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下人还没起，只有张妈老早被沈安喊去做饭。沈家兄弟和李威坐在方桌旁，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没心情提筷子，毕竟连着闹了两天，实在是没精神。

“好了，饭总是要是吃的，”李威作为长辈，只能拿出长辈的样子：“快吃，吃完之后天儿我们快点出发，晌午之前应该能到莞城。”

沈天、沈九只好唯唯诺诺拿起筷子，干巴巴嚼了两口，草草了了早饭，沈安已经牵来了马。沈府离城门不远，沈九一路送两人到城门外，城门开了不久，一众兵丁也熟悉沈家，看着两位公子出门也不查问，笑着点了点头就放行了。城门轻松过了，问题却是出在沈家大公子身上：沈风一改往日洒脱的性子，一路上絮絮叨叨个不停。

“到了莞城记得给家里来个信，宅子也不用买很大，万一等我们用得上了也就几个家里人会过去。银钱应该也够使了。你风寒还有些病根，常吃的方子我和银子放在一起了，你到那里记得抓点药接着吃……”

“九哥，”沈天乐得不行：“你快跟咱爹一样絮叨了，这玩意也随根啊？”

沈九摇了摇纸扇：“你第一次出远门，虽然有四叔陪着，但总归还小，人生地不熟的，啧。”

“莞城又不远，骑马也就两个时辰，有四叔跟着你还不放心。再说有庄叔给那里庄家分家的书信，也不算没人帮我们。”

“莞城太小，庄家在那里也只有个学塾样子的分家，有什么事就是天高皇帝远……”

“你再絮叨我不去了啊。”

沈九笑了，收起纸扇，对着沈天额头轻轻一拍：“贫嘴，快些去吧，午时应该就能吃上莞城的山珍了。你这张嘴啊，又馋又碎。”

沈天嘿嘿一笑，翻身上马，那厢李威已经稳稳坐在了马上。沈安把缰绳递给沈天，喊了声“天少爷”，沈天知道这么道别下去怕是没完没了，一抱拳，对着两人说道：“我现在也算是离家立业去了。我都这么大了，别担心我，九哥，安叔，保重！”

只见沈天转过马头，一甩缰绳，双腿狠狠一夹，胯下良驹像离了弦的箭一般顺着大路冲了出去。李威看着沈天的背影，也不着急追赶，摸着带着胡茬的下巴，呵呵一笑：“这小子还得练啊，这么非得把马跑废了。九儿，你也别担心，有你四叔在，谁也伤不了天儿，保重。”

“四叔，有劳了。”

“哈哈，走了！”

说着，李威长啸一声，甩起马鞭，追赶着跑远的沈天，绝尘而去。此时，旭日刚起，两人的背影披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却是没来由的添上了一股豪气。

沈安目送二人离开，抄起双手：“旭日金光，九少爷，好兆头。”

“安叔，你说小天才刚十六，我就让他去独当一面……”

“九少爷，天少爷也大了，不能总是活在我们手心里这一亩三分地。入了海才是蛟龙，困在泥塘里的谁都只是条泥鳅。”

沈九缓缓打开扇子，又用力一收：“今朝蛟龙入海，他日风起云涌，杨家儿郎自该如此。安叔，我们也该取回我们自己的东西了。”

“谨遵钧令。”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沈天和李威离开西山城，疾驰小会，等西山城已经看不大清了，李威勒了勒缰绳，喊沈天慢了下来，两匹马小跑在大路上。

“四叔，这么慢来得及吗？”

“呵呵，你小子，不知道马跑长途只能一路小跑吗？也不怕把马累死。放心，午时怎么也到了，莞城本来就不远。”

沈天放下心来，四下看看，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好奇也就是刚纵马驰骋的那一小会，慢下来了却是感觉有些无聊，只好和不甚相熟的四叔没话找话。

“四叔，你和老爹认识多久了？”

“多久？那可久了。我们一起上的蒙馆，我们六兄弟本来也不差几岁，一起玩大的。”

“可老爹真有四叔说的那么厉害？老爹不是天生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沈天摸着下巴想了想，一咬牙像豁出去了似的：“奸商，十足的奸商，锱铢必较，谁和他做生意谁难受。”

李威哈哈一笑：“有你这么说自己老爹的吗？大哥当年可是冠绝天京的英豪，怎的在你嘴里如此不堪。”说着，玩笑一般拿马鞭轻轻拍了一下沈天的后背。

可沈天却轻皱眉头。虽然马上舒展开来，却是被李威看个真切，一想怕是力道大了：“天儿？我没用力啊。”

沈天倒是不以为意：“没事，四叔。我从小就这样。”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身子骨弱。当年老爹从冰天雪地里捡回的我，可能当时有点冻坏了。天气稍有不对，就容易染上风寒，怎么调理也没用。老爹教过我家传的粗浅拳脚，权当锻炼筋骨用，可我连个马步也扎不来。”

李威一愣：“杨……哦沈家家传的拳脚我见大哥使过，本来就是打底子的东西，简单的很，你怎么马步也扎不来？”

“我也不清楚，”沈天抓了抓头发：“本来想考个功名，老爹却说从商要什么功名，九哥看那么多书就够烦的了。结果现在我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老爹真是捡来一个赔钱货。”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按说大哥也不会让你吃什么苦，身体调养这么久了，不该差成这样。唉，三哥在就好了。”

“三哥……？哎对了，四叔，您给我说说我几位叔叔阿姨呗，听庄叔说您六龙飞天还是什么的。”

李威听见“六龙飞天”，脸色突然有些发苦：“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天儿，我们就是当年那些人这件事，只有我们自家人可以说一说，在外休提。”

沈天倒是答应的干脆，李威接着说道：“我和大哥、花妹你已经知道了。前天一阵骚乱，那陆家贼你也知道了。三哥道号玉寒子，是出家的道人，真名我们早都不提了，整个青国的书就没三哥没看过的。五弟韩冰，人……是真不如其名，没个正样子，好飞檐走壁，总吹嘘自己没有哪里去不得，不过轻功确实是一绝。”

看着李威缅怀的神色，沈天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贫嘴：“四叔……”

“没事，天儿，都过去了。当年种种，也只是当年。”

沈天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只好四处看看，可千篇一律的宽阔大路和平原也没什么好看的。整个西原都是这样：山既不多，也不高，多是矿山。青国的高山基本都集中在北域境内和南疆以南。大路两边只有零星几个冬天剩下的草垛，远处还能看到早起的农家在插秧，再远就是树林边上的村落了。虽然天清云淡，风起时绿波连天，景是好景，对赶路来说，却着实无聊。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就这么小跑了近一个时辰，沈天正出着神，却见远处的路边似乎有什么在晃。沈天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驾马车，一侧还堪堪路上，另一半边的车轮掉下路旁，卡在那里上下不得。一个车夫样子的下人在盯着马车发愁，拉车的马已经被车夫放开在一旁，有个小丫鬟牵着，低头啃着草皮，还有一位穿着黄白衣衫、衣着朴素的老妇人在一边铺开的黑布上坐着，看穿着发式，像是已过不惑，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似乎是另两人的主人。

沈天看只有车夫一个男人怕是很难拉上马车，觉得怎么也该帮上一把，就开口对李威说：“四叔，你看我们是不是帮帮人家？”

四叔看了看，答道：“嗯，看来你的第一场机缘来了。”

“嗯？”

“给你上上课。”李威勒了下缰绳，马由跑变走，”你得先看出这人能不能帮。马车冲着莞城，车夫是犯愁不是着急，这是回不是去，应该就是莞城人。既然我们要去莞城办事，他们举止又不像奸佞之人，你帮了总归不会坏事。你再看那老妇人手里，那玉手串成色可不差，估计是你的机缘了。”

马虽慢，李威说话可是不慢，没几步就交代了清楚，沈天呆呆听着，末尾才应道：“四叔……”

“怎么了？”

沈天又是一脸苦笑：“谁说您憨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