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乃是中秋佳节，合家团圆的日子。

对于有家的人来说是个节日，可对于很早就没了爹娘的陈小五和妹妹丫头来说，心里却不怎么好过。

倒不是说他们思念亲人，爹娘没得早，早已不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也就没什么可思念的了。难过却是因为在这天，两人实在不愿意回酒楼，去面对不久前刚发生的事。

陈小五16岁的时候带着刚刚年满十岁的妹妹，逃难到苏州城。沿途就听说，苏州乃是江南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想着到了苏州城能找点本钱做点买卖，或者找个大户人家帮着种种地，也能养活得了自己和妹妹。

可谁知进城之后，没人瞧得上这破衣烂衫的兄妹。就别说挣钱了，就连乞讨也受到当地乞丐们的欺负。陈小五小时候跟着庙里的师傅学过些拳脚，脾气也冲，哪里忍得这窝囊气。所以刚开始隔三差五，就跟当地的小混混，乞丐们拳脚相见。自己也经常惹得一身伤。

这正所谓，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陈小五打起架来可真叫个不要命。量那些街头混混一个个都有些泼皮胆气，平日里欺负欺负老实人还行，但真要是拼起命来，全都抱头鼠窜。

小五并非是真的不要命。是因为他知道，对付这些泼皮无赖，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让他们明白：想要弄死老子，可以！但是你们也得死几个，看你们谁愿意当这其中之一。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活，也才能保护得了妹妹。

过了些时日，小五也有了自己乞讨的地盘。那些被他打怕了的乞丐们见了他，也都叫他声小五爷。

就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大半年。这天小五得知苏州城内有一家酒楼找跑堂。便立刻带着妹妹朝那酒楼奔去。

这家酒楼叫一梦楼，乃是十几年前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卖掉自家祖产，盘来的酒楼。门面有些破旧，大门用的也都是些颜色发暗的老木头，可是那一梦楼的匾额却是被擦得锃亮。大堂内整整齐齐的摆着八张老榆木桌，和十来条长凳。

刚开始排队的人不少，但后来有识字的告诉排队的人们，每月包吃包住，一钱银子。原本排队的人就走的不剩几个了。

这一钱银子，在当时也就是几件粗麻衫的钱。可对于中日乞讨为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陈小五兄妹来说，能管吃管住就已经不错了。

掌柜的人很好，人称莫秀才，莫掌柜。已到知天命之年，心善，得知了陈小五兄妹的事，便收留了他们。当然，莫秀才只知道陈小五兄妹俩是从小流落街头的孤儿，至于平日里小五怎么斗殴伤人，之后又怎么成了街头混子口中的小五爷，这类事情陈小五只字未提。

陈小五做了这一梦楼的跑堂，妹妹年龄尚小，就在书房负责整理莫秀才的笔墨纸砚。至于工钱，兄妹俩都管吃管住，但只有哥哥每月能拿到一钱银子。毕竟人家原本只招一个跑堂，能再给妹妹碗饭吃就不错了。

兄妹俩喜出望外，当天就收拾东西搬了进来。

兄妹俩的房间，在柴房旁边。对面便是鸡窝，只要风向一变，屋里就飘来阵阵的鸡屎味。屋子很小，刚刚好容下一张能躺下两人的床，和一个碳炉。

兄妹等在莫掌柜门前，等着拜见老板娘的时候，听到老板娘颜氏在里屋扯着嗓子带着哭腔喊道：

“哎呦，你这杀千刀的哟，自己窝囊没本事，还招俩小要饭的进来。我这辈子嫁给你啊，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莫掌柜发出哎呦哎呦的叫声，想必应该是被揪着耳朵骂呢。

莫掌柜和颜氏有一个女儿，名叫莫梅，颜氏喊她小梅。这个小梅比陈小五小两三岁，别看家里并不是很富裕，但却有着大小姐脾气。陈丫头经常会被叫过去，给她嗑瓜子，砸核桃。就这还不落好，只要一不高兴了，朝着丫头就一嘴巴。

丫头知道哥哥的脾气，尽可能的瞒着哥哥，几巴掌的事情忍忍也就过去了。时间长了，小五也能看出点什么，也是疼在心里，怒在胸间。但又不能给莫掌柜惹麻烦，也只能忍着。

店里的伙计不多，除了陈小五是个跑堂的，还有两个打杂的，还有一个厨子。这个厨子和陈小五的关系不错，是个巴蜀来的胖子。大伙都喊他烧白，是因为烧白是他的拿手菜。闲暇时，小五会给其他几个伙计们讲自己在外面漂泊的经历和所见所闻。烧白仰慕陈小五讲义气，还觉得他是个带着自己妹妹闯江湖的豪侠。

伙计们心中的莫掌柜是个大好人，谁家有个什么事请个假，或是需要借点钱，莫掌柜都是能帮就帮，但前提是都不能让颜氏母女俩知道。至于颜氏母女，被伙计们私下称为恶婆娘和小恶婆娘。

半年之后，莫掌柜暴病去世。

莫掌柜去世后，官府验完尸的当天夜里，小五和烧白路过颜氏房间时，听到了颜氏窃窃的笑声。

几个伙计私底下为莫掌柜鸣不平，有的说莫掌柜命不好，找了这么个媳妇。还有的说莫掌柜肯定是被那恶婆娘害死的。但在颜氏面前，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几天后，莫掌柜出殡，小梅没有来，说是也病倒了，卧床在家。颜氏跪在丈夫棺材前哭天抢地得喊着，家里的，你丢下我们母女俩就走了，可叫我们怎么活呀，你走了不如把妾身也带走把……最后在乡亲们的劝说下才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伙计们看着颜氏的这副嘴脸倒也不感到惊讶，但是对小梅没有来却是感到十分意外。

第二天，一大早，陈小五和妹妹打算赶早市，买些水果送到莫掌柜的坟前。

这天便是八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