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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仁说》第一回 江湖几多忙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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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八年立秋,小雨淅沥下了一整日。

山路中有一年轻公子,名唤齐风。他原以为能在天黑前赶进城内,却不想这雨竟会越下越大,待得傍晚身上已里里外外湿了个透,就连胯下的骏马也没了力气似的越跑越慢。眼见进城无望,齐风忙仔细留意路旁是否有人家。

此地已是浙江金华府辖内,一路上多是丘陵山地,饶是清雅宜居,人烟却很稀少。齐风心中着急,不住催马前行,终于在山坡上寻得一户人家。他将马拴于树下,拿了包袱便去敲门,过得片刻,柴门半开,一位三十来岁的汉子探出身来,手中执一盏油灯。

齐风微微躬身作揖道:“这位大哥,小可自应天而来,如今天黑未及进城,不知大哥能否行个方便,容我借宿一宵。”那汉子一听,赶紧侧身将门打开,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公子快请进来吧。”齐风忙道了谢进屋。一到屋内,齐风就闻见一股浓烈的药香,便问:“大哥,家中有人生病吗?”那汉子答道:“是啊,我娘她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公子,这药材味是不是不大好闻啊?实在不好意思了。”齐风浅笑道:“不不,这味道我原也是闻惯了的。”

那汉子将齐风领进了一间小屋内,一面点亮了木桌上的油灯,一面道:“屋子简陋得很,委屈公子了。”齐风忙道:“大哥这说的哪里话,是我打扰了。”说完,将背上沉沉的包袱和褡裢放到了桌上,想是他动作有些莽撞,其中的银两相碰,发出了好几声响,不过这声音在雨夜里并不怎么显眼,齐风也未在意。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见他身着湖蓝色直裰,腰间系有佩剑与玉饰,虽淋雨后有些狼狈,但周身气度依旧不凡,便好奇问道:“看公子这身打扮必是京师哪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不知公子此行是要去哪儿?”齐风见他只是个朴实的农户,便据实答道:“哦,我是打算去福建的。”那汉子奇道:“何以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接着不等齐风回答,他又笑道:“我听人说,有钱人家的公子总爱四处游历,想来公子也是如此了。”齐风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略是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多了,那汉子道:“公子淋了这么久的雨,我去煮碗姜汤给公子暖暖身子。”齐风拱手道:“如此真是太感谢了。”

见那汉子离开,齐风忙将湿透的旧衣除下,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登时清爽许多。

未几,那汉子便端了姜汤回来,齐风双手接过坐下,重又致了谢。姜汤有些烫,齐风本想放上一会儿再喝,但碍不过那汉子眼中的盛情,于是右手捧起碗,对着吹了吹。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那汉子道:“大概又是哪位过路人要来投宿,公子你喝吧,我去瞧瞧。”齐风点头应了一声,随后把姜汤放回桌上,再将包袱和褡裢收到一旁地上,想着若还有人来,自己的东西总不好占了一整张桌子。

不多时,那汉子果又领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灰衣少年进来。屋外大雨还没停,这少年的衣衫也都湿透了。

那汉子冲那少年道:“我马上去收拾柴屋,小兄弟你先在这里待一下。”那少年淡淡道:“有劳了。”那汉子笑着指了指齐风道:“这位公子是从应天来的,他也在这儿避雨,你二位也可以聊一聊。”那少年瞥了眼齐风,并未搭话。齐风见他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了两三岁,身子又很单薄,忙指着桌上的姜汤道:“这姜汤是大哥刚煮的,小兄弟趁热喝些祛寒吧。”

那汉子本已朝外走去,听齐风如此说,急忙转身道:“不,不用了,我再去煮碗便是。”齐风笑道:“我现在身上已暖和许多,不用麻烦大哥了。”那汉子嘴里动了动,似还想说什么,却没出声。那少年望了望两人,端起姜汤来,置于面前轻嗅了下,忽地将碗扔到地上,袖中荡出一长一短两把剑来,分指那汉子和齐风的胸口。

那少年压低声音喝道:“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

这一变故来得毫无征兆,齐风呆立在原地,怔怔不知如何回答,望见近在咫尺的长剑,心中不由得一空。他武功底子不差,可没想到这瘦小少年出剑竟如此之快。

那汉子却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少侠饶命,小人吕三,是这山上的茶农,从未想过要害少侠啊!”那少年冷笑一声:“没想害我?那你在这姜汤里下毒是意欲何为啊?”

齐风一惊:“姜汤有毒?”

那吕三急着摆手道:“不是毒,不是毒,只是一些安神的药材而已。”那少年怒道:“你不要狡辩了,家中放着这种下三滥的迷药,还想装好人吗?”吕三愁道:“我……我娘病重,每天都睡不下,这……这是大夫开的药……”那少年面色一沉,道:“大夫开的药?大夫开的药不给你娘吃,拿来给我吃?死到临头还不老实交代!”说着,短剑又向前送了一寸。

“我说我说!”吕三挺直身子,双手举起,吓得动都不敢动,道,“是……是我鬼迷了心窍,想用迷药迷晕这位公子,但我没想过要害少侠你。”

那少年转头瞧了齐风一眼,还是没把长剑收回,继续问道:“那么,你这茶农原本是想谋财害命了?”吕三道:“不不不,我没有想杀人啊,我只,只想趁这位公子睡着之后偷上十两银子,不不,五两,五两就够了。”许是因为太过害怕,他说起话来牙齿都在打颤。

看这茶农不像是在打诳,那少年面容稍霁,转而来问齐风道:“你又是谁?”齐风凝了凝神,镇定道:“在下齐风,应天人士,路上遇着大雨,所以来这位大哥家中避雨的。”那少年道:“你之前认识他吗?”齐风摇头道:“今日初识。”

那少年仔细打量了下他,接着问道:“你会武功?”齐风道:“会一些。”那少年又问:“你师父是谁?”齐风道:“在下不过跟着家中几位武师习武,家师名号阁下想来不知。”那少年似是对此有了兴趣,又问:“哦?那他们的出身门派总可以说吧?”齐风家中的武师都曾在南少林等名门正派学艺,一直以来他也颇以此为豪,可自己此刻被这少年置得死死的,若是说出来了只是徒给旁人增添笑料,想着还是不回答的好。

那少年瞧他不肯说,也不逼他,道:“你不愿说就算了,反正门派也不重要。”说完便将两把剑都撤了。

吕三见自己逃出一死,霎时瘫在地上。

那少年盯着他,缓缓问道:“吕三,我问你,你要银子做什么?”听那少年在问自己,吕三立刻打了个激灵,顿了一会儿,才哭道:“大夫说我娘大限已到,不出三日就要去了,可,可之前为了瞧病已把家底都瞧穿了,现如今哪还有钱去买棺材,我看这位公子身上像有不少银子,就,就想出了这么个不是人的勾当。”

齐风蓦地一震,他自小吃穿不愁,哪里知道这世上竟会有人连棺材都买不起。见吕三尚在抽泣,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转身从包袱中拿了二十两银子,走过去弯身递与吕三,温言道:“吕大哥,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收下吧。”

吕三忙推开了他的手,道:“不行不行,这怎么成呢,我下迷药已经对你不起,这会怎么能再收公子你的银子?”齐风道:“便是住店,也是要给钱的,大哥你就当这是我在你家借宿之用好了。”吕三惭道:“那,那也要不了这么多啊。”不过这一回,他的眼睛已粘在那银子上再也移不开了。

那少年冷冷地开口道:“既然人家都把银子送过来了,你就接了吧,多十两少十两对他来说可没什么差别。明日你再寻个大夫,兴许他见了银子,还能把你娘的病给治了。”

齐风接口道:“是啊,大哥你明日就去城里找个好大夫吧。”说着将银子塞到吕三的手上。

吕三低头看看银子,又抬头瞧瞧齐风,满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转而跪起便要给他磕头。齐风赶紧单膝跪下将他搀起,着急道:“这怎么使得,大哥你怎能跪我?”吕三道:“公子你是我吕三的大恩人,我就是卖了我这条贱命也换不来这么多银子啊。这辈子我怕是没机会报答恩公的恩情了,我来生定给你做牛做马。”齐风叹道:“只是举手之劳,大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老实说,这银子同我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赚来的,我不过是从家中取来用罢了。你如此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吕三还想说什么,隔壁忽有咳嗽的声音传来。齐风连忙道:“想是大娘醒了,吕大哥你去看看吧。”吕三也不再推搪,急着出去了。

这下屋中只剩齐风和那少年两人而已了。

那少年先将背上行囊放到桌上,随后坐下。

齐风知那少年武艺超群,很是佩服,拱手道:“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那少年轻笑道:“怎么阁下现在不叫我小兄弟,倒称兄台了?”齐风被他说得心里一虚,不敢答话,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当真不错,日后是再不能小看任何人了。

“我姓李,”那少年停了下,接道,“名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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