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午两点，阳光正猛。.

“88号槽效应，88号槽效应”

听着喇叭里传出的微机中心监控妹妹用一成不变的语气发出的报告，李小帅甩甩头，“三工段的槽子”继续向车间南门口走去。

把两只大翻毛鞋脱下，叭叭的扔在太阳地里，李小帅一**坐在车间围墙边。强烈的阳光射在身上，气温接近四十度。

“啊，直他妈凉快，要是再有阵小风，就更爽了！”李小帅打开衣襟，扭动着两只光脚丫子。相对车间里五十来度的高温，外面确实是凉快的多。他把带个小**帘的帽子也摘了下来，在地上用力摔了几下，一片小小的氧化铝粉雾腾了起来。

从口袋里摸出揉的有点皱的半盒蝴蝶泉，抽出一支点上，对着面前一排被电解烟气熏的半死不活蔫头搭脑的冬青美美的吐出几个烟圈。

班上的另一个伙计也出来了，坐在旁边，李小帅递给他一支烟。

“哎小帅，听说这个月奖金下来了，比上月少了50！”

“唉！都他娘的让这伙工段长大组长乱七八糟的人给分了，产量少了一点，不是因为咱有两台槽子停产大修了吗，这样也扣钱！”李小帅忿忿的。

“哎，我说小帅，你在咱电解也干了两年了吧，还准备继续？咋说你也是大学生，跟咱这初中的不一样嘛。”

李小帅苦笑。

刚应聘到这里的时候，一批人共有五十多个大学生，全部给放到电解车间锻炼去了，这一炼就是两年多。

电解车间工作环境差，一溜上百台电解槽一字排开，通红的铝液将整个车间里搞的热气腾腾，冬天最冷的时候穿个内衣在车间里溜达也绝对不会冷，电解烟气也比较厉害，窗玻璃换上去用不了几个月就会被熏成深黄色，车间旁边绿化带种的冬青用不了二年就死了，烟气随风漂到下面几个村庄，时常会有村里人来厂里闹事索要减产赔偿，整个车间还是一个大磁场，李小帅没事的时候，常拿个钉子玩，放在地上，那钉子会自己立起来，用手扳倒了，还会自己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两年间，一起来的那批大学生，有少数几个人不知通过什么门路调离了电解车间，还有不少人受不了艰苦的环境，辞职离开了，李小帅仍在电解继续干着。

扔掉烟**，李小帅对那伙计说：“不干有啥办法，好歹在电解干给加两级工资，奖金也比其它车间高点。”

正说着话，听见喇叭里监控妹妹喊道：“35号槽效应，35号槽效应”

“咱工段的槽子！”李小帅拉过翻毛鞋套上，一手抓起帽子往槽子那边跑去。

北铝，电解铝年产能28万吨。

李小帅，电解车间基层电解工一名。

轧完第五卷，也是今天最后一卷电缆箔，做好相关记录，王红亮离开了控制台。拎着大号的喝水杯，晃晃悠悠的跑去车间主任那里喝水。

铝加工厂经过近一年的磨合、试产，基本到了正常运转出产品的时刻，当时去外面培训实习的时候，王红亮跟现在的主任还有副主任住一个房间。回来后，凭着细致和悟性，王红亮很快成为轧机班第一操作手，对轧机的敏锐感觉使他手下轧出的卷材板型良好，成品率也较其它人高五个点左右。

到主任办公室，看到主任跟副主任俩人正闷头抽烟，呲牙咧嘴的感觉很不爽，就问了声咋回事。主任说公司的那伙销售员乱接单子，排产太紧张，再说现在产品还不太稳定，他们签的合同质量要求还挺高，如果到时有质量问题，反馈回来又要扣奖金了。

王红亮从主任桌上摸了一支烟，说：“没错，公司那帮子销售，根本不懂铝加工，对咱的设备也根本不了解，接的都是些啥狗屁订单，我看都是别的厂子不做的活，要么工期紧的要死，要么加工费低的不靠谱，要么就是拿质量说事，咱辛苦干一个月下来货是轧了不少，钱可多拿不上几个。”

“唉，没办法，轧吧，红亮啊，这批货对板型要求高些，你就多轧几卷，我把班调一下，你加加班吧，干完这批货，给你放两天。”

“得了吧，我可不信你这套了，前边几回加班你还欠我好几个轮休呢！我说咋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比如来点加班费啥的？啊哈哈！”

主任继续苦笑，“加个屁费，你都老人了，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弄个加班多费劲，劳资上卡的狠着呢！要不让厂长给你介绍个对象？”

“哈，知道知道，别管了你们，啥时候坯料送过来了，咱就开干！介绍对象的事就免了吧，伙计自备了！”王红亮拎着他那大喝水瓶子走了。主任跟副主任对视一眼，脸上微微有笑容。

“红亮干的活，还是比较放心的！”

“哎？这小子从哪划拉个妞，咱咋都不知道？”

江传宏从银行出来，看着手上的存折。上面显示昨天收入380块，这是他当月的低保。

江传宏是化肥厂的职工，厂子规模小，连年亏损。北铝看中了化肥厂的地皮，就收购了化肥厂。收购后，停止了化肥生产，拆除重建了一府阳极碳块厂，原化肥厂的职工也一并接收过来，安排到公司的各个车间工作。江传宏听说安置车间净是电解、铸造、阳极这些脏累岗位，不想去，就让在医院工作的老婆给开了个假诊断书，报了病休，厂里有政策，暂时无法上班的，给每月发380。他想在外面自己找点活干。

转了两个月，发现这工作还真不是很好找。岗位要求低的，净是保安，洗车工这些活，自己能看中的，又要求有相关的资质证书，什么电工焊工管道工，原来一直在后勤部门工作的江传宏，本想先找个活，边干边学，现在发现人家要的都是熟练工，谁也不愿意花钱花时间去培养。而后勤方面的工作例如行政管理，人事管理等等这些，一个是岗位少，再一个也要求有相关资质证书了，比如物流师人力资源师等等等。

站在小卖店柜台前，看了看两块五的蝴蝶泉和三块的翡翠，最后还是拿出三十块钱买了一条加一盒翡翠，又让老板搭了一个五毛钱的打火机。

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和悠然而行的人们，他想，不行就去北铝报到吧，这段时间老婆虽然没说什么，可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老在家混着吧！

白广宾把自己的帆布大包放在行李架上，抹了一把汗。绿皮车没有空调，就靠打开窗户透气，现在车还没开，车里车外一样的热。

大学毕业找工作时，营销专业的他本有机会去一线大城市闯闯，但相恋了四年的女友哭哭啼啼说舍不得他不愿意分手，他提出带女友一起去外地发展，女友家里却不支持。白广宾心里，也着实舍不得这个温婉可爱的女孩儿，最终他选择了女友家里所在的城市，应聘进入了北铝。

去中州的火车终于开了，风从窗口呼呼的吹进来，虽然还是热风，但好歹身上的汗渐渐干了。

白广宾是师大毕业的，学的却是营销专业，这让许多人包括各招聘单位的人略感诧异。“怎么师大还有营销专业？”这是他经常被问及的一个问题。其实这个专业是师大扩招的自费专业，高考失利的白广宾被家里做生意的老子塞了进去，说是学学营销，回来好帮家里生意大发展。白广宾大摇其头，表示对自家这个只有老爸老妈两名老板而没有员工的小超市不感兴趣。不过高考没达线，自己也没多少选择，只好听从家里的安排，进入师大学起了营销。

彼时的师大，绝对的男女比例失调，基本上四女一男，甚至有的班三十多人只有两三个男生。身高一米八三长相端正篮球足球田径样样拿得起闲时还会玩几下吉他的白广宾刚一进校就在秋季运动会上大出风头，除了碰上体育特招生，参加的项目样样拿牌并带领班里篮球和五人足球队进入全校前三名。就在那时，一个外系的大眼睛女孩在场边递给他一瓶自己冲好的桔子汁。她就是白广宾现在的女朋友瑶瑶。

日后很多次，白广宾逗瑶瑶，主动追自己，瑶瑶开始还红着脸，后来就干脆告诉他就是一眼看上他了，怎么嘀，师大女生那么多，好容易发现一颗大土豆，不赶紧的刨了，就让别人收了！白广宾哈哈大笑，心里挺美。

到中州还有好几个小时，白广宾闭上眼，回想着学校里的幸福生活，又想，这就踏入社会了啊，要成为offcgtlan了，呵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