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夜风阵阵，有更夫敲着梆子一步步走远。
“风哥，好久不见。”
沈天看着自己面前的“悍匪”，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老爹可能并不仅仅是那个西山郡城出了名的奸商。沈风拾起掉了的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是有日子没见了，这么算起来……”
“十三年六个月零九天。”
“亏你还记得。”沈风一脸的苦笑，“说吧，你到底为什么事儿来的？还拉上这么个货。”
“嗨，你自己拉家常别带上我啊。”旁边庄闲放下鸡腿，擦了擦手，瞪了沈风一眼。
“没什么大事，就是来看看风哥，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当年的人，我都忘了。你如果怕我多嘴，你大可放心，你大哥当年就已经死在天京城里，授首于羽衣卫刀下。”
“大哥你是真老了，你忘了，我是老四，不是三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就会打架，学不来三哥的鬼谋。你看我大老远来的，你都不给我介绍介绍你家孩子。”
“罢了，”沈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沈九、沈天起来，“老大是九儿，当年你就见过。小的单名一个天字，当年刚来西山郡，寒冬腊月的，看他差点冻死在路边，就捡了回来，就是这嘴皮子冻坏了，有点贫嘴。”说完又指了指“悍匪”，“这是你们四叔，见礼。”
沈九、沈天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四叔。”
四叔点了点头，两人就坐下了，沈天第一次见自己四叔有些尴尬，正不知说什么，沈九开口了：“四叔，没想到是你先找了来。”
“你这小子，我记得你，当年就喜欢跟你三叔……”
“行了，这小辈你也见了，夜也深了，你该去找间客栈了。”沈天抖抖衣袖，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沈安，送客。”
庄闲一看气氛不对，赶忙拉住沈风，“你说你怎么这么大脾气。我带来的人，你好歹听人家把话说完，别着急赶人家走啊。”
沈风也不答话，一把拉回袖子，头也不回，庄闲急了，“嗨，老抠门，你恁的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告诉你，我可是庄家……”
“老秀才，当年我在庄家和老太爷下棋的时候，你还在赌坊出千呢，你莫不是忘了我沈某是谁？”
“你……”
“悍匪”一看沈风要走，哈哈大笑一声，突然一挥手，一道银光冲着沈风的肩头就飞了过去，沈安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却发现沈风早已抓住飞箭，摆摆手让沈安不要担心，看着手里一段四五寸长，尾上粗略雕着一朵花的铁簪，眼神一凝，“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悍匪”一看沈风的反应，却反而不着急，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慢条斯理地说：“大哥就是大哥，这手上的功夫什么时候都没放下。”
“我问你这簪子是怎么来的？”
“这酒不错，有股子马背上的刚烈味儿。”
“悍匪”手里的酒杯还没放下，沈天看老爹的身影晃了晃，兀地消失在了原地。突然“咣当”一声，椅子倒地，只见沈风站在桌子边上，右手青筋暴起，提着“悍匪”的胸口，把“悍匪”拎了起来，生生离地一尺多高，“我问你，这簪子哪来的？”
庄闲暗道一声苦，又上来劝架，“嗨，怎么还动上手了，快放下快放下，好好说，怎么了这是。”
“花妹给的。”
“什……”
“悍匪”一把推开了沈风，大吼一声：“我说是花妹给的！”
也不知是“悍匪”用力太猛，还是被话镇住了，沈风踉跄退了四五步，才堪堪站好，右手剑指指着“悍匪”，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悍匪”理了理衣襟，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突然把杯子往地上一掼，眼圈泛红，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平复好久才开口，“大哥，花妹死了。”
沈风右手突然一停，直直垂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就像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悍匪”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衫，却看身子上缠了四五条的白布，没有白布的地方全是刀疤旧伤，有的还在渗着血，就像个亡命狂徒。屋里其余的人大吃一惊，“悍匪”却浑不在意地看着沈风，沙哑着嗓子，接着说道：“花妹走的时候身边就有我一个，她死活把簪子塞进我手里，让我跟二哥说……让我跟二哥说她不怪他，就是等不起了。”
“悍匪”一抹眼睛，直接坐在地上，豆大的眼泪噼啪砸在地上，都来不及擦，“我跑到天京，我想那么多熟人，怎么也能找着二哥，没想到一个也没找到，只好夜里硬闯皇宫。走了三遭，结果身子不灵了，死活跑不动了，我……我没办法了，寻思着不告诉二哥，告诉大哥也是一样，想来花妹不会怪我，我就来了。”
沈天看着一个近六尺的汉子，哭的不能自已，抖得像筛糠，觉得有口气闷在胸口，实在难受，却发现旁边九哥死死攥着拳头，小声喊了声“九哥”，也不答应。
沈风低着头，看不清脸，轻轻问了句：“花妹怎么死的？”
“当初从天京跑出来的时候，花妹有点咳嗽，我想着可能是感了风寒，找个地方落脚，歇一歇就好了。没想到好不容易找个小村子安顿下来，看了郎中，郎中说是痨病……当年但凡出门，万人空巷的花妹，咱们花妹，死在小村子里的草屋里……”
沈风听完，轻轻叹一口气，抬起头，脸色苍白，看不出悲喜，对着四弟说道：“老四，大哥求你件事，帮我看个家。”
沈天一步踏出，“老爹……”
“小天，九儿，老爹出个远门，家里多听你老安的话。”
“老爷。”
“老安，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大哥你去哪？”
“老四，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就在家里歇着，我去趟天京，去见见羽衣卫大都统陆云陆大人，花妹的心愿，总要有人完成。”
“可……”
“我去问问他，当年天京外，清河旁，策马狂奔的六个人，怎么就只剩下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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