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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痕记》第十八章 天上舒卷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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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社收到刘晓涵的信躲在山坳里看的时候,靳华走了过去.

两个人在部队里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王社把信递给靳华说,刘晓涵在信里说山桃文学社的社长出家为僧了.

“我是很佩服这样的人。”王社掏出一支烟点燃后深吸一口说,“靳华,你是知道的,我当兵前是给少林寺的德虔长老写过信的,不过,他给我回信的时候,我已经穿上军装了。现在,未着袈裟着军服,既然当了兵,就要象个兵样“”

“嗯。”

“王社,你也知道,马上就要打仗了,如果这次咱们两个死在战场上,回家后,不知那些战友老乡们能否替我看一下家人呢。算了,不想这些了。这狗日的世界,为什么要有战争呢。”

“亘古青史多少卷,存亡绝续几番轮。从古至今,咱们国家就是一直战火不断吧。”王社刚没有多长时间学着靳华的样子点燃一支烟,但他刚抽几口就咳嗽起来。王社把手中的烟弃在地上,他收起刘晓涵的信笑容可掬地说,“听说仗打起来以后,信也发不出去了?”

“是这样的吧。火箭炮159师上去的时候,头一天还听着他们营房里有人在说话,次日一大早整个营房都空了。兵贵神速,是这个意思吧。来不及写信的人,听说是把家书从火车上扔下来的。不如咱们早作打算,就告诉家里人马上就要上前线了,不要再来信了。”

“也是一个办法。不过,还是不说为好,要不然,咱们就说去外地封闭训练吧。”王社说着站起来,“走吧,这一阵子够紧张的了。”

“总是说狼来了,谁还信。”靳华笑到,“春节前后,弄几次紧急集合了,到现在,不还是没有上去吗?”

“走吧,我挺讨厌那个什么张主任的,他现在随时都会来咱们汽车营检查工作的。”

“戴眼镜的那个?王社,你不是和几个人一起去他家玩过吗?还老乡呢。”靳华冲王社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老乡见老乡,还两眼泪汪汪呢。”

回到营房的时候,志华差不多是叫喊起来。

“王社,靳华,快点吧,几个老乡都等着你们两个人呢。”

“干什么?”王社说,“不会又是去张主任家玩吧。”

“真让你说对了。”志华笑逐颜开地说,“走吧,后理,学军,林明,传生,陈影,振龙,周林,化春,明集,米子思,远海,海波,十几个人都等着你们两个呢。”

王社顺着志华的手势望过去,营外外的小河岸边,果然有十几个人站在那儿。来部队以后,他们这些从龙城来的十几个差不多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师下政治部的张主任家。张主任也是龙城人,对龙城来的兵很是照顾。王社第一次去张主任家是和志华一块去的,当时,张主任对志华格外亲切,对王社有些厚此薄彼,这令王社大为光火。从此,王社很看不起张主任,但又觉得张主任还是挺有才学的。

到了张主任家,十几人一下子就把屋子挤得满满的。

张主任的老婆是203医院的护士长,她热情地招呼着屋子里的人坐,但还是有几个人没有椅子坐,于是,护士长便去师长家借板凳去了。张主任和师长是邻居,他们这些师领导住的都是三间平房的小院落。师领导的住院有警调连和特务连,再远一点是通信营的驻地。隔一条河就是汽车营和师203医院了。张主任递过去几杯茶水,便一个人端起一杯茶水喝了几口放下来。

“想和你们说一下越战前国际形势,越南自和美国打完越南战争后,士气高昂,但国内损失巨大,越南人报复心理极强,1979年越共当局想把周边缅甸、柬埔寨等国纳入版图,当时由于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王和中国的关系很好,他跑到中国求助,直接向我们的邓主席出兵帮忙。”张主任说着笑了笑,他又端起茶水兀自喝了几口,“为了解求柬埔寨等国,中国采取了围魏救赵的计策,希望在边境线上做一些动作,迫使越南退兵。上一次打越南,也就是79年的自卫反击战,我是第二批上的前线,我们上战场非常的突然,之前没有一点预兆,先是部队不许他们给任何人写信,包括家里。”

王社看了一眼靳华,王靳华也看了一眼王社。张主任笑了笑,放下茶杯,他掏出烟分给屋子里的一些人抽。护士长搬来几个凳子放下后,便忙碌着朝张主任茶杯里倒水,还招呼着屋子里的人喝水。

“都是我的老乡,来了就不要见外,你去忙你的去吧。”张主任朝护士长挥了一下手,护士长走了。张主任兀自点燃一支烟,深吸几口说,“用火车直接拉到云南昆明,上火车前还不知道是执行什么任务,当车到云南后,把我们用车拉到了一个叫兵源输送战的地方,一下车,立即有人宣布,我将于今晚直接开赴战场!现在立即给家里写信,每人发了一个白布条,要求大家一定要把家庭住址写清楚,并直接说明,如果我们阵亡,将根据这个将红包直接寄回家乡。阵亡的标准是每人500元人民币,当时大家都炸了锅,我吓得要命,我的一个战友问我,你信写好了吗,我说没写,你就帮我照你的信抄一篇给我!利用空余时间,我把两封信拿好,在部队营房外面的街上希望找到一个人帮我们寄信,等了老半天,也没有人经过,这是走过来一个女孩子,我对她说:小朋友,我给你10块钱,请你帮我把这两封信寄出去!我求求你了!女孩子笑了笑说,我是大学生,不是小女孩了。我知道她同意了,我们团被分为两个团,很多干部被降级使用,新加入了很多熟悉当地语言和地形的本地兵。第二天,我们部队开赴作战前线。事后得知信件确实寄回家。这个大学生后来当了兵,后来,成了我的夫人,就是你们的护士长。”

张主任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刚进越南时,我发现越南人在路上给我们散发了许多传单,传单上的内容大致是:当局不顾兄弟社会主义国家多年情意,悍然发动侵略我国的战争。前期我们实行优待俘虏的政策,但越南人报复心很强,他们化装成老百姓从背后给我们黑枪,他们一个人就敢和我们一个营周旋,在一条河对岸的草房中,有人对我们狙击,我们用整营将包围,击毙后发现只有一人。在经历过很多次教训后,连里有一次开总结会,连长说以后大家再抓到俘虏,然后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但他始终没有说破。因为每抓到一个俘虏就需要两个人负责看守,然后向后方转移,严重影响了部队兵源和作战能力。”张主任说着把烟弃进烟缸里,“其实,并不是我们想打仗,人家要打,咱们不打有什么办法。”

“咱们也是有伤亡的吧。”张志华呷了一口茶水,他神情专著地望着张主任,在听张主任讲着自己参战的经历,生怕有什么没有听到似的。“首长,你说得真好。”

“我军在对越作战中使用的是50、60年代的技术和已被实践证明不适用的苏式装备。以前为了帮助越南,中国人自己制造的新式常规武器,先前已经大部分给了越南,自己都不用或很少用,可以这样说,越南军队是中国军队一手训练和装备起来的,我们的军事思想和游击战术,越南人得到了真传,这场战争,是徒弟打老师。中国军队后勤供应不足,机动性能差,可能与缺少运送军需品和人员的卡车有关,还有中越边境恶劣的地理条件大大限制后勤补给了。假如中国人装备有进行反击所必需的现代化自行火炮或远程大炮,越军火炮造成的威胁无疑会大大减小。据战后统计,中国军队的伤亡80%多的敌人炮火导致的。中国士兵平时训练的重点是拼刺刀和投弹等基本军事技能。他们的训练同其他各项活动一样,都是为适应步兵战术和游击战开展的。”张主任接过张志华递给他的烟点燃后深吸一口说,“中国军队训练的目的是培养战士而不是指挥员,当时的对指挥官的训练侧重于政治而非军事。虽然中国在1979年以前就有军事院校,但军队缺乏训练是在这次战争中暴露的主要问题之一。还有,本次战争中,中国还大量使用了新兵参战,有些士兵从参军到牺牲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们现在也算得上是新兵吧。”靳华谨慎地说,“首长,这个仗再打下去,真的会让我们上?”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真叫你上,你不去?”张主任冷冷地盯一眼靳华,“我现在都是作好随时出征的准备的,你们也要。”

屋子里的人都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张主任笑了笑,他把桌子上的烟掏出来分给屋子里的人。

“那一次战斗,就这么10公里的距离就走了一天,要到达指定位置,我们都清楚是绝不可能按时到达了。眼看着我们将无法完成任务,却突然来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机会。”张主任深吸一口烟说,“当时我是38团政委,子弹冲着我的脚后跟疯狂地追扫着,前进不能,后退也不能,旁边的大石头又有人显患了,只有两米外有个水坑。可谁也不知道水坑里有没有地雷,但可以肯定的是,站着马上就会死,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跳了下去。和我一块的一个团长,他的一条腿被炸断,别人要救他,他说:别来,我背下还压着一颗雷!大家看着他两手抠进地里,血哗哗地流,直到死,也没哼一声。战后我去过他家,他父亲也只一条腿,另一条腿是在抗美援朝时失去的。他还在说,完了!完了!我问他,什么完了?他几乎是哭诉,我第一天就受伤,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战斗了!我不能为国家尽力了。”

屋子里的人都在听张主任讲话,他不讲的时候,屋子里很静。

“炮火映红了身旁一张张僵死而不再熟悉的面孔,听着师长声声急促而紧张的口令,我当时整个人立刻就抖开了,手中的枪不住地打晃。所有能动的都在动,喀喀喇喇坦克的履带,轰轰隆隆疾行的军车,纷乱而急促的步伐,无数打开的枪刺,西风漫卷的猎猎军旗。看到这些的时候,自己也就不紧张了。”

一声屁响,在静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清脆,但是没有人笑。

张主任把手里的烟弃进烟缸里,他站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这一次来,就不多留你们了。”张主任说着拿起挂在墙壁上的军帽,把鲜红的五角星正了一下,朝头上戴去,“走了,开会的时间到了。”

10师的会议厅里一派庄严和肃穆,参会的人都是团以上干部.

师长望了一眼在座的人,他把文件朝桌子上掷了一下.

“开会吧。”师长先是咳嗽一声,接着兀自点燃一支烟,“上级命令我们师务必于四月二十五日前到达到达麻栗坡县城西南五十公里的南温河一带。为了确保夺回老山的绝对把握,原昆明军区领导根据上级杀鸡要用牛刀的指示,对四十师又加强了炮兵第四师、十四军炮兵团、四十一师炮兵团、步兵第一二二团、昆明军区通讯团、军区工兵第七团、汽车第二十二团、军区敌后侦察大队、四十二师侦察大队和麻栗坡县民兵团。同时,原昆明军区为了在战略上麻痹越军,采取隐真示假的手段,调动了五百部各种型号电台,并配以少量佯动部队,造成我企图向越南横连山省进攻的假象,成功迫使越军调动其主力三一六a师、三一一师向西移动,以加强其西线防御。我们10师的任务是送经养,保障前线一切运输物资。从今晚12时0分0秒开始,部队紧急集合,直奔目的地。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在会的人齐刷刷地站立起来,差不多是异口同声地应声而答。

王社和靳华他们十几个人在回营房的路上,两个人慢慢地走在了后面,望着前面的人群,靳华拉了王社一把。

“干什么,王社,你也知道,现在请个假有多难,快回去吧。”靳华笑了笑说,“走吧,你想干什么。”

“不如咱们到前面的山坡上坐一会吧。”王社看一眼满山遍野的花朵,望过去到处姹紫妍红,煞是好看。

“不行,快走吧。”靳华拉起王社朝前跑去,追上了前面的人群。

回到部队驻地以后,王社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他觉得现在山花烂漫,不去看一会,真是有负大好春光了。

王社一个人躺在营房外的山坡上,望着天上的云,想象着如果这一次真的去了前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他知道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五日,原昆明军区第十四集团军第四十步兵师受领作战任务。收复被越军侵占的我老山地区,形成有利于我方的边境态势。那时的老山主攻团被定为四十师的主攻团。主要任务是攻击并占领老山主峰。几个月过去了,现在,如果真的这个仗要打下去,也许他们这些人还真的会要上战场的。王社想,如果战争是在所难免的,真的打下去,只有勇于面对了,别无他路的。去就去吧,大不了一个死。想到一个生命的结束,王社有些懵懂,他不太明白自己现在是借用王社的身体在生活,自己还会不会有朝一日远离这个身体后再也回不过来了。

生命是物质的,心想,既然有物质不灭这个说法,也许自己还是可以再一次转世轮回的吧。借体王社当兵之前,他看完了王社所有的日记,当然,还有王社家里的那些书籍,现在,借体王社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王社,并能很好的和眼前这个叫王社的人处得很好。王社在适应现代生活,他已经接受了一些现代知识。也许是自觉不够博学吧,到部队以后,他总是抽出一切能用上的时间看书。生命有重量吧,心想,也许人的智慧和意识都是有重量的吧。那么一个人的意念呢,也会有重量吗。望着天上舒卷的云,王社胡乱的想着。也许,等这个地球上的人类科技发达以后,真的会搞一些大型器官移植,当然,移一些手足不算什么了,把一个人的头颅移植了怎么样,一个人被移得光剩余一个头颅会成什么样呢。

那时的人们不会再有性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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