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与皇帝的万寿节连在了一起，往年宫中皆会大肆操办。但鉴于皇室刚刚痛失皇嗣，是以只是简单地举办了家宴。

八月十五这一日，宫中到处都挂上了图案各异的灯饰和红绸丝结，以庆贺中秋佳节和皇帝生辰。

家宴一如既往设在了太和殿。从太和殿的楠木雕花长窗望出去，可以看见桌几上摆满各色糕点、酒馔瓜果……

今日的楚瑶一袭束胸的天青色轻梢宫裙上绣着朵朵白芙蓉，外罩一层薄如婵翼的银丝沙袍。三千青丝挽成了别致的凌虚髻，髻上插着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步摇微微颤动，衬得别有一番风情可人之姿。

“主子的美，与寻常女子相比自是不一样的，难怪皇上圣眷至深。”汀兰对着铜镜中丰盈泽亮、妍姿丽质的女子赞道。她的美，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恰到好处、纤秾合度。

“你这丫头，少贫嘴！”楚瑶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申时刚过，她便离开了撷芳宫往太和殿去了。

她的到来在太和殿中引起了一番小小的议论。本来，她虽是楚相之女，还受到了太后的照拂，但奈何就是遭了皇帝厌弃；可如今，却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不过，楚瑶倒是没有在众人的目光下瑟缩。她进殿以后，向高位妃嫔一一行礼，华贵妃郭思颖与郑贵嫔郑含露本就是温和知礼之人，几人相处还算融洽。行礼以后，找到自己的位置默默坐下，静待宴会开始。

未几，诸位妃嫔也都陆续到齐了。

“顾贵妃娘娘到……”

司礼太监高昂的喊声响起，殿内的妃嫔纷纷起身遏礼。今日的顾惜若亦是妆容出色，她一身金丝勾勒的梅花底纹宫装，发上斜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行动处步步流金，一如往日的端庄艳丽。

她经过楚瑶身边时，看到她低眉顺眼地蹲身请安，眼中流过了几分冷厉。抬臂扬了扬宽襟的衣袖，冷哼一声，抬步走了过去。

很快，皇帝御驾就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杜太后。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身着正龙祥纹明黄朝服，沧海龙腾遍布两肩和腰围，加之游龙金顶系于下颌，威严宝相浑然天成。太后着湘红色霏缎宫袍，头戴九尾凤钗，雍容华贵、一双凤目不怒而威。

“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皇帝坐定，摆了摆手。今回坐在他身边的倒也只有杜太后，顾惜若则坐到了下首。

众人落座以后，歌舞开始，整个太和殿顿时热闹无比。悠扬的笙管丝竹伴随华美的唱腔，时而轻缓、时而激越，袅袅地萦绕在宫苑上空，又被熏熏如醉的秋风轻荡，散入了漫天的星斗之中……

下首的顾惜若抬眉看了几眼皇帝，忽而举着酒杯离席走到他的面前盈盈而拜，“今日正值皇上生辰，又恰逢中秋佳节，嫔妾满饮此杯，愿咱的定国人月两团圆，愿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皇帝心不在焉地微微颔首，手握琥珀琉璃盏一饮而尽。

顾惜若心里一沉，又一长拜，悻悻回到了座位。顺着皇帝的目光，她注意到他向下首匆匆一瞥，视线正好落在了楚瑶身上。脸色不由变得铁青，葱葱玉指紧紧捏着酒盏，似乎是要捏碎一般。

而楚瑶对这一切却是全然不觉，兀自捻起了一小块月饼放进了嘴里细品着。暗道虽是香甜美味，却是少了几分家的味道。

正思忖间，忽又见贵妃郭思颖徐徐而起，“皇上素来酷爱书画，此幅顾恺的万里江山图乃是嫔妾偶然所得，今作为寿礼奉予皇上，愿皇上万寿无疆。”

轩辕澈淡笑道：“贵妃有心了。”

按位分祝寿，接下来轮到贵嫔郑含露。只见她打了一个眼色，便有侍女手持托盘上前，“长寿面，顾名思义，长长久久。嫔妾恭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在一旁柔声说道。

“嗯，好。”

这厢郑含露退了下去，下一个便到楚瑶自己了。她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福礼道：“嫔妾祝皇上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皇帝本就兴致阑珊，但见是楚瑶，他眼中登时多了几分亮彩，暗暗期待着她给他的寿礼。

一旁的杜太后注意到了皇帝嘴角若有若无的笑纹，心中不禁陷入沉思。那天乍听到宜贵妃慕真真蓄意谋害悦容华落胎的消息，她心里大为震惊，难以置信，但看到了端王妃的供词以后，她又不得不信。想不到素来温婉的她，竟是如此的狠辣蛇蝎。自然而然也联想到表侄女落胎的事情，想来自己怕是怪错跟前的女子了。

原本等着她赠上寿礼，她倒好，欠了欠身子，就退回去了。轩辕澈眸中的光亮霎时消散无踪，心头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的郁闷。个个都对他殷勤备至，她却对他敷衍了事。

随即他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且都散了吧。”

“皇儿，还未曾赏月呢？”杜太后歪过头去问道。这酉时刚过，哪里就晚了……

“母后若是有兴致，便留下来吧，儿臣先行退下。”他站起身来，微微欠身。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妃嫔，扬长而去了。

……

楚瑶随众人出了太和殿，抬头望了眼空中悬着的圆月，轻轻地舒了口气，暗叹这宴会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连日来的赶工，她是有些疲累了，因此回到了寝殿，洗漱过后就早早就了寝。

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将雕花琉璃长窗猛然推开，窗前的窗纱被高高地掀起，将案几上一樽插满木芙蓉的青花瓷瓶拂扫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楚瑶蓦地从床上坐起，头上、身上凝了一层冷汗。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按住那噗通直跳的胸口。

方才，那个梦境……

去梦杳渺，依稀记得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眼前只有一个散发着白光的身影不断地渐行渐远。不知为什么，她心一阵揪痛，哭着要去抓住那个影子，而影子终于一点点地飞远，变成夜幕中渐渐消失的光点……

缓缓闭上眼睛，她思忖着，内心中翻涌着的使她撕裂般的疼痛的那个身影……究竟是谁？

又一阵疾风吹来，把床塌前灯台上的烛光拂得忽明忽暗，风声中隐隐地夹着一声低叹。

她心下一惊，瞪大眼睛朝风起的地方望去，却隐约见在飘舞的窗纱后，静立着一个人影。说那是人影，却又让人并不确定，因为它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仿佛是窗前竖立着的一尊雕塑。

莫名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身上的冷汗全收，她伸手抓紧了胸前的锦被，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音。

“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