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领导都这样说了，在场的观众和选手们也都无话可说，个人服从集体，一切为公众利益让路，这是自然而然的事。虽然有不少觉悟比较低的人心有不满，比如把嘴撅得半天高，幽怨得几乎能挂油瓶的白晓棠同学，却也只能在工作人员无声催促的目光中，乖乖的夹着尾巴麻溜儿的撤出礼堂，给人腾地方。

出了市政府的礼堂，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学校接人的车还没到。李书记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约好时间，便带她们到附近一家环境不错的小饭店吃饭。要了几样菜，还给三位大小女士们要了饮料。他自己则和于老师稍稍喝了一点小酒——不管怎样，今天大家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既然领导请客，白晓棠当然也不会客气，她两辈子加起来，还没被领导请过一回客呢！捧着饮料，眯着眼睛朝李书记笑得这个高兴，那句“谢谢老师”说得别提多真诚了，真诚得让拿着酒杯的李书记都有点发毛，不由得反思自己在学生面前饮酒是不是有些有损他平时树立起来的光辉形象？

其实李守庆同志完全是多虑了，这世上的人就是总喜欢拿自己的想法去合计别人，却不知道有些人是完全不能拿常理去琢磨的。

人白晓棠哪有功夫合计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菜一上来，就连眼神儿都懒得再给李书记一个，所有的精力全都集中在吃上了，敞开肚皮，埋着头，吃得着实努力刻苦，奋发图强。

酒足饭饱，坐在车上，明媚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浑身暖乎乎的，带着花香的春风顺着车窗拉开的小缝细细的吹进来。白晓棠懒洋洋的偎在座位里，腆着鼓溜溜的肚子直泛困，半眯着眼儿挂着个迷迷乎乎的笑，美滋滋的琢磨：怨不得那些贪官都爱公款吃喝，这便宜滋味，嗯嗯，就是香！

白晓棠是一路睡回学校，被李娜拖下了车的。两人先到沈霞的办公室报到，汇报比赛的情况。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下午的第一节课还未下课，四处静悄悄的，只有从各个教室里传出来的老师们的或高或低，模模糊糊，抑扬顿挫的讲课声。走廊里，只有李娜和白晓棠两个人，慢慢的走着。走廊的一侧和尽头都是一扇扇大大的窗子，阳光将楼前林木的剪影细细碎碎的铺了一地，温软明媚，淡色的水磨石地面上泛着点点的金辉，将一条长长的走廊化成一条金色的通道。

喜悦在这静悄悄的时刻才慢慢的泛上心头。

李娜和白晓棠不约而同的将脚步放轻放慢，细细的，静静的品味着这属于她们俩人的快乐，也似乎是不想踏碎这一地美丽的阳光。

“星光校园。”白晓棠突然很有气势的伸出手指，带着那么点指点江山的臭美劲儿，笔直的指向隐在一片白灿灿的阳光中的走廊的尽头，开心而坚定的小声说道：“我们的！”

李娜望着走廊尽头的那一片明媚的光影，微微眯起眼，笑了，声音很轻，像是耳语，却是更加的坚定：“对，是我们的！”

两人一步一步的走在布满阳光的路上，李娜轻轻的说了一句：“真好。”

白晓棠用力的点了点脑袋，两个人相视一笑。

李娜柔软纤长的手指慢慢握紧白晓棠的手，轻声说：“谢谢，棠棠。”

这话说的白晓棠可有点挑理，不爱听，多见外啊，多伤感情啊！咱们俩什么关系啊？咱们俩谁跟谁啊？咱们俩多铁啊？她一支楞脑袋，扬起尖尖的下巴，倍儿有范儿的一挺胸膛，牛气冲天的拽道：“为美人上刀山下火海，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一斜滚圆的眼睛，摇摇细细短短的手指：“你，太客气了！”

李娜最近又发现了白晓棠的一项特殊才能，那就是这位丫头特别善于破坏气氛。你说，本来挺温情脉脉的场景，暮春的午后，绿意掩映的长窗，布满阳光的走廊，纯洁动人的友情，美丽天真的少女，此情此景唯美得就跟文艺电影中的片段似的，可偏偏叫这个小二百五的短短两句话就给硬生生的转成了香港黑帮片，而且还是天雷狗血搞笑片，刚刚瞅着还挺清纯可爱的小萝莉瞬间化身黑道花心大少……

好吧，李娜觉得她们俩还是赶紧回教室比较好，也甭搁走廊上唱大戏了，再让这丫头说下去，天知道这话题接下来能拐到什么诡异的地方去？就让一切尽在不言中吧——反正这会儿她叫这只小色鬼打击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本来她们以为第二天就会收到组织部门的通知，宣布比赛结果，可是，没有。第三天，第四天……

白晓棠觉得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比赛结果，盼得她那可爱的脖子都快要抻成长颈鹿了，终于她忍不住的开始怀疑：“李娜，你说，他们是不是根本就把这事给忘了？”

“不……会的吧？”李娜也实在不敢斩钉截铁的回答。

日子就在李娜和白晓棠她们的盼望、失望的交替中慢慢的移动着脚步，一直到了周五。

天气预报说周五这天是大雨转雷阵雨。虽然如今老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天气预报经常性的忽悠人，都懒得抱怨了。可别说，真就难得的准了一回，这天一早起来，天空就阴沉沉的，瞅着就是满天的雨。

第一节课下课时，白晓棠扒着窗子，仰头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失望的对同桌汪静言蔫蔫的嘀咕着：“看样，今天又没消息了，这都几天了呀，他们……”她不满的一伸手指，指着天上的乌云，好似那就是相关部门的领导似的，琢磨着给他们安个罪名，最后憋出一句，：“他们一点都不作为！”

第二节课还没下课大雨就哗哗的下了起来，瓢泼一般，没一会儿就下得起了烟，窗外的景物都模糊成了一片。一直快到中午的时候，这场大雨才暂时停了下来，甚至还出了太阳，可是这雨却还没下透快，天边仍沉沉的压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饱含着沉甸甸的水气。

通知学校去政府礼堂听取比赛结果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接到的。李书记挺胸叠肚一脸喜气阳光灿烂的——主要是做给某人看的，带着于老师和孙小小坐上了车子，可怜两位比赛选手白晓棠和李娜，为了不耽误她们上课，所以这次也就没她们什么事，只要等着听信儿就行了。

白晓棠只能眼巴巴的扒在教室的窗边看着，跟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十分遗憾自己不能跟他们一起去感受一下领奖的滋味。什么嘛，简直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咳咳，不对，是飞鸟尽，良弓藏才对……总之，白晓棠搭拉着脑袋挨着李娜扒在窗台上，一脸的心酸落寞，怎的一个怨念了得。

孙小小似乎感受到了白小同学的这股简直快凝结成实质的强大怨念，忽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伸出手朝她们俏皮的比了个“v”字，她的方向正迎着明亮的阳光，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白净甜美的娃娃脸上笑容灿烂异常，十分的好看。

某色鬼这边一看，立刻云开雾散，雨过天晴，也跟着大声的笑了起来，傻里傻气的扒着窗子跳着脚朝她热烈挥手，颇有点欢送英雄的架势，真挚热情到甚至引得几个在楼下玩耍的学生纳闷的抬头往上张望，这是干嘛呢？

李娜连忙缩回了脖子，并迅速揪着白晓棠的后脖领子，把她拉离了窗口，以阻止这个小二百五继续扒在窗户边上丢人现眼。

他们走后不久雨就又下了起来，气象台这回说得特准，还真伴着隆隆不绝的雷声。天忽的就暗了下来，一下子就象到了晚上六七点钟一样。雨下得也暴，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的抽打着窗子。闪电白花花的划过天际，之后便是响得惊心的雷声，打得窗玻璃似乎都跟着微微的发颤。

也不知道是过于关心比赛的结果，还是雷声实在是太大太响，下午的课，白晓棠都上得心神不宁的，觉得自己的思绪就跟那窗外树上嫩细的枝条一样，在雷雨之中摇来摆去，一刻也安定不下来。

好容易心惊肉跳的熬了两节课，一个去洗手间的同学跑回来对白晓棠和李娜喊：“诶，你们快去音乐教室看看，我刚才瞅着孙老师坐车回来了，快点去问问比赛的结果吧。”

白晓棠和李娜代表学校参赛的事，虽然没有正式在学校里公开，但是，也没有人特意为此而保密。再说，她们每天利用自习课的时间去音乐教室练舞的事也是没法隐瞒的。所以这事起码在一班已经是众所周知了。

虽然分数在那儿摆着呢，但毕竟没有宣布最后的结果，因此两人的回答还是比较保守的。但是，同学们却对两人信心十足，理由么……没有，凭感觉呗。

白晓棠和李娜向热心的同学道了谢，急匆匆的就往外跑，韩浅却忽然出声叫住了白晓棠：“棠棠……”

“浅浅，怎么了？”

韩浅也说不清怎么了，只是自从白晓棠比赛回来，就一直觉得有些事让她隐隐的觉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又说不清。这会儿叫住白晓棠也是出于直觉，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加的强烈，以孙小小的性格如果有好消息的话，应该直接就来找她们才对，可现在……

看着好友有些焦急的神情，也罢，无论结果是好是坏，白晓棠都应该知道，再说自己也不能肯定结果就一定是坏的。韩浅微微的皱了皱眉，终于只是伸手拉了拉白晓棠的手，说：“没事，快去快回，快要上课了。”

白晓棠点点头跟在李娜身后小步跑出了教室。

还没到音乐教室，远远的就听到了一阵钢琴声，窗外的大雨一样，急促暴烈，却不成什么调，完全是随着性子胡弹着发泄。

白晓棠听着这杂乱无章，剧烈起伏的琴声，心里忽然莫名的一沉。

教室的门没关，也没有开灯，一道道闪电照得光线极差的室内忽明忽暗，孙小小坐在钢琴前，伴着窗外震耳的雷声，十根手指飞快的在琴键上来回移动着。

“老师，我们……比赛的结果不好吗？”白晓棠轻轻的开了口，一串响亮的雷声将她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她正准备再问一遍，孙小小却似乎听到了，停下手指，转过身来，孩子气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愤愤不平的表情，即使在阴暗的光线之中也能看得出憋得通红的脸色和气得泛红的眼圈，可是在看到白晓棠和李娜充满忧虑的脸后，她随即受惊似的迅速调开了目光，不知所措的用手指一下一下抚着钢琴键面。

“不好，是吗？我们没有得到第一，是吗？”李娜接替白晓棠直接了当的追问道。

孙小小目光游移了几下，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小心的看了她们俩一眼，咬着嘴唇，艰难而缓慢的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呀？我们的分数是最高的呀？”乍一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白晓棠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迷惑，虽然从听到孙老师的琴声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感到不对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她怎么也想到不的结果？她想不明白。

孙小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愤的心情，但是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带着轻微的颤音：“组委会的领导说，因为评委的疏忽，将我们的节目和上一个节目的分数弄混了。”

“弄混了，弄混了？”白晓棠和李娜异口同声的机械重复着，连说了两遍，还是没整明白这弄混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节目都是一个一个演的，分也是一个一个打的，根本就不存在混不混的问题，怎么会弄混，怎么能弄混？

孙小小虚弱的哧笑了一下，声音里满是心灰意冷：“原本排在我们之前的节目是9.6分，我们是9.9分。现在他们瞪着眼硬说，那个节目应该是9.9分，而我们的节目才应该是9.6分。所以，他们是一等奖，而我们……我们……没有任何名次……”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已经低得听不见了，完全被一声声巨烈的雷声沉沉的压了下去。

白晓棠觉得自己的脑子忽然间就变成了粘糊糊的浆糊，完全的不够用，要说是她们的节目水平不行，表演得不好，只要说出个一二三来，她都可以虚心接受，虽然失望，虽然难受，但却不会这么的迷糊。现在却扔给了她们这么一个在她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的理由，而她让这个可笑的理由给打击的，完全彻底的蒙了。

白晓棠找不着北的想着，那些老师在玩数字游戏吗？可……这，这不是游戏啊，是比赛，是她们辛辛苦苦，使尽全部心力练了两个多月的比赛啊！原来的9.9分被他们轻轻松松的就变成了9.6分，凭什么，凭什么……无数的想法乱轰轰的伴着雷声和闪电在脑海里忽明忽暗的闪动着，然后她听到李娜问：“那个节目是什么内容？”

白晓棠飘飘忽忽的想着，是呀，当时她们正专心的在后台做准备，只记得前面节目的分数，至于演的是什么则完全没有留意，是什么呢……

“也是一个歌舞节目，《十送红军》。”

李娜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问：“那……老师，你们……”她没有说完，她心里很清楚，她只是学生，虽然节目是她和白晓棠演的，但是她们俩也只是代表学校参赛而已，如果老师都认了，她一个学生又能说什么呢？再说，就算是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又有谁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呢？

孙小小听到李娜迟疑的问话，却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呜呜的响，吓了发呆的白晓棠和一肚子不平悲愤的李娜一跳：“呜呜……我问了，我真的问了，真的呜呜呜，我说他们骗人，怎么可能就搞错，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呜呜呜……这明明是作弊，明明是欺负人呜呜呜……可是，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呜呜跟李书记说的……呜呜李书记不让我说……他不让我说……呜呜呜……他们都不让我说……不让我说……”

空荡荡的音乐教室里，孙小小放声大哭，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李娜梗着脖，扬着头，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双手紧紧的攥着，指甲陷入柔软的手掌，带来阵阵刺痛，她企图用这刺痛来转移着眼眶里汹涌的泪意和心里的不甘、愤怒。最终，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不断的流了下来。

可白晓棠却没有哭，站在那里，呆呆的，心里一阵一阵的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伤心，难过，愤慨，委屈……都有，但是更多的却是震惊。她无论怎样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不到耳边的雷声，听不到抽着窗棂的暴雨声，也听不到孙小小伤心的哭声和李娜隐忍的啜泣。白晓棠只是那样傻乎乎的望着窗外在风雨中被抽打得摇来摆去的柳树柔嫩的枝条，微张着嘴，无声的喃喃着：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怎么还可以这样，他们……他们可都是老师啊，老师怎么还可以这么骗人，这么带头欺负人……还撒谎，老师原来也是会撒谎的，老师撒起谎来，原来这么厉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可是老师怎么可以撒谎骗人呢……

狂风暴雨里，似乎隐约可以听到，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转瞬被淹没在无边的风雨雷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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