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晓途》第一篇 考上大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是中国西南地区极其普通的一座城市,人口不过五十多万,但上苍却特别惠顾它,东临西南最大的淡水湖之一,西面是长江一条支流的源头河,湖名月湖,河叫宁河,城市叫宁月市。

宁月市的金秋异常美丽,大地是金黄色的,湖面有一大片湿地也是金黄色的,山色是红黄绿相杂。九月的天篮而深邃,衬映的湖水紫篮相间,还有几抹红的闪影。在钱晓途的心中,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最后一个金秋是如此的美丽,也是如此的喜悦,再过几天他就要坐上火车去省城上大学了。他是家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也是家里人的骄傲。

十年前,晓途的幺叔考取中专,在全村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也引来了全村人羡慕的眼光。同时激发了后生们的冲劲,接下来的十年,村子里每年都有两三个考上中专或者大学的,这在本乡几十个村子里可是独一无二的,自然人们就称这个村为秀才村,说这个村是一块风水宝地。村子是不是风水宝地,钱晓途不以为然,秀才村更是无稽之谈,因为村里在清朝年间从未出过一个秀才。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倒是有一番感受,因为乡中学就建在这个村子里,其它村的孩子到学校上课,最远的要走近一个小时,而本村的孩子最多五分钟就到了。晚饭后,在校的老师都会出来散步,走到田边,地边,遇到田地里熟悉的老乡都会打个招呼。要是刚好在时令上,老乡就会摘些瓜果、蔬菜递到老师的手里,当然免不了一番推辞或要给钱的,老乡自然是不要钱的,时间一长,老师必然对本村的孩子就额外照顾一些。记得还在很小的时候,那年分产到户,家里劳力少,幺叔就想辍学在家帮种地,父亲和爷爷都劝他去读书,可他就是不听。后来是班主任和校长轮番到家跟他做思想工作,他才回校继续读书,也就在那年他考上了中专,这也是这所学校考取的第一个中专生。

这天下了一夜的雨,拂晓雨停了。天刚亮,钱晓途就起床了,望着万里无云的篮天,几只喜鹊在院子里的梨树间跳来飞去,叽叽喳喳地鸣叫,梨树上结满了果子,黄橙橙的,看着就很香甜,他的心情非常舒畅。父亲从堂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米酒,高兴地对他说:“晓途,你看这米酒酿的多红,好多年没见过这般红的米酒了,今年真是一个喜庆年。”

“是啊,真红。”晓途也笑了:“爸,我一会儿要去新宇哥家一趟,向他请教一下大学里要注意些啥?”

“要的,吃了早饭再去吧。”兴高采烈的老爸笑嘻嘻地端着那碗米酒进了厨房,向老伴炫耀他酿的红米酒去了。

早餐是母亲做的酒糟汤圆,酒糟是父亲酿的红米酒,还给晓途加了两个荷包蛋,两老的碗里都只有一个。一家三口围在饭桌边吃早餐,晓途吃得很香甜,也很快,声音很响,母亲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说:“慢点,有你这样吃饭的吗,吃这么响,在外面做客,人家是要笑话的,怎么教都教不会。”歇了一下,她又转头盯着父亲说:“老头子,让你请村里人还有亲戚后天吃饭,都请了没?”

“请了,都请了,帮忙的也都请了。”父亲不耐烦地回答,低头继续吃着酒糟汤圆。

“请他二姑父做厨,说了没有?大概有多少桌,肉和菜跟他算过没有?”

“说了,我昨天专门骑车去请的他二姑父,他说明天下午就来。可能三十六桌左右,我和他都合计过了,家里那条猪应该够了,在配些鸡,鱼就可以了。”

“那还差些啥,你明天早上要去买来,还有酒和烟也要买哦。”

“知道了,今天我再清理一下,看还缺什么,明天一早我到街上去买。”

“晓途,过几天你就上学去了,看还差什么,你要好好清理一下,该买的要趁早买。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自己要会照顾自己,我们不再你身边,不要在外惹事,要好好读书哟。”母亲转眼疼爱地盯着儿子。

“妈,知道了,你已经唠叨了n遍了,我耳朵都听起茧了,太啰嗦了。”晓途很不耐烦地说。

母亲生气的两眼直瞪着儿子说:“哎哟,养你个白眼儿狼,才哪里哪,就厌烦妈了,将来翅膀硬了,不是不要妈了。”

“妈,你说哪里去了,这是哪跟哪,就喜欢东拉西扯。不跟你说了,我吃完了,要到新宇哥家去一趟。”晓途匆匆放下碗,起身就准备出门。

“忙啥,妈就说不的你了,还跟我急。我问你,请你小霞姐没有,她可是你的大恩人。”母亲嗔怪地恨了儿子一眼。

“小霞姐怀着孕呢,她来不了,说到时王强哥来就是了。”说着就匆匆地往门外走。

“这孩子也是,你猴急个啥,还有话要问你。”父亲也责怪起儿子来,见父亲开口,晓途踯躅地站在门口望着二老。父亲见他站住了又说:“你去上学,要我们送你吗?”

“不用,我都这么大了,哪还用的着送。而且学校说了,报道那几天都有校车到火车站去接的,你们就不用担心了。”说完一溜烟跑出了家门,留下二老无奈地摇摇头,相视而笑,心中却充满甜蜜的幸福。

晓途出了家门,抬眼就望见母校里高大、整齐、葱郁的几排柏树。记得很小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专门数过,围墙四周四排共五十六棵,中间有三排是三十棵,总共有八十六棵。这里解放前是赵家的家庙,解放后改成了学校,很小的时候,因家里没人带,有一次幺叔带他到学校的教室里。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幺叔的旁边,幺叔给了他一张本子纸和一只铅笔,他把幺叔的书拿了一本有插图的,用纸蒙着慢慢地描摹。老师走过来看他描摹的图画,有板有眼,线条逼真,就一个劲的夸奖:“这孩子有绘画天赋,将来好好培养。”

可是近几年为了扩充校舍,已经砍了近半的树了,也没数过剩多少棵,因为每年都在砍。最可惜的是中间的一棵,要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其树干,他的根粗壮遒劲、盘根错节、有如虬龙一般,向四周扩散,直伸到十几米的地方才窜进地底下去。他的树干挺拔而高耸,在整个村子里是最高大的,几里远都能望见那直插云霄的树梢,所以人们都叫这个村为柏树村,可是现在没有了。柏树有几个品种,都是高大的常绿乔木,叶有针形的、齿形的、还有一种是细长的叶子,冬天树皮会脱落,小伙伴们就将其剥下,拿回家当柴火,春天它又会长出新皮,小时候那些柏树之间可是他们的乐园。

出门顺着门前的小河,晓途朝新宇哥家走去,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石头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河边李大婶正在洗菜,小时村里人就饮用这小河水,这是从山上流下的泉水汇聚成的小河,因为污染,现在村里人已经不再饮用它了,只是洗一下刚从地里采摘蔬菜的泥水而已。

“大婶,早啊,洗菜哇!”晓途招呼道。

大婶抬头笑着说:“晓途啊,还没去上大学啊”

“还有几天呢,大婶你忙。”

“大学生,你还在瞎逛啥,还不去省城读书!”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远处奔来,几十米外壮实的赵四哥正挑着满满的一担谷子走来。

“四哥,这么早就打谷子啦!还有几天才走呢!“说话间,赵四哥那颤颤的扁担已经来到身边,晓途忙站到路边让过他说:”四哥,慢点。“

河边有一片果园,梨树、桃树、杏树、苹果树、李子树都有,深秋,梨子、桃子、苹果都熟透了,黄橙橙、红彤彤的惹人垂涎欲滴。忽然从一棵高大的梨树间传出一个声音:”晓途,什么时候去上大学啊?东西都准备好没有?“

”哦!是方二叔哇,在摘梨啊,今年梨结的真好。还有几天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接着,给你个大的。”

从树枝间飞出一个金黄的大梨,晓透忙用双手接着,凑到鼻子上闻了闻说:“真香,谢谢二叔。”

一路上不论碰到老的,少的总要关切地问问,晓途免不了要寒喧几句,几百米的路就走了半个多小时。

新宇哥姓赵,赵家是本乡的大姓,他爷爷辈以上在解放前是地主,听老一辈的人说:赵家解放前有三兄弟,方圆上千亩土地都是他们的,三兄弟并排修了三个大庭院,占地上百亩。三院相连,称上中下三道门,老大居中,老二在上,老三在下,每个庭院都分前院后庭,庭院间有一道中门隔开,门非常厚重,几岁的小孩是推不开的,更不用说前大门了,那更加厚实。中门的前院里有一座高高的雕楼,那是防范土匪的瞭望和射击台。每个前院都是佣人住的,有二十多间小瓦房分排两边,还有一些杂物间也在其中。后庭中间有一天井,四周是大圆木柱骨架的木制大楼,高大,结实,巍峨,除了四周围墙是近两米厚的黏土夯实而成,里面全是木制的。几十根粗实高大的柱子,厚重的木板隔断,雕花的窗棂及房檐,房顶是琉璃彩瓦,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后庭天井两边厢房是丫鬟的房间,天井后面大堂屋两边是正房,有十多间,那才是赵家兄弟及子孙的居室。解放后赵家三兄弟都被枪毙了,三个大庭院分给贫农,每家几间,成分最好的分到庭里住,成分稍差的分到院里去,赵家的子孙自然被撵到院里的杂物间去住了,就这样竟然住下一个村子当时的两百多人。

赵新宇是赵老大的后代,住在中道门的前院杂物间,他自小学到初中年年是班级第一,是本乡的一大才子。高中是在市一中读的,也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四年前考取省重点大学,今年刚好毕业,正等待分配工作。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有些能干的村民就外出打工或经营生意,自然有挣到钱回村修房的,也有兄弟分家出来修房的,也有家里人口过多嫌拥挤出来修房的,大多是土坯正三间的大瓦房,也有一两家经济特别好的修取了砖混的小洋楼。这三个大院落已搬走了近一半的人家,特别是下道门的院落几乎搬完了,只剩一两家前院住的,整个后庭都被拆除完了,上中两个院落倒还完整,但也搬出了不少人家。晓途家是最先搬出院落的一批,在大路边修了土坯正三间的大瓦房,那时他只有十岁左右。新宇家还住在原来的院落,跨进中道门大院左边前三个房间就是新宇家的,门口他爸正在修理农具。晓途给他爸打了招呼,问新宇哥在家不,他爸点点头,朝屋里噜噜嘴,又继续修他的农具。晓途走进新宇的卧室,见他正在拨弄一把吉他,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深度的眼镜,却透出男子汉的刚毅,还有一份读书人的智慧。

“新宇哥,在弹吉他哇!”

“晓途来啦!快坐我这没事瞎弄呢!”新宇从凳子上站起来,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一个大苹果递给晓途说:“来,尝一个,这是家里后园的,很甜,刚洗过。”

两人坐下,新宇打量了晓途一下,微微笑了笑说:“你可瘦了,小时可是白白胖胖的哟。”

“是啊!整个高三不但没长,还瘦了好几斤呢!”

“难免呀,我当年也是一样。你考取的是省理工大哇,什么专业?”

“真甜。”晓途咬了一口苹果说:“冶金专业。”

“专业可不好哦,当时怎么会选它呢?”

“是啊,分数差了点,还是服从调配及定向招生才被录取的。”

“如果是定向招生,又是这个专业,那将来毕业出来如果没有关系,多半被分在钢铁厂之类的。也没啥,能考取就是好事。东西准备好没有?哪天走?”

“都准备好了,9月8号前报道,我想6号就去。”

“嗯,差不多,这样比较合适。”

晓途把苹果核丢进垃圾篓,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望着新宇厚厚镜片后面那双睿智的眼睛说:“新宇哥,我想问一下你,进了大学我该注意些啥?看些什么书?学习方面要注重哪些?”

新宇无意识地拨了一下靠在墙边吉他的琴弦,略为思索了几秒钟,意味深长地说:“首先还是要把功课学好,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大学是六十分万岁,但我认为功课还是最重要的,学好以后对你将来进入社会参加工作都很有好处。课余时间可以看看经典名著,当然也可以学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你不是喜欢绘画、书法吗!大学里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有很多是藏龙卧虎的高手,你可以向他们请教,争取学好学精点,多一项特长,对你将来的工作很有帮助。其它嘛!也没啥!总的来说,大学生活是比较轻松的,但千万不能放纵自己,要珍惜大学时光多学点东西,另外要多结交朋友。总之,大学就是你进入社会的实验室,你将来进入社会的发展如何,就取决于你在这个实验室里的实验程度怎样。”

新宇的话很简单,但道理却很深刻,晓途一时还无法领略,但他心里非常高兴,好像找到了一个大学生活的方向,心中很兴奋,对新宇非常感激地说:“谢谢新宇哥,你所说的我会记在心里,大学里我也会加紧学习的。噢!新宇哥,你的工作分配现在怎么样了?”

赵新宇从凳子上站起来,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踱到门口又走回来,站在一幅画的面前说:“晓途,你喜欢绘画,知道这画叫什么吗?”

晓途站起来,走到画的面前,用手摸了摸那凹凸的油画笔触说:“这是一幅临摹画,凡高的《鸢尾兰》,功力很深厚,是哪位专业画画的朋友送你的吧。”

“是的,这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临摹的荷兰画家凡高的《鸢尾兰》,但他不是专业学画的。晓途,坐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两人坐回凳子,新宇凝望着那幅画,声音有些激动地说:“画这幅画的是我高中的同学,他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都是出生于世代书香门第,对音乐和绘画都有很高的造诣。这同学从小酷爱绘画,说他特别喜欢梵高后期笔触鲜明,色彩明快的油画,可是这位天才画家一生穷困潦倒,心里备受折磨,到了三十七岁那年竟因精神病发作而自杀。现在世界上拍卖的十幅最贵的画里,梵高的画就占了四幅,这幅《鸢尾兰》标价二千多万英镑,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嘛!这个同学本来想走绘画这条路,但父母不同意,他父母认为音乐、绘画、书法只可作为娱情,万不能作为终身的事业,对国家,对人类最有益的还是科技,让他还是要把精力放在读书上。我这同学在读书上也是天才,从进高中他一直是年级第一,而我几乎总是第二,我拼命的,攒劲的追赶他,却怎么也追不上。高考时他以高出全市第二名几十分的优异成绩被国家一所重点院校录取,读的是核物理专业,专攻卫星发射轨道的计算。”

新宇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晓途忙打开水瓶把杯子倒满,望着他问道:“今年你这同学也毕业了吧!他的分配如何呢?”

“前天我们还在一起喝酒,他说被分到源边县拉且乡的一所村小学教书。”

“怎么会这样,这是最偏远的县,又是最偏僻的乡啊!”

“这还不算哦,这个村小据说离乡政府有半天的山路,我这同学郁闷啊!前天都喝醉了,他对我说不是吹牛,现在把高中数学、物理题拿给他做,不用草稿只是心算都能得满分。他说他真想把家里那盏老煤油灯拿到市政府门口去照照,把它照亮,把它看明白。哎!现在我和他也总算有伴了,只是我要比他幸运的多,我被分到源边县地震局,现在单位在催我,如果9月10号前再不去报到,就要把我除名了。”

晓途非常惊讶,不无同情地说:“怎么会这样呢?新宇哥,你这所学校,特别是这个专业,以前不是都分到市上的好单位吗?”

“是啊,如果不出意外,我本来可以进市政府的,哎!可是就因为这个学潮,我们都懵懵懂懂地参加了游行,最后被定为反革命暴乱暴乱暴乱暴乱,我们又都是学生会干部,在档案上被重重地记了一笔。”

沉默,两人都陷入短暂的沉思,晓途抬眼望着新宇忧郁的眼神说:“新宇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去吧,去上班去,做了的事总要付出代价的,哪里不是工作呢,我就不信没有出路,到那里我也会活得精彩,再过两天我就去报到。”新宇如释重负、无比坚定地说。晓途望着眼前这位坚定而自信的大哥哥,他相信新宇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他见快到中午了,起身对新宇说:“新宇哥,我走了,后天我家摆酒席,到时你一定要来喝酒哦!”

“一定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支呼一声。”新宇起身把他送到大门口,两人挥手道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