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小掌柜话至一半，微微露出了一丝恍悟的神情，随即走出柜台，悄悄瞟了白芷几眼，给其指路，道：“这边请吧。”

白芷诧异了一秒，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但她很快调整了神态，随着掌柜指的方向走去。随木梯而上，檀香渐晰，细而不浓，似是为她指引着方向……拐过一方扶手，狭长的走廊已被渐深的夜色笼罩，望不到尽头，唯有一室光影若现。

这家店有这么大吗？白芷闪现一丝惊讶，她并未做过多停留，随即推门而入。

门是镂空镶边细丝金钿花，室内器物整齐摆放，玉壶状的雕花香炉静立于地板之上，散发着细腻清甜的香气，整个房间极为雅致，正中安放的紫檀案几前，坐着一个约摸二五出头的男人。

白芷合上门，惊讶无比，她从不曾想过这个人竟如此年轻……她步调放缓，室内光线离合昏黄，散落在那人脖颈，只见他额角连同半只眼睛都被笼上了一层柔和的阴影，看不清神情，但那略微上扬的嘴角倒是很好看……

白芷不知不觉已经走至桌案尽头，她回过神来，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怎么就因为一个人的嘴角无意中犯了呆呢？

那人抬了抬手，示意她入座。这一坐，她终于是看清了模样。他眉眼细长，鼻梁秀挺，脸角瘦削却轮廓分明，清爽的碎发遮住了一部分额角，显得无比雅人深致，外加身着一袭白玉长衫，颇有着几分先生气韵，通常这般样貌的人都会被扣上个白面书生的头衔，于女人而言是好看却不可靠……但不知为什么，于她而言，这个眼眸清冽的男人，竟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稳感。

“小姐……”男人率先开口，递上一盏清茶，“方才你同学生李昭交谈甚久，想必是渴了。”

白芷只觉他面如冠玉，声韵温柔似那山涧清泉，明明近在咫尺，又有点遥不可及……不对，她又在干嘛？回神！

白芷接过茶碗，她从不喝茶，仍呷了一口，假作镇定，轻轻抬高音调：“哦？”，继而又以平静的口吻试探道，“那您可听得一清二楚？”

男子略微点头，道：“恕我无理，本想早点招待，只是小姐说的东西很是新鲜，便自顾听了下去，小姐可莫怪罪。”

“是我来打扰您，又怎好意思怪罪先生呢？”白芷见他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摆出一副老练的表情，殊不知她当时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活脱脱的女骗子……她继而道：“那您听见了什么？莫不是也跟那小掌柜一般，以为我是骗子吧？”她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我是算命的”，竟不知自己的脸角还在微微地抽搐……她不太擅长撒谎。

“如果你是真的，即便你猜对了什么，我若是否定，你也得是假的。但你若是假的……”只见他稍作停顿，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一试便知。”白芷惊诧万分，他还是刚刚那个温柔的人吗？白芷抬眼与那人四目相对，只见他眼眸清澈，笑容浅淡，哪里像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

男子又道：“我给你生辰八字。”语气依旧平稳，却像极了挑衅。

她虽然不是算命先生，但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视人，她都不愿意被人小看，亏她之前还觉得他长得好看，或许还是个温柔的人云云，没想到挑衅的话从他口中而出，倒像是唠家常一样随意……她心中有了一丝怒火，表面仍旧不愠不怒，但字字铿锵：“这次，我不用生辰八字。”二人作谈话状，若是不知所然的人中途经过，或许还误以为二人相谈甚欢呢……她干脆赌一把，如果她猜的不错，说不准还真发现了大隐隐于市的金主。

男子平湖似的眸光里泛起了一丝涟漪，兴致勃勃：“那用什么？”

“用意念！”每当白芷回忆起这段对话的时候，她肠子都悔青了……简直比白痴还白痴！

男子听闻微微一惊，继而浅笑几声，道：“好。只不过……没有赌注的游戏，我不玩。”

她正巧找不着合适的理由赚钱，赌注这玩意儿……正合她意！于是白芷回答得有点随意，道：“巧了，我也是。赌什么？先声明一点，钱我可没有。”

“钱有什么好赌的？我们……”，男子身体向前微微一倾，整张脸从房间的暗角里脱颖出来，好一副俊郎模样，他语气平缓依旧：“赌婚姻。”

什么？白芷心里咯噔一下，她反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三个字……婚姻？他难道想让自己嫁给他？萍水相逢，这不可能。白芷转而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先生结婚了吗？”

“未曾。”

果然是这样！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年长一辈，大多都还不曾受到过新文化的洗礼，儿女的终身大事仍是参与包办……只是年轻人不这样想，一旦读过几年书的，都渴望能够自由恋爱，这人难道想让自己给他挡子弹？

“先生，你不会是想让我假扮你外面的女友，好让你的家人退掉儿时的媒妁之言吧？”白芷问道。

男子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舒雅干净的脸上似笑非笑：“小姐你怕是误会了……”

“嗯？”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猜中了，你可以提一个要求，但如果不中，你的婚姻……就得攥在我手里。”他声线低沉，毫无玩味之意。

他竟然来真的！白芷神情紧绷，她抬眼审视着一桌之隔的这个男人，只见男子从容淡定，一双浅淡的眸温柔地凝视着她……他分明是那个赌注的始作俑者，可言语、神态间又那般置身事外，仿佛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此人城府极深！

她有点后悔打了这个赌，可又不愿表现得怯懦，于是故作镇定，道：“这位先生，我们不过是算个命，你这赌注未免也太大了点……”

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有丝慵懒：“算命算命，算的……不就是一场命吗？”又是一番弦外之音，白芷顿塞，因为她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男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道：“小姐莫怕，如果你觉得这个赌注过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明明一副好话好说的样子，可他又在借机挑衅！

白芷心里跟明镜似的，机会于她而言，无非两条路，一是置之不理，二则是破釜沉舟。她既选择了二，又付出了一半的努力，怎么能半途收手？不行！她分毫都要争回来！白芷不示弱，道：“说出去的话我不会再收回来，只不过……我们得以凭据为证！谁知道你会不会使诈？”

“好。”男子只说了一个字，平静依旧。

白芷看他抽出纸笔，内心有丝后悔，她只希望自己不是一时糊涂。立好字据，她将笔递还给男子，二人间有了一次短暂的对视，在他那安然得仿佛能够装下整个世界的荧眸里，她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白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确认她的判断，她放任自己越发红晕的耳根，没有移开视线……但他却察觉到了什么，冲着白芷机敏地眨了眼，那丝喜悦顿时荡然无存，一切都恰到好处。

“小姐在看什么？”他果然不放过一丝愚弄她的机会。

白芷见状，急忙将脸撇向一边，尽量不看他，有点不知所措：“没什么。”白芷余光撇见他视线渐渐转移至她发红的耳根，只好强制转移话题，道：“这天气，不知怎的，竟有点热。”只见她单手做扇状，有一搭没一搭地配合着。

他突然眉头微蹙，装作不解道：“热？现下正值春季，是一年里难得的凉爽日子，怎会觉着热呢？小生见你耳跟通红，要是生病就不好了。这样吧，我让李昭给你打盆水来？”

他还就不放过了？白芷欲哭无泪，右手手指在左手的掌心里反复摩擦，生硬地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既然是打赌，我们还是直接开始吧。”

白芷被他戏弄一番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跟这个人打交道，一定不能落下什么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