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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仁说》第六回 一梦过钱塘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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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船边上正有十余个水手急急地往船内搬东西,齐风走到船前,向一位舵工模样的人物打了个问讯。那人听他说完,道:“我这就去问问我家老爷,还请公子稍等。”齐风道:“如此烦劳大哥了。”过得片刻,那舵工回来,对齐风道:“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老爷说这是商船,简陋得很,恐会怠慢了几位。公子不如还是等客船回港再走吧。”齐风道:“事有紧急,我等本也不想麻烦老爷。只是我有一位大娘,她与儿子分别三十余载,思子心切,加之她近日身体已不大好,怕是一刻也等不得。烦请大哥再去同老爷说说罢。”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交给那舵工,道,“实在是辛苦大哥了。”那舵工忙道:“这……这这我可不能收。”齐风道:“此乃我的一点心意,大哥无需推辞。”那舵工遂拿了银子,道:“那我就再去问问看。”又过一会儿,那舵工从船上快步走下,对齐风道:“公子,我家老爷同意了!公子可有什么行李之物,我随公子一道去取。”

齐风与那舵工将马儿都牵入船上,李秋声跟在后面扶着大娘上了船。那舵工将三人引至一间舱内,道:“三位这几日就住在这里罢,饭菜我会让人给三位送来。”齐风见这船舱虽小,但收拾得相当整洁,心中喜欢,道:“多谢大哥。”大娘冲李秋声道:“啊呦,想不到这里面这么干净,我从前坐的船可都臭得不得了。”说着进到舱内不住左右摸摸,又去床上坐坐。

少时,只听号子一响,船便出海了。李秋声从未坐过这种大船,很是新奇,一直趴在窗洞处向外张望。齐风在旁道:“你若喜欢坐船,日后你去应天,我带你到秦淮河上玩儿。”李秋声撇嘴道:“那种小船有什么意思,坐这种大船才威风呢!”齐风道:“这船哪里算得大船?我小时候曾经在刘家港见过三宝太监出海,那船才配称作大船,光是舵杆就有差不多四丈长!”李秋声笑道:“骗人,那时你才多大,怎会记得这么清楚?”齐风笑道:“原来是记不得的,但是后来爹爹给我说说,我也就记起来了。”说罢轻叹一声,道:“也不知道这船到时会不会在秦淮岸边停一停。”李秋声道:“怎么,你想回家了?”齐风淡笑道:“一来是因为想家,二来我身上的银子已经快用完了,万一咱们到了北京之后要耽个一年半载地寻人,钱岂不就成了大问题。”李秋声道:“你不是说你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回了家,你爹还会放你出来么?”齐风道:“他自是不愿意放的,可他也没法儿关住我不是么?”

李秋声奇道:“你爹倒也有趣,一面任你学武,一面又不放你行走江湖,这是什么道理?”齐风道:“大概是担心我会遭人欺负罢。我爹他虽不会武功,但也颇具侠义心肠,每年中秋、腊八他都会命人施粥放粮。若是逢人困厄,他也必会施以援手。等你见到他,一定也会喜欢他的。”李秋声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去看大娘怎么样了。

等到用饭时分,一个小厮过来通报,说是老爷请他三人过去一起吃饭。大娘本不愿意,但经李秋声一劝也就只好去了。三人刚到船舱门口,便有一位五十余岁的老爷走来相迎,着纱罗绢绯袍,袖宽三尺,正是这商船的主人,姓周。

待四人坐下,进来几个小厮,端了酒菜上桌。周老爷道:“船上不比陆地,只能胡乱用些,还请三位多多包涵。”齐风忙道:“哪里哪里,已是很好了。”

大娘一见这些精致小菜就很不习惯,昨日在客店里也是如此,只顾低头吃白饭,幸而李秋声在旁照料,常常为她添菜。大娘吃好饭后有些犯困,李秋声便先陪她回舱了。

那周老爷对大娘的事情十分好奇,方才不好多问,这时遂向齐风提起。齐风于是将小满的事情说了,只是严思虎身负血案,不宜道其姓名,故齐风改说是他与李秋声在永春遇到了大娘,悲其身世,承诺送她北上。

周老爷停箸问道:“你们是从永春来的?”齐风略一犹豫,答道:“正是。”周老爷又问:“几位在永春待了几日?”齐风道:“停留了两日。”周老爷点点头,将话题岔了开去。

齐风心下生疑,回到舱后和李秋声说了这事,李秋声道:“你不说我倒没想起来,你听那周老爷说话的口音同贾温贤是不是有几分相像?”齐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周老爷也是永春人,那他怎么不直说?”李秋声道:“这我可猜不出。”齐风道:“我看周老爷不像是坏人,他不愿说总有理由,咱们也别去问了。”李秋声笑道:“你看谁都不像坏人,就我像坏人。”齐风也笑道:“我哪敢啊,李少侠您可是大大的好人。”

李秋声道:“对了,你不是说前日大哥给了你一份心法吗?反正大娘也睡了,你不如现在练练看,我不吵你。”齐风不好意思当着李秋声的面练功,双颊微微发烫,道:“那口诀我还没记住,怕会练错了。”其实那些口诀他早已背会,此言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李秋声笑道:“光是记口诀可一点用都没有,总得要勤练才行。这会子阳气正盛,别耽误了!”

齐风只好将口诀交给李秋声,自己盘腿坐于床上,道:“我若练得不对,你定要给我指出来。”李秋声道:“嗯,你且放松些,别太紧张了。”

齐风闭上双目,一面默背口诀,一面循法而修。初时脑中思绪万千,后虽竭力摒除杂念,犹可听见风浪之声,再接着,只觉万物皆静,唯有自己的呼吸之音,气息于体内流转,倍感通畅。各招练毕,全身气血发热,四肢皆暖。齐风睁开眼睛,见李秋声正趴在桌上小憩,不忍惊扰,悄悄从包袱中拿出一件外衫披到她的身上。

舱内略有些闷,齐风独自走到甲板之上,逢着了今日上船时遇见的舵工。那舵工见到他,笑道:“公子是上来透透气吗?”齐风道:“是啊。”那舵工问道:“公子之前可曾坐过船?”齐风道:“小的时候坐过几次。”那舵工道:“公子是哪里人?”齐风道:“应天人士。”那舵工赞道:“嗬!京师啊!那儿可真是个好地方!”齐风问道:“不知大哥家乡何处?”那舵工道:“我们这种人一年三百日都在船上,船即是家,哪里有乡?”言辞之中甚是感慨。

齐风道:“大哥当初为何会来跑船呢?”那舵工答道:“我本来有个哥哥,因为偷东西给人打死了。后来没几天老娘也病死了。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也就不想待了。正好听人说同乡有位老爷的船上需要帮手,我便跑出来了。时间过得真快,你瞧,这都已经七年了。”他脸上仍扯着笑,但明眼人都可见其悲伤。

齐风道:“大哥难道也是永春人氏?”那舵工惊道:“公子你怎会知道?”齐风道:“我……我几日前刚经过永春,听大哥口音熟悉得很。”那舵工叹了口气,道:“哦,公子去看了桃溪没有?”齐风道:“去看了,那溪边上还有个亭子对不对?”那舵工道:“是是,就是那里,那里最好看了。”齐风道:“我们还在亭边买了徐老汉家的蜜三刀。”那舵工笑道:“哈,那徐老汉还在卖蜜三刀啊,小时候我跟我哥常去他家偷吃来着,倒不知现在味道变了没有。”

齐风试探地问道:“大哥离乡时那永春知县也是贾温贤吗?”那舵工脸色一僵,道:“是,是贾……贾大人。”齐风道:“前几日贾大人死了,大哥知道吗?”那舵工直盯着齐风,像是没有听懂,半晌才道:“他……他死了?当……当真?”齐风点头道:“他的尸体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假。”那舵工从鼻中吐出两口气,站不稳似的,忽然坐到地上大笑起来,空笑过几声之后,嘴里开始喊着:“死了!死了!终于死了!”喊到最后语带哭音。那舵工双掌遮面,声音渐弱,浑身颤抖。

甲板上的众人都向这边瞧过来。齐风站在一旁,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敢就此离去。这时走来一个水手,问齐风发生了什么事。齐风答说自己只是说了永春知县贾温贤已死一事。

那水手一听,面上登现喜色,立即蹲下身子对那舵工道:“沈二哥,恭喜恭喜,你哥哥的仇报了!”

良久,那舵工心境略略平复,他擦了涕泪,恨恨地道:“老天开眼,那狗官终于死了!”那水手道:“这么好的消息,哥哥该马上让老爷知道!”那姓沈的舵工道:“不错,我这就去找老爷!”言罢站起,他浑然没有顾及齐风仍在边上,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了,留下齐风与那水手正面对着。齐风心中好奇,率先开口道:“方才我听沈二哥说,他兄长是因偷东西为人所害,怎么他兄长是贾温贤害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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