最重要的道理。

她也见过他一有空就到处转悠,看天看地、瞧东瞧西。原以为他在遛弯儿,实则在做天气预报的工作。别人不觉得怎么样,小宝却佩服他博学多闻。

说到品行,小宝是见过他家访的。

这个时代大概没有家访这个词--他家访不是一味劝进,而是真正考虑到一个家庭的情况,建议一个合理的出路,算是个有公心的良心夫子。

至于心胸,小宝见过村人嘲讽他,而他只常是一笑置之。要知道,这个时代知识分子是以清高傲岸为座右铭的,他却能不沾尘谷,可见其胸襟宽广。

情商倒是不好说,因陈夫子先天就高人一等的,与村民真正接触也不多。倒难叫人见着端倪。

这天晚上,小宝没能及时回家。

而杨子谦呢?小宝觉得,即便他不能算是纯粹的好官,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学问上,人家考上了秀才——千万不要小瞧区区一个秀才。这时代的科举比是隋文帝杨坚时代的科举强不了多少,虽说寒族与庶民多了一条路子。世家豪族依然把持着官员任免之大权,想也知道,既然以家世品貌授官,寒族庶民出身者,能够一争的官职,也只有七品以下的底层了,比之后世的高考更为惨烈,而杨子谦竟能得个秀才功名,怎会是庸人。

再说他的品行,士大夫和庶民根本不是一个道德标准。即算这样,他在他的同僚与乡亲心中,大概都算是个好人。

再次,他对小杨子村多有善举。村中无论外姓还是本族,都有对其出言不逊者。却不见哪个得罪他的人日子不好过。

至于情商,其他都不必说,单说他能让妻主在年过而立时,为他冒生命危险生下孩子,这就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

小宝心里是有数的。她在村学大门的那番话,若是跟别人说了,早晚命途堪忧。但是与这两个人说了,反而会受到保护,因为他们认为甘罗崔尹一般的人物(崔尹是五百年前作古的神童),若是死在他们面前,怕要造成毕生的遗憾;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他们仇视世家豪族的世袭富贵。

这天下午,小宝爹等得心急,跟着刘青丫一起来村学接得小宝。

对于陈杨二人来说,小宝爹来得正好。关于小宝这孩子,确实有许多事需要留心。就这样,父女俩听了大半天的“醒世良言”和“警世恒言”,千恩万谢地家去了。

人与人之间要保持真正的亲密,不是单单地你为我好、我为你好这样简单。在此基础上,更需要相互感知对方的心意,做任何决定都能顾及对方的感受。

小宝知道,自己在意父亲。但是有些话,譬如她与陈夫子和杨典簿说的话,她大概永远不会对爹爹说——家人之间,不需要这种类似政治预言的漂亮话来增加距离感。她知道她的父亲从来不曾让她失望过。便是今日有这番曲折,爹爹也没有多余的问题,只有一句“小宝真厉害,爹爹以你为荣”。

小宝坐在床上,听着爹爹和刘青丫模糊的说话声。静静地听风吹起什么东西,拍打在窗户上。

又起风了。

以前,她最喜欢冬天,如毛□□所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这份干净、明亮、壮美,让人心中的杂念为之一清。如今,她却最怕冬天,每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便对这个季节多了一种疏离感。

今年的情势大概会有所好转,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多了一些生机,畏寒的症状缓解了一些;还有,爹爹之前打算以后减少进山次数,在家里做些木工活儿,也能多陪陪她。因为村人作怪,这个计划本要搁浅的,现在有杨典簿开口,事情简单地解决了。

刘青丫走了,爹爹关门上闩,进了最外间的灶房。好像在烧水,过了一会儿,有锅铲碰锅的动静。只听得脚步声穿过堂屋,小宝所在的卧室,便出现了爹爹的身影,他轻声说道:“宝儿,嬢嬢送来的骨头汤,你先喝一碗,爹马上做饭。”

小宝接过碗来,一口气喝了小半碗,满足地叹了口气。将碗直直地递到她爹面前,嘟着嘴娇声说了句:“爹爹喝。”

她爹摸了摸她的脑袋,好笑地瞅着她:“喝不下拉?”小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爹爹和我一样暖和。”她爹的眼睛里,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忽又垂下眼帘,使那光芒被盖住了。

小宝睁大眼睛,看着她爹将剩下的汤喝了干净。她想抱一会儿爹爹,爹爹却嘱咐了一句“自己玩儿会儿,饭一会儿就好”,便出去了。

等父女二人吃完饭,外面北风刮得越发厉害。小宝爹在卧房里又加了一个炭盆,略给她洗了洗,就围到被窝里了。也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有些睡不着。小宝将脑袋埋在她爹的胳肢窝里,闷闷地问道:“爹爹,你原本就想做个猎户村夫吗?”她爹没有立刻回答,抚着她后背的大手迟缓起来,炭盆里“噼啪”响了一记,他有些困倦的嗓音才低缓地响起:“爹爹有了宝儿,什么日子都过得。”

这个答案信息量太少,她将小手放到她爹热乎乎的肚子上,沉缓而又坚定地说道:“爹,小宝不想做大官,也不想做富家翁,小宝只想有一天不被人欺侮。”她爹手臂一紧,又将她向怀中揽了揽,怜爱地坚定地说道:“宝儿别怕,爹爹以后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宝知道,她爹不那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是这小村子格局实在太小,没法展开拳脚。她也不屑像杨家那样,建立一个并不怎么坚固的宗族堡垒。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天下风云变幻无不是造化之心。

小宝虽是越世之人,却没想与造化比肩的志向。只是从心底向造物祈祷,不要夺走属于父女两人的幸福。

翌日清晨一开门,小宝爹便被打头风迎面扑在脸上,这风还裹着雪子,一并向人袭来。一低头,地上积了一层盐粒似的雪子。凉飕飕的寒气,争先恐后地直往人脖子里面灌。

小宝可以入学,本是父女俩梦寐以求的事。偏天公不作美,小宝爹无论如何,不敢让她冒着这样的风雪去就学。他精心炖了一罐子皮蛋瘦肉粥,张罗闺女用了早饭。自己草草吃了两块杂粮饼,换上蓑衣皮靴,带上箬笠,便独自出门去了。

陈夫子,名善心,字伯仁,家里是杞县的一门寒户。因自幼机敏好学高出同侪,家里人供应他,一路读书得了个举人功名。慢说杞县,在府上省里,也多有好学善研之辈知道他的才名。可惜,刚过而立之年,因恃才傲物,三两语讥讽了一位世家子,仕途上便到处碰壁

夫子年轻时,很有点夸父逐日的一腔孤勇。可十数年间,一贬再贬,仍不像世家权阀之流低头,终于有一天,老父为命运多舛的五子,也为这个受他连累飘摇欲坠的家族,咽了气都闭不上眼,他哭天抢地,既悔且亏,毅然辞了官职与老父守孝。

父孝未尽,母故后又兄故,前后足有八年。他胸中尚有不平之气,可叹两鬓已生霜。不愿家人替他提心吊胆,婉拒请他到书院讲学的好意,应了后辈杨子谦托付,收拾几件旧衣,几本旧书,便在这山村之中了却残生也罢。

谁知道,倏然间柳暗花明,让他发现杨小宝这块好材。他干涸已久的心湖,便如天赐甘霖,阵阵涟漪鼓荡,以致成了滔天巨浪。

哈哈,他陈善心一生潦倒落魄,受尽黑手拨弄,却要□□出一个鬼才来,搅得这混混浊世一个地覆天也翻。

这一日起床,正为如何对这小宝因材施教,方不负其良才,思量的满腹愁绪。忽闻老苍头来告,小宝她爹在门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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