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嘞个狸狸！”

这“千里符”简直快得忒不要脸了！万仞山高万仞，一仞高八尺，就算是独秀峰没有万仞高，也得有几千仞吧？可这一屉包子没熟的功夫，就把我送下来了？

龙小包上身白布褂打里外套青布罩衫，下身皂色绸子裤高打着绑腿，足蹬千层底踢死牛的快靴，靴面上贴着两道黄橙橙的、绘满红色符咒的“千里符”，若不是“千里符”略显怪异，乍一看他就跟一洛阳集市上大酒楼的跑堂伙计似的。

这也难怪，这些年来龙小包的工作地点一直是厨房，这身打扮还是爷爷亲自给他裁剪的，刚一上身的时候别提多喜欢了，不过随着自己腰围日益增粗，这裤子也是改了又改，倒快成裙子了。

那么第一件事，一条玉面小小小白龙要先换一身光鲜的衣裳！

“这是谁家的孩子没看住，怎么这个时候敢出来？当真作孽呦！”不知道为什么，龙小包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龙小包也觉纳罕，这偌大的镇子，怎么不见一个男人？竟都是老弱妇孺三三两两的，不是呆立张望就是蹲在破屋前捉虱子，一片衰败之气。

原来，只因鄙州地处西北，正是唐与突厥、吐蕃、羌、契丹等外族战事频仍的所在，因此人烟稀少，特别是男丁，更是多被拉去充实了军营。

龙小包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朝镇中心走。

这镇子看来不大，从西头一眼就能望见东头出镇的牌坊，再往远处瞧，居然隐约可见旌旗招展，尘土飞扬之中还不时传来战马摇铃声和有气无力的号子声。

此时在龙小包面前走过两人，一个黑帕包巾，一身粗黑麻布裹身的老妇，正牵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样子的瘦弱男童，一边走一边不住数落着男童些什么。

“你当真是不要命了！要让拉壮丁的瞧见你，一准把你拉走做了那死人梯！就算侥幸躲过拉壮丁的，要让人牙子瞅见，你就是一块馍！”

“大娘，您老人家知道哪里有做合身衣裳的吗？”龙小包脸上挂上了他感觉最亲切的笑容了。

“呀！这胖大少年，敢情你是外乡人吧？”老妇人只顾着教训孙子，一时没瞅见龙小包立在自己跟前，要说这老妇眼神也真够差劲的，一睹小墙也似的龙小包都晃荡半天了，合着她眼里除了孙子就没别人了。

龙小包郁闷了，自己好歹在万仞山上待了十四年，只不过没下过山而已，那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外乡人？

“大娘，您就当我是外乡人吧，这镇上是咋了？怎么一个男人见不到？”龙小包倒忘了要买衣裳的事了。

老妇人很警觉地朝四下看了看，忽然用另一只手拉住了龙小包的胳膊，然后也不说话，就把他拽到了一处用木板随意搭起的“屋里”。

老妇人先是将自己孙子朝地下一甩，恶狠狠地说：“等会儿再跟你算账！”然后才神神秘秘地跟龙小包说：“孩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但是一会儿别走官道，要绕过这罗家阜镇后的‘沱岚河’，顺着河朝东一直走，直到走出鄙州再说。”

龙小包憨憨地问：“为啥？”

“哎呦！你家大人怎敢让你这人事不知的孩子自己出门唷！朝廷与突厥连年交战，鄙州男丁都快被打光了！现在两边都是遇见男丁就抢，连小孩儿都不放过，壮实点的就让上阵前线，饿得皮包骨头的，就砍了算军功人头，天杀的！”

“兵过如篦！”龙小包好像记得爷爷给他说过这词，看来师兄师姐们每次下山回来后，所讲起的那些残酷的战争画面，还真不是杜撰的。

“那您刚才说的人牙子是干啥的？”龙小包又问。

老妇人叹了口气，说：“这帮东西更狠呦，唐营征兵处在鄙州招不上兵来，就二百贯钱一个人头往临近的州去招，鄙州的一些土贼，就干起了这丧良心的勾当，他们在外面一百贯甚至更少，去糊弄那些没了地的庄稼汉或者穷小子，然后再卖给唐营，这钱挣得丧良心呦！

老狐仙爷爷虽然每次在龙小包问起“游侠”二字时都笑而不语，但从师兄师姐们每次提起自己的作为时，龙小包知道，所谓“侠”，就是路见不平拔刀斩，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

不过……那老狐狸精一招半式都没教过自己，斩个毛啊！唉，还是老老实实听这个老妇人的话，绕过沱岚河，出了鄙州再说吧。

“我们家惨呦，我老汉和儿子被唐营抓走了，三狗娃的娘又被突厥人掳走了，就剩下我这个老不死的和三狗娃，过了今天没明天……”

龙小包听得血气上涌，少年心性，不由得起了抱打不平的念头，这玉面小小小白龙第一次下山，不行些仗义之事，回山怎好大吹牛皮？

“大娘，我这里有的是包子，您和这个小兄弟先填饱肚子，一会儿我去趟唐营，看那里的长官是否好说话，如若那长官通人情，便会放了您丈夫和儿子，要是唐将蛮横，说不得……”

其实，老妇人和三狗娃谁都没理会龙小包说了些什么，只是看见小笼包一个劲儿地发愣。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皮眨了几眨，俩人就当龙小包是空气了，俱都伸出黑黢黢的如鸡爪似的脏手，同时各抓了三个包子，没命价地朝嗓子眼里塞。

龙小包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木屋，他决心去见识见识这蛮横的唐营将官，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兄弟！兄弟慢走！”这时从他身后忽然有人喊。

龙小包扭身去看，只见一个戴着范阳笠，遮着大半张脸的麻衣人，正朝他走来，边走还边谄媚地笑，这笑声龙小包无比熟悉，那就是每次爷爷或者师兄师姐们想吃小笼蒸包时，在开口央求前，都会这样笑。

“兄弟兄弟！可叫哥哥好找！”麻衣人一边说，一边亲切地挽住了龙小包的胳膊。

龙小包假装吃惊地问：“这位兄台是不是认错人了？你我素不相识，又怎么一口一个兄弟的称呼起来了？

麻衣人打个哈哈，继续说：“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今日在此不毛之地撞见，难道不是你我二人的缘分吗？正好，在下看兄弟骨骼惊奇，正有一桩富贵相送，不知道兄弟感不感兴趣？”

龙小包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见周边的老弱妇孺都脸上挂着警惕的表情，知道这个人就是刚才老妇口中的“人牙子”了，心里不觉好笑。

于是龙小包也换了一副热忱的笑脸，说：“小弟我初次离家，正盼着有贵人相助，没想到老哥就出现了，真是缘分呐！”

那麻衣人听龙小包说完，喜得是抓耳挠腮，这好多日了，罗家阜一个生人没来，唐营征召处的老爷都抽了他好几鞭子了，抽得他脸上留下了好几道深深的血痕，这才用顶范阳笠遮着，这回他一看龙小包一副生瓜蛋子模样，心里就有谱了。

“兄弟！看你身强体健、膀大腰圆，咱们大好男儿正应该驱除胡虏，保家卫国，在战场上去挣一个好出身，正好老哥我与唐营的征兵统领熟络，不如我带你去他那里，派你个好差事如何？”

龙小包一脸的感激涕零，一把攥住麻衣人的手道：“老哥，啥也不说了，我从家逃到此地，就是奔着投军从戎来的，正愁没人引荐，这下可好了，咱们携手揽腕，一同去谋他个马上封侯！”

麻衣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如果每个生瓜蛋子都这么尿性，那自己这人牙子的活计可就容易干得多了！

当真是啥也不说了，麻衣人遥指着东面那旌旗招展处，俩人挺胸抬头地朝镇东走去，麻衣人从没有感觉自己的职业原来也可以这么光荣，而龙小包更是心想：这回管保是叫你老小子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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