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稍微往回拨几格。

……

修一行人前往黑森林时，西蒙兹曾让莫罗通知席勒带一队人接应。

莫罗通知得很及时，席勒出发得却并不及时。

或许是因为对莫罗的话不太重视，又或许是对西蒙兹的实力太过放心，直到修他们与邪教徒相遇，席勒才带着警备队出发。

太晚了。

等席勒到达黑森林时，迎接他们的则是魔物，密密麻麻无可计数的魔物。

黑色的森林里氤氲着黑色的潮水。

或大或小的魔物形态千奇百怪，尖牙利爪、厚齿重鳞的固然是多数，多肢复眼、体态扭曲的也不少

——唯有一点相同，猩红的斑纹浮现体表，昭示着炽烈的攻击欲望！

“警戒！”席勒咬着牙发出了稍显迟钝的指示。

十几个警备队员整齐地分散开，六个持盾卫士上前一步，错落有致地围成半圆，掩护好身后的队友，剑士和枪兵也摆好架势，死死地盯住了前方的魔物。

接近薄暮时分的阳光不再那么强烈，甚至无力照透那阴森诡谲的黑暗森林，只余下一线天光楔在黑森林的边界处。

宛如火线。

一方是严阵以待的警备队员，兵甲粼粼，利刃折光；另一方，磨牙吮血的魔物蛰伏于阴影之中，按耐兽性。

精神上的紧绷使得时感错乱，也许过了一刻，也许过了三刻，可在席勒眼中对峙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只觉得一生都未曾经历过的漫长。

蒙昧的魔物终究耐心有限，一只漆黑尖毛如钢针的狼形魔物率先跨过了边界。

它先是一步步挪到一线天光边上，然后右前足轻缓地移向交界处，同时阴鸷的目光盯着警备队员。

此举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眼看着那利爪的尖端离地还有不到一尺，忽然，那黑狼便迅疾地冲向了人群！

随着这一直魔物冲出，整片黑色的潮水涌动出一朵黑色的“浪花”，直扑向众人！

还是站前方的持盾卫士最先反应过来，暗骂了一声杂碎，便调整身形，双臂发力握紧大盾迎向黑狼。

黑色腥风狠狠地撞击在大盾中上部，坚硬的颅骨与钢铁碰撞的闷响声只有一瞬，随后持盾者撤步卸力，两侧准备好的队友则顺势前冲刺击，长枪交叉贯穿了黑狼。

那黑狼狂化之后也是黑铁阶的魔物，在众人协力之下不过瞬间而亡，可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头又一头奇形怪状的魔物扑向持盾者，攻击节奏稍快的剑士迅速补上缺口，奋力斩杀，还是疲于应付。

警备队员且战且退，如被浪潮冲击的孤帆般飘摇不定，似乎随时会被魔潮一口吞没。

“啊！”

突然，一只形如水晶的节肢类魔物，以锋利纤细的上肢削切中了一时疏忽的剑士右臂。

简陋皮甲的防护力度实在薄弱，魔物这一击直接破开皮肉伤口见骨。

疼痛刺激得剑士面部抽搐变形，但他还是强咬着牙，用左手死死按住魔物的上肢，待队友击杀后才放松下来，踉跄着退后，进行简单的包扎。

“可恶，杀不完的怪物啊！不会真是‘魔潮’吧？！”

虽然早就隐约有所猜测，可真当这个可能性被抛出来了，众人却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

十年一期虽然不是完全准确，可误差一般也不会超过一年——明明上一次魔潮才度过了三年！

鲜血与牺牲、痛苦与悲戚，这一切仿佛还是昨日，那些挣扎、那些选择、那些迫不得已……

我们的伤口，尚未舔舐干净呐。

可是。

是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可是”。命运的安排谁也无法看清，不幸每一天都在发生。

难道应当祈求诸神的怜悯么？那是多么软弱者才会有的想法呀

——非是软弱于肉体，而是软弱于意志。

这世间的诸神或许高高在上，但祂们并不要求人人卑微。

哈鲁斯的子民们或许尤为顽强，每一处乡间都流传着类似的谚语：

神明更眷顾伟大的意志（自助者天助）。

是故，纵使再怎么不愿意，席勒依然要强迫自己承认：魔潮提前了。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选择。

此行最初的目的是接应还在黑森林中的西蒙兹一行人。而发现了魔潮提前这一点后，席勒动摇了，他起了撤退的心思。

魔潮刚爆发，魔物强化的程度还不高，此时不计代价冲杀进去的话，基本上肯定能救回西蒙兹一行人。相应的，必然会延误时机，无法把魔潮提前降临的消息带回夏布利。

留下一两个人回去报信？席勒也考虑过这个方法，可是，太危险了。

魔潮爆发后黑森林之外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只留下一两个人的话，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无法承担这种风险。

是的，一整个镇子的安危与责任。席勒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冲上前一剑深深切入一只鸟形魔物的左翼，倏忽间拔不出来，席勒索性丢开剑，发狂般地用双手撕开魔物的皮毛血肉。

直到魔物那灼热腥臭的血液淋在席勒脸上，他才眼神恢复清明，颓然下令：

“整理阵型，准备……回撤！”

“啊？”

“可是……”

“我说！”席勒面目狰狞地吼道，“准备回撤！”

…………

…………

包括席勒本人在内，去黑森林的时候是十六个警备队成员：六个持盾卫士、六个剑士和四个枪兵。

回来时呢？还是有一位英勇的剑士牺牲在了回归的路上。在五只黑铁阶的魔鸟骚扰下，两只黑蜥简直像是潜行者，悄无声息地偷袭——带来了死亡的阴霾。

当然，黑蜥也是黑铁阶的魔物，在魔潮的影响下，平日难得一见的黑铁阶魔物极易催生出来。

这一场惨痛的教训使得归途的众人更加小心谨慎，惨剧终究没有重演——虽然众人还是伤痕累累。

等看到城墙——如果那粗糙简陋的结构还能被称为城墙的话——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伤残也振奋精神，迅速赶到了瞭望塔下。

“你们两个上去敲钟！其他人分散护送伤员去救治，然后召集所有人手……叫上三分队队长辛格，去会议室。”

片刻之后。

“……我能理解你赶回来。所以，”从刚才开始就低着头，身体不住颤抖似乎在按耐着什么的辛格站起身，面色酡红地说，“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去找西蒙兹他们呢？”

席勒愣住了。他难以察觉到的内心深处……原来是有阴暗的萌芽么？

魔潮初期，魔物不会有太大强化，以西蒙兹的实力，即使护住年轻人，也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席勒却没有想着立刻回援，为那一线希望。

“我会去。”

“席勒，我会带一队人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