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马，这里最好的马，叫人给我牵来！”

痴肥驿丞明显的犹豫了一下，可惜形势比人强。

片刻之后，罗缪满意的看着被两匹精心伺候的马，虽然他不会骑，却找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没有火印，这不是驿马。和我想的一样，是上一批商客……或者某个少侠的遗物！”

吾斯吐尔轻飘飘的架在驿丞的粗短脖子上，火蓝刀锋映照的驿丞脸上已无血色，几个杂役都是满头冷汗如雨。

“连死人的钱你也贪，你不会害臊吗？”洛鲨骊摩拳擦掌，看起来很可爱，但在驿站众人眼里无异于女煞星。

“忠实于欲望、有什么好害羞的？”驿丞神情扭曲地盯着罗缪，“这些是赃物又怎么样！我是被逼的啊，四十大盗要我帮忙销赃，否则就烧了驿站，还时不时来抢掠我们。”

“只是胁迫？你的出手未免太大方，马贼抢掠的方式也很奇怪。劫掠者只杀人夺财，不烧屋扒房了填井了，这是为了实现可持续的抢劫？让人怀疑你们是不是一个愿攻一个愿受。”罗缪把钢剑一寸寸压下去，压得驿丞面如土色。

“我刚才舔包……我是说检验了那些马贼的行囊，没有干粮也没有攻守军器，驿站虽小也是军事建筑，他们哪来的信心可以一鼓而下？所以我更相信王哈桑的只言片语……这里早就被废弃了吧？经营驿站吸引客流，靠流量引来马贼入驻，甚至再引来少侠炒作刷名气。都是人才啊!”

“所以别跟我讲大道理！”驿丞痛快变脸，“你们这些江湖人物不事农桑，自然不知道经营一份事业有多么难。在你们看来，这一条线上每个人都死不足惜，不过对我而言，这就是我的全部。这正像老虎会吃人，打虎者被人称为大侠，但是你不能说，老虎吃人就一定有错。我家祖孙三代胼手砥足经营，让这梨花驿从不毛之地变成繁荣市面，十里八乡的乡农、商贾、流莺都靠这里生活，每次过大兵也给这地方带来繁荣。这大山、这老井、这古道……这里里外外的一切……就像是我的孩子。”

“可是只因为现在淮西不打仗了，河朔三镇更要配合朝廷化剑为犁，推行奇肱国不用车马的‘缩地飞车’，三代人的事业就成了笑话。要说老虎下山吃人有错，那也是人类的强权所致！好在有人给我指点迷津，不如在这种被朝廷遗忘的角落玩猫鼠游戏！你看破何必说破，你们这些少侠，不是都想名利双收，劫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吗？有背景的找几个不合群的马贼给你们送侠名刷功劳，没背景或者知道太多的活该和那些商客一样当猪宰！”

“记忆中，你们也相信概率……因果什麽的……”

驿丞绿豆眼一转，又换成恶狠狠的语气：“我凭本事卖猪仔，为什么要亏心？我叶辰早已看透，行走江湖渠道为王，江山万里，到处是我们这样的人养的猪，只不过有些明着养来吃肉，有些被吃了还要感恩戴德！

就说中土像这样受日暮里控制的地方有多少，知道有多少武林新秀借此出名，知道毁了这路子会明里暗里得罪多少人吗？你一个浪子就算有门派支持也是远水不解近渴，论名声好过新白道联盟的诸位大佬，武功高得过魔帅沼志津？就是这些依靠我这驿站活下去的人，你要不要问问他们是不是在乎是非黑白、天理正义，他们只想着温饱！我是猪王、他们是猪倌，这里是一个大家族，一个跟着我有肉吃的大家族！”

罗缪看过去，只看到了仆役们一片麻木的神色。但竟没人肯出声支持他的义行，甚至有几个人还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眼神，好像怪他出来坏事。

一边洛鲨骊已经警惕的手按腰间，好在罗缪的声名似乎比他想象得更有效，或者是刚才的援手之恩让她/他/祂还能控制自己，没有大杀特杀。

作为一个外来者，罗缪对这个文明的正义感缺乏认知，也不清楚这是道德的沦陷还是人性的丧失，但根据他的经验，愚昧与盲从是一个文明进步中最可怕最难解的痼疾。

不过根据他的经验，同样有一条道理放之星海而皆准，那就是再蠢的人也懂得自己的利益何在。

“所以，在你知道自己卖猪仔的时候，已经不把他人当做同类了。靠暗算那些无辜甚至是对你心存善意的人，来满足你一家一姓的私欲，这就是所谓的‘率兽食人’吧！”罗缪看着对方眼底的动摇，也听到了人们迟缓的脚步声，摇了摇食指。“等下了酆都地府，对被你害死的人们说吧。”

“等等，”胖子慌了“你们这些江湖人就是这般嘴脸，讲道理讲不清就要动手，要知道这路子沟通江湖、官府，我对你有用，哪怕你自己不用，还可以推荐给你的师门、你的朋友……大侠你别走，我看得出你和那些江湖人不一样，是真正的行侠仗义，正因如此才更不可以把我交给那些愚民……”

话音落下时，罗缪已收剑，牵着不明所以的洛鲨骊走了，留下惊魂未定的胖子在那里哀嚎着。

“我跟你说，你这样说走就走要负责任的你明白吗?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啊！”驿丞一边发狂般的嘶吼着，一边准备脚底抹油，然而他肩头传来撕裂的痛楚，被那柄剑压过的一侧软绵绵地垂下，然后肩骨、臂骨、肋骨，全身骨节都在瞬间松脱，身体彻底失去操纵。噗地一声，断骨刺穿肝肺流出血来，居然也是红的！

他却还没有死，向着目光所及的人影的方向伸出手去：“别过来……不，快来，救我，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救我，救我！”

那些人影情不自禁地步步后退，最后却没有一哄而散。而是慢慢走进了被背弃的驿丞视野。这时候他还没咽气。勉勉强强分辨出，其中有任他打骂面黄肌瘦的仆役，有亲人被杀沦为他和盗匪禁脔的妇人、有现在才知道自己进了贼窝的商人，也看清了他们眼中的仇恨……和贪婪。

“不，不要，这些都是我的，是我家祖传的啊！你们这群天杀的贼啊！”

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他栽进了老井里，他听见外面驿站的财货被搬上车的声音，听着大人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嬉笑着，听见有人议论终于可以回家过年娶老婆了。最后，是火舌舔着土木结构的声音。

“完了，全完了！”

没人下来杀他，驿丞辗转哀嚎，或许多年以后，这里会重新繁荣起来，有人将在淘井的时候发现一滩烂肉碎骨。

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一声，“晦气！”#####写这一章的时候，我想到的是几部致郁系的老片子《盲山》、《盲井》和《天狗》，心情很沉重，由此而来的感慨，一本书也写不下。只能说，生活在当下的我们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