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妇人回来了。

她坐在叶清影旁边的凳子上，紧靠着圆桌，一只手托腮，稍稍歪着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颇有些怀念的味道。

“夫人……在看什么呢？”叶清影开口问。

“啊，我在看……”那妇人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我是在看姑娘你呢。唉，不瞒姑娘说，你的模样……与我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是吗？”叶清影浅浅一笑，作出羞涩的样子，低着头，小声说：“夫人如此貌美，小女子又哪里比得上？”

“姑娘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妇人听了，连忙摆摆手说：“虽说我二人长得是有几分相似，但姑娘容貌比之小妇人年轻时，却还要胜过几分颜色。”

她说着，转头看了看一旁正在酣睡的小婴儿，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我一看见姑娘，便感觉十分亲切，竟觉得姑娘……如同我的另一个孩子一般。唉，真希望我的囡囡长大后，能有姑娘一般的美貌。”

叶清影低着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忽然说：“夫人，其实清影也对夫人一见如故，想认夫人做我的义母，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妇人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绽放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睁大了眼睛，很欣喜地说：“那……那自然好了！我还怕姑娘你会嫌弃小妇人——不过是一介农妇呢！”

“怎么会呢？我娘亲早逝，一直想有个如夫人般慈祥的母亲。”叶清影笑着说。

她主动拿起边上的茶壶，给妇人倒了一杯茶，然后将茶杯往她跟前推了推。

“夫人，喝了这杯茶，您就是我的义母了。”

那妇人听了，心中十分欢喜，想也没想便举起了茶杯，与叶清影早已倒满的被子碰了碰，然后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叶清影一只手举着方才的杯子，并未凑到唇边，反而缓缓放下。

杯子里的茶水悠悠晃荡，两三片浅黄色的茶叶在泛着碧色的茶水里面沉沉浮浮。

她看着对面的妇人，笑容浅浅淡淡，眸子里也是柔柔的光晕。

妇人喝了茶，张了张口，好似又想与她说些什么，只是才一张口，却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来。

“这……这……血——血啊！”

妇人尖叫，两只手胡乱挥动着，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那刚刚还用来倒过茶的茶壶、茶杯一摔到地上，立刻碎成了一片片残缺的瓷片，而那壶还没喝完的茶水，也随着这动作溅洒了一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凳子一歪，她立刻摔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肚子，只觉腹痛如绞，而鲜血也不断从唇畔溢出来。

她抬起头来，开始向身边的少女求救。

“……姑娘，姑娘，救救我，快去帮我找人来——！”

叶清影闻言，低头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在妇人的眼中，这个刚刚才认她为义母的少女，此刻就坐在原地，闻言，丝毫没有动弹，反而低下头来，一双美眸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一点的急切慌张。

这种反应，简直都不像个正常人。

她看见她的眼神，清凌凌的目光——无悲无喜，无怨无怒。如同九天仙女，根本不会在意人间烦愁。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是你！”

妇人双眼充满恐惧地看着她，并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倾尽全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去，抱起放在床上的婴儿，就准备往外跑。

叶清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门边，有点担心若让她们跑出去了，是否会发生什么意外，于是她开口说：“夫人还是别跑了，请仔细看看手中。”

妇人闻言，愣了一下，足下脚步也不由得变慢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婴儿，她正紧闭着双眼，仿佛是睡着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只手颤巍巍移到了婴儿的鼻端，然后，这石室里响彻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给我们下毒？……就算是我跟你有仇，可我的囡囡——我的囡囡她又有什么错？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下此狠手？！”妇人嘶声喊道。

叶清影轻声说：“夫人……可心疼自己的女儿？”

妇人怀抱死去的婴儿，恶狠狠地瞪着她。

叶清影笑了笑，说：“夫人若真的心疼自己的女儿，就让她现在去死吧，因为想必……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你……”妇人声音颤抖地说：“我告诉你，你方才在村子周围转悠，后来又进了我家门的事……都已被村里人看到了！你是逃不了的，你一定会为我和我女儿偿命！”

妇人一只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扶着墙壁，终究还是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在了地上。

叶清影像是没听到似的，对这一幕惨剧视而不见。她缓缓走过去，蹲在了妇人身前。

“你再真实，也是虚幻。”她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不过是曾出现在我梦中的幻影，一个想象中的角色。”

“……而如今，我已然不再做梦了。”

“你……”妇人□□。

叶清影看着她喘息着挣扎了几秒，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妇人的呼吸停止的一瞬间，四周幻境轰然破碎，那一地的污水碎片，翻倒的桌椅板凳，刹那间全都消失无踪，就连面前的两具尸体也都在她眼前不见了。

叶清影站起身来，一只手端起了刚刚摆在妇人身边的烛台。

她拉开半掩的石门，走了出去。

耳边，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轻声低喃：“真是狠心呐！最诱人的幻境……居然都留不住你吗？”

“……”

叶清影听见声音，猛地一回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别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你是谁？”叶清影问。

那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回答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要找的人？”

叶清影皱眉，她可不记得，她在这里要找什么人。如果非要说有，那也只能是在她面前忽然消失，至今仍旧不知去向的慕容珩了。

可是，要说如今这个声音不男不女，言谈诡异莫测的家伙是慕容珩？她可不相信。

她刚刚这样想着，那人却回答说：“没错，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叶清影无言，也不去猜测，只是故意转移话题说：“你方才说的是何意？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人没怎么犹豫就回答道：“此乃试炼第一关，你已经过了。”

叶清影说：“这所谓的试炼……过得为何如此轻易？”

“姑娘觉得轻易，他人未必。”

叶清影笑笑说：“莫非世人都参不透虚幻？在这幻境中，只要毁掉构成它的东西——也就是幻境里的人，它自然就会破灭了。既如此，这所谓试炼难道还不简单？”

“姑娘此言差矣。”那柔媚的声音反驳道：“不一样的人，看到的东西也是不同的，越渴望，就越深陷其中，越难以辨清真假，直至意识在幻境中消亡。”

“能够轻易破解第一关的，也只有一种人了。”

“何种人？”

“……”那人沉默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线，似在耳语般，对她轻声说了一句：“无情之人。”

……

那人对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消失不见了，不管怎么她呼唤也没有再现身。

叶清影只得举着灯盏继续走入黑暗。

这一次她走了很久。

洞中无日月，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能凭腹中的饥饿感感知，此时距离她初进这洞穴，起码已经过了大半天了。

她沿着回廊一直走，过了很久，终于在前方拐角处看到了微微的光亮。

叶清影精神一振，连忙往前小跑了几步，一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竟是这山洞的出口，从她所站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外头是一片桃花林，阳光斜照，落英缤纷。

而那山洞入口处，似乎还站了一个人。

叶清影见到这个人影，心里有些警惕。她走过去，轻声唤了一句：“敢问……阁下何人？”

那人闻言，本是背对着她的身子，立刻转了过来。

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叶清影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沈……沈师兄？！”

那人微微一笑，说：“叶师妹，好久不见。”

叶清影看着他，忽然问道：“沈师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妹莫非是在试探我？”沈泓笑了笑说：“不是你飞鹤传信叫我来的吗？”

叶清影闻言，对沈泓的身份已是信了八分。她松了口气，对他说：“此处实在诡异得很，处处都是幻境。清影怕师兄也是幻象，所以不得不确认一下。”

“……你说幻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她正待娓娓道来，却听沈泓突然开口道：“看师妹如此疲惫的样子，想必在这洞穴里也呆了不少时辰。不如我们先去镇上，进了客栈再细说。”

叶清影闻言，也觉得有些疲惫，便点头同意。

她收了剑，准备往洞外走。走到洞口的时候，外面几缕阳光斜斜投射进来，正好映在她的鞋面上，将其中几缕云纹染成了金色。

她刚要迈出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师妹为何不走？”沈泓本已转身要走，此刻却也不得不停下。他扭过头去，看着她，目光里透着几丝不解。

叶清影注视着沈泓，淡淡道：“清影……忽然不想走了。”

“……为何？莫非师妹还想在这洞里一直待着？”

“呵。”叶清影闻言，有些嘲讽地笑了笑，然后说：“只怕若是跟着你走，才是再也出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