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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灯阁》第九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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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她和他有同样的兴趣,沈滁奚觉得也是缘分,便与她结识了。那之后,他们会时不时去湖心亭闲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凤垂雪会问他一些难懂的字,他便认真告诉她。

就在沈滁奚的算命生意做得红火时,城中突然多了个抢他生意的人,听客人说,那是个女算命师,脸上蒙着纱布,看不清长相,不过那双眼倒是顾盼生姿,应该是个美人。

他听到这话,本来也没当回事,只是后来客人渐渐少了,他才惊觉这是个大危机,思来想去,他做了一通乔装打扮,要去找那位冒牌算命师明算账。不过他去的那天,那个算命师刚好没开张,他心想不能白来一趟,于是大笔一挥,他在那人的大门上写了三个字:“冒牌货”,然后高高兴兴回了家。

第二天他尚且还在梦中,就听到外面有人砸门,声音洪亮要他出去单挑,他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但因为晨睡半醒,他又没怎么想起来,裹着被子懒懒地开了窗,丢了一句“神经病啊”,就又躺了尸。那来找茬的人何时离开的,他没印象,只是睡饱了精神特别好,便晃荡着去了湖心亭。

凤垂雪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不过面色不太好,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找些开心的事,逗她笑笑,于是就将他和冒牌算命师的对决,说得绘声绘色。凤垂雪越听脸色越怪,最后竟是直直看着他,眼中的情绪颇为复杂,他不由纳闷,噤了声问:“怎么了?”

良久,凤垂雪才憋出一句话:“那个昨夜跑来闹事,今日被我骂的该死的算命师,不会是你吧?”

沈滁奚一向灵敏的思维断了,在风中凌乱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也太……那什么了。”

他想,他和凤垂雪可能上辈子是冤家,以至于路窄相逢,不过他又想,红尘几载,难得遇见这么相投的人,那些有的没的就算了吧。

于是他约了凤垂雪下馆子,好酒好菜以示诚心,凤垂雪也不忸怩,一顿饭下来,两人尽欢。

分别之时,凤垂雪送了他一枚印章,是她亲手做的,凹槽分明刻了他的名字。

沈滁奚自是欢欢喜喜收下,又摸了一遍衣袖,发现身上竟没带任何拿得出手的珍贵之物,不免觉得失礼,正要开口,凤垂雪已经摆摆手踏着夜色走了。

回去后,沈滁奚满脑子都在想该回什么礼,可他摸不准凤垂雪的心思。他们在湖心亭的那些时日,多半是他在说话,凤垂雪只是静静听着,若是有想说的话,才会出声说上一两句,和印象中那个找上门来单挑的算命师完全不同。

他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没有一丝睡意,只好起了身练字凝神,当他摸到那支随身多年的竹竿毛笔时,灵光一闪,决定要送她一支毛笔。

笔是他亲自到万笔斋选的,白杆竹身的紫毫笔,细软柔韧的笔端,他觉得应该会很合适。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凤垂雪收下回礼的当日,在他面前提着笔写了一行字,簪花小楷很是秀丽,他在一旁看着,眉眼弯成两道月牙:“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差。”

从那以后,凤垂雪每日要做的事情,多了一项练字,她的字本来就好看,可她说若是不练字,他送给她的毛笔岂不是没了意义?他想,她说得有道理,于是便不再多言。

寒暑往来,冬去春归,沈滁奚在梦阑城待了两年,他的算命摊子在城中已经小有名气。他在东巷选了处清净的小院搬了过去,院子里种了大片修竹,旁边放着一方木桌,上面摆着白纸一张,砚台一盏,很有清雅君子的风范。

凤垂雪深知自己不是算命师的料,兴头一过也就罢手了,开始安安静静做她的美人,闲来无事就经常到他的宅子里逛。

有一日,沈滁奚算完一位客人的运势后,一旁站着的凤垂雪突然指着他的竹竿毛笔,说:“我看了几日,发现你算命,向来只用这毛笔写字推算,有什么高深之处?”

他愣了愣,倒是反问道:“你可信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笑了:“这支竹竿毛笔虽不起眼,却是传了好几代。师父把它交给我时,告诉我算命师算尽天下事,却窥不破自身浮沉,而这手中笔染墨承命,亦是历经人世沧桑,看过万千红尘,说不定哪一日就有了灵性,便能窥一窥算命师的命格呢?这话说来兴许荒诞,我却是信的。”

凤垂雪听着,良久后,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见她点了点头,然后问他今晚吃什么?

话头换得有些突然,他一时没反应,静了片刻,他才说前几日发现一家酒馆出了新菜品,可以去尝尝。

凤垂雪应了声好,便帮他收拾起木桌上的白纸黑字,动静娴熟,让他不禁一阵恍惚,想起曾有客人打趣问他,凤垂雪可是他的娘子,那时他白眼一翻,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当作闲谈抛之脑后。

风月之情,男女之事,他并非不懂,只是想得不深,和凤垂雪也仅仅提过一次。那时他难得在他的宅子里,亲手为她做了三菜一汤,她眯着眼笑他贤惠,哪个姑娘嫁给他是天大的福分。

他听了也笑,掌着勺夸她聪明灵秀,谈吐生趣,也是会让很多男人着迷的,于是那顿饭到了最后,就成了他们两人的互捧。

沈滁奚静下来想了想,从他和凤垂雪不打不相识,到如今也是两年有余了吧,向来相谈甚欢,芝麻蒜皮的小事,他们坐在竹林旁也能停不下来。偶尔他还会心血来潮从书籍上抽出几个字,让凤垂雪算算时运,日子虽然过得平淡,却别有一番生趣。

于他而言,凤垂雪无疑让他很安心,可他摸了摸胸口,并不觉得心动。

梦阑城入夏后,沈滁奚院子里的修竹葱绿盎然,他约了不久前结识的友人来饮酒,喝到尚酣之际,他从腰间取出他的竹竿毛笔,铺了宣纸便开始作画。

画上是巍耸入云的高山,潺潺流水自山头倾泻而下,似银河落坠,山下有岩石突立,他本想在上面画下他和友人的身姿,可画到一半,他醉得厉害,笔下稍稍一顿就瘫倒在桌,不省人事。

醒来时,友人不知何时走了,凤垂雪一身白裙立在翠竹之下,背对着他,正在那张木桌上描画。他意识尚不清明,喃喃唤着她的名字靠了过去,然后见到他画了一半的那幅画,凤垂雪已经补上了另一半,两道身影并肩立在岩石之上,青衫是他,白裙是她。

沈滁奚愣了许久,才缓缓道:“垂雪,这幅画,我本是要送给别人的。”

凤垂雪笔尖一顿,浓墨染了白裙衣角,而他只是静静看着,谁也没再开口。

那夜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和凤垂雪见面,一个人坐在深深庭院算着命,作着画,一晃神就从青天白日到了星辰夜幕。

而当他再次见到凤垂雪时,她却突然跟他说,她该是喜欢上了那个友人,她想试着去接近对方。

他似乎不太确信,便又听到她说,他们曾在街上遇见过几回,她喜欢他柔软的声音,喜欢他温和的性子,她想主动去追求对方。

“你会为我出谋划策的,对吗?”她这么问他。

他哑了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凤垂雪托他给对方送什么,他便替她转交,偶尔也会在友人面前,不经意提起她的好,说完了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他想,原来她的眼里,并不是只装得下一个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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