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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有你,记忆成花》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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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鸟的爱

1

白晓抬起头,偌大的普通门诊的办公间里,她今天的第一个病人径直走到了她桌前。

白晓问:“是帮别人来问诊的吗?”

男人坐到椅子上,并把手上的病历本丢在了桌上,“不是。”

白晓面露为难,小声道:“这里是妇科。”

“中医不是整体观念,辨证论治吗?”

边上的同事们朝白晓这边望来,她赶紧低头翻看病历,问道:“哪里不舒服?”

“感冒,上火。”

“那给你配点感冒药和清热下火的药吧。”

男人却还伸手过来,示意她搭脉看看。

白晓:“……”看他器宇轩昂,长得那么好看,就搭一搭吧。

她心里这么大胆地想着,脸上是一成不变的认真负责,手碰到了男人的脉搏,跳得挺有力的。

“你身体很好。”

白晓说着,缩回手,给他开了药,“你去拿药吧,药按说明书上的吃就可以了。多喝水,注意休息。”

男人起身,在走出去之前又问了一句:“记起来我是谁了吗?”

白晓的头已经低得快额头碰到桌面。

男人直接走了。

下班后,白晓缓慢地走出医院大门,她的左腿有伤未痊愈,走不快,她正要伸手打车,却被一辆路过的电瓶车带了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车主扭头看了一眼,加大马力开走了。虽然白晓摔得很疼,但她也没出一点声。

她是很能隐忍的人。

有人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要拉她起来。

白晓看向来人,脸上一红,觉得有点丢脸。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碰他的手。

一起来她就松开了手,道了声谢。之后她打上车离开。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她坐的出租车开远。

路边卖报纸的摊贩说:“帅哥,喜欢人家就追嘛,光看着没用的。”

“她是我太太。”

2

一年前。

白晓看着睡在身边的人,晨光透过窗户照在李若非的脸上,她心想,她可真喜欢他。

两人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她刚见到他就有点手足无措,差点打碎了咖啡杯。她没谈过恋爱,甚至想过一辈子都不结婚,无奈朋友总是好心地为她张罗,见他是她拗不过朋友后的第一次相亲,也是最后一次。

其实在两人认识之前,他们曾经见过,差不多是三年前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那时正值深冬,他跳进江里去救人,可惜那人在被拖上来之前就窒息了。不少在江边散步的人围着看,他全身湿透,脸色苍白,给那人做cpr。她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上去探了下那妇女的颈动脉,“已经死了。”

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三年后,他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优秀能干的李若非向胆小不自信的白晓求婚了。

她感动得哭了出来,她喜欢他,她渴望家庭。

而她终于又有家庭了。

之后的日子,她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们的婚姻。李若非虽然少言寡语但他足够温柔体贴。白晓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幸福,这种情绪她已经很久很久没体会过了。

这导致她更不愿,也不敢去跟李若非说出自己内心那裹了血的秘密。

而越幸福,她越觉得那秘密像长了獠牙的野兽,要撕裂了她的心从里头爬出来。

她害怕,夜不能好眠,食不知美味,压抑难过。

她自己给自己诊断了下——抑郁症又犯了。

她开始想方设法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从网上买了一堆书看,大半是心灵鸡汤,还买了本《秘密花园》来画,结果没涂三分钟就没耐心了。这玩意儿哪是治愈人啊,简直让人更致郁了。

李若非出差回来的那天,刚好白晓轮休,她就想去接他,便擅自做主开车去了机场。

她靠在出口的栏杆上。边上全是人,都是翘首等着远方而来的人。

然后她就看到了李若非,他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臂,被一个女人拽着,两人似挽似牵地从里面出来。

白晓裹着厚外套,陷在人群里,他竟完全没发现。

她心想:完了,心灵鸡汤全白看了。

白晓钻出人群,想要追上前面的人,跟他说不用去打车了,她开车来接他了。

“我爱你……你真的不能陪我去吃顿午饭吗?”那个女人说。

都说爱了呀。

李若非没回话。

白晓看着他们走出了机场大厅。

她沮丧得脑子里都一片空白了,直到车喇叭声拉回了她的心神,她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机场门口的大马路上。

白晓慌忙退到路边,“我是追出来了吗?若非呢?”她四处张望,一无所获。

她失落地在脑子里设想盘问李若非的场景。

如果他说没什么,不过是那人的一厢情愿。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信。

如果不是误会,那他们两人的婚姻是不是意味着就要结束了?

思来想去,郁结万分,白晓觉得她有必要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了。

同时,她又死马当活马医地在经常逛的抑郁症患者互助论坛上发了个帖子:亲亲爱人被别人看上了,怎么办?在线等,很急很急!

白晓回到家后,看到李若非竟然在家做饭。

李若非见到她,面露意外,“你今天不上班?”

“嗯,轮休。”白晓说,“你去休息吧,刚下飞机肯定很累,我来弄。”

李若非有点洁癖,在外忙完回到家,总要先洗澡。这会儿实在饿了,所以想做了饭吃了再洗。

“那好。”

白晓切着紫甘蓝,慢慢走了神——没一起吃饭,那是不是说明没什么呢?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手上的刀,划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她吓了一跳,赶紧把刀扔到地上。

伤口不深,可血还是源源不断涌了出来。

刚拿了换洗衣服的李若非听到声音,跑了过来,“怎么了?”随即看到白晓手腕上的伤口,“怎么回事?!”

“不小心划到了,不严重。”

李若非将白晓的手拉到水龙头下冲了冲,随后带她到了客厅,转身去拿了医药箱过来,抓起她的手要消毒。

“我是医生,我来吧。”

“你一只手怎么弄?”李若非用碘伏给她伤口消毒、包扎。

这种似曾相识的轻生倾向让白晓有些慌,所以她没发现李若非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的伤口。

午饭后,李若非在客厅里看资料,白晓在边上看电视,她看的是动画频道,此刻正在放《喜羊羊和灰太狼》。网上说,多发掘爱好可以治疗抑郁症,比如唱歌跳舞画画,也有说可以看动画片,搞笑的那种。

李若非看她目不转睛地看低龄动画不免摇摇头。

外面不知何时阴了天。李若非看完资料,发现白晓已经裹着条毯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把人抱进房间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看到她包裹着纱布的手腕——那样的伤口,显然是自己故意划的。

李若非坐在床沿看着白晓。

“若非,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这种事你迟早会知道——你女朋友白晓,我之前没想起来,是因为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昨天她来给你送消夜,我随口问是她做的,还是家里老妈做的?她说她妈在她小时候就自杀死了。通常如果亲人不在了,说去世就行了,很少陈述死法,加上她名字挺特别,我这才想起来,当年我还在刑侦大队时,办过一件案子就是你女朋友家的——她当时才上小学吧,她妈想要淹死她,把她按在浴缸里,结果她顺手拿到了她妈放在旁边用来剪头发的剪刀,把她妈刺死了。因为她爸早就走了,她妈一死她就成了孤儿。这也导致她家的亲戚没人愿意收留她,谁也不敢收留一个杀了自己亲妈的人。哪怕她是出于自卫,出于意外。当时小姑娘的状态很不好,一直重复是她的错,不吃不喝失魂落魄,我们找了心理医生,给她做了心理疏导。她如今说她母亲是自杀……这样也好。

“我跟你说这些,是不想你们以后真结婚了因为她过去的事而闹矛盾,我看得出来,白晓这姑娘很不错,热忱体贴不娇气。她现在做了医生,这里面一定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李若非伸手去触摸白晓的伤口。

他想到她说,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河边,他救起一个被人抢了东西推下河的妇女。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他第一次见她,还要早,算起来,她当时还在读大学,而他刚好出差到她读书的城市,忙好案子去海边散心,就遇到了她跳海。

她说喜欢自己。如果真的是,那怎么还能……在嫁给他后,还想死?

李若非想着,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了点,惹得床上的人呻吟了一声。

他松开了手,又带着点咬牙切齿地说:“你都想死了,还怕疼?”

3

李若非一到检察院,就看到了陆菲儿,正拿着早餐和咖啡在等他。

“我吃过了。”

陆菲儿把早餐扔进了垃圾桶,问:“那咖啡呢?愿意喝吗?”

李若非态度疏离,不说话,却已经表现得很明显,陆菲儿便把咖啡也扔进了垃圾桶,说了句“那不打扰你工作了,我中午再来找你”,就干净利落地走了。

等陆菲儿一走,同事就开玩笑说:“陆菲儿这人也是奇特,我们之前调查她男朋友的案子,把她男朋友送进去了,她倒好,竟然转头看上跟案的若非了。”

另一个没跟这案子的同事问:“若非结婚了,没跟她说?”

“怎么没说。那陆小姐表白完,若非就说他结婚了。陆小姐说,那没事,我等你离婚。若非说,不会离婚,除非他死。你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陆小姐还不死心……甚至连若非出差,她都追去。”

李若非打断他们的话,“赶紧忙活吧。”

大家这才消停了八卦。

李若非想到家里那个人,一向冷静、遇事沉着的李检察官一阵烦躁。

白晓下午请了半天假,终于去看了心理医生。

找心理医生忌讳找认识的人,所以她避开了自己的医学圈,通过网络找了一家风评不错的心理咨询诊所。

白晓躺在躺椅上的时候心想,她一定一定得治好抑郁症,要好好地活着。她以前也有自杀倾向,这是她藏在心里的秘密。但事实上,她完全不想死,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更何况,现在她有喜欢得不得了的人,为什么要死呢?可有时候真的莫名其妙就会做出一些自残、自杀的举动。

白晓很配合地投入到了心理治疗中。一个小时过去,医生温和地说:“今天可以了。”

“谢谢。”

跟医生确定了一周来一次后,白晓离开了诊所。

而等白晓一走,心理医生看着病历本陷入沉思。病人自称自己有抑郁症,经病人口述,其母在她十岁时自杀,自杀前妄图把她淹死在浴缸里,口里说着让她死。病人极有可能因为童年的经历而产生心理疾病。

医生又回想前一刻两人的对话。

“我在给丈夫做午饭,走了会儿神,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拿着刀,想割脉……”

“你想自杀?”

“不不,我觉得我疯了。我不想死。我……我很喜欢我丈夫,我想跟他好好地过一辈子。”

“所以你回过神来,看到刀的第一反应是惊吓?”

“是的。”

“以前还有过此类行为吗?”

“有……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去海边玩。等我醒过来,我在医院里了,医生说我跳海自杀。”

“你不记得自己跳海了?”

“我只记得自己在海边走,海水冲上来,淹过我的小腿,后面就不记得了。”

“嗯。还有吗?”

“在孤儿院的时候,有过两次,一次,想跳楼,我意识到时一只脚已经跨在外面;另一次,是在读高中时,我跟同学出去玩,附近有铁路,同学看到我坐在铁轨上,火车远远开来,也不见我跑开,是她把我拉开的。”

医生在本子上写着的“抑郁症”后面画了个问号,又写上:双重人格,或多重人格障碍?

医生自言自语道:“主人格想努力生活,次人格却极度消极?”

4

白晓看了次心理医生,吐了次槽,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当天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做了一桌李若非爱吃的,并开了一瓶红酒,然后撑着下颌,望眼欲穿地等着李若非回家。

李若非一进家门,就见白晓趴在餐桌上,他走过去,桌上的菜没动过,一瓶红酒却已见底。

白晓听到声音抬起头,踉跄地站起身,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看着若非,娇羞又大胆地嗫嚅道:“若非,我的若非。”说着就把人给抱住了,“今天晚上我要把你……嘿嘿。”

李若非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不知道……”白晓脑袋发晕,慢慢地像颗被太阳晒化了的糖,往地上瘫去。

李若非直接将人横抱起来,放到沙发上,之后他去厨房煮了牛奶米汤给白晓解酒。

等白晓喝完汤,又拽着李若非不撒手,脸靠在他颈窝里,又亲又咬。李若非任她咬着,即使会留下好几天褪不去的痕迹。要说李若非这个人,从小家教严格,早年又在军队里工作多年,所以十分之克己自律,立场坚定,然而却为面前这个人一再地破格。

从来不想相亲的他,看到她的照片后答应了相亲。

而对闪婚一直持否定态度,却在跟她交往不到半年后就求了婚。

李若非轻托起白晓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白晓双眸剪水,一片依恋。李若非低头吻住了她,一吻结束,两人都气喘吁吁。

这时白晓衣袋里的一样东西掉落在了地板上,李若非偏头看去,是一盒安定片。他想到她喝完的一瓶酒,目光瞬间转冷。

又想死吗?

李若非都恨不得直接掐死她了,他去拿了湿毛巾来给她擦脸,试图让她清醒点,好谈话。

白晓看着若非,迷迷瞪瞪想到几天前机场看到的那一幕。

她伤心地问:“你有没有红杏出墙过?”

李若非脸色不善,“没有。”

没有?没有……白晓笑逐颜开,本来还想他否认的话,自己会不会信?结果他说没有,她一瞬间就相信了。

白晓猛地又抱住李若非,满心满脸的爱慕。

本来要训责的心软下来,“白晓,只要你想让我做的,我会尽我所能做到。而你作为我的妻子,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陪我到老。”

李若非说得很慢,白晓都听清了,她信誓旦旦地点了头,“嗯!”

“你最好说到做到。”

隔天白晓醒来,酒劲已退去,只觉得全身无力,她见床的另一边已经没人。等她起床走到客厅,也是空空如也,不过餐桌上摆着早点。

白晓感动,但看时间快八点,便火急火燎地跑进卫生间洗漱。

刚刷完牙,门铃响了,她匆匆洗了把脸去开门,外面站着的女人面带微笑,白晓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之前在机场看到过的那个女人。

“我就想来看看,李若非的老婆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穿着睡衣,头发上还滴着水。“我现在赶时间,抱歉。”白晓说完要关门,想想不对呀,自己干吗说抱歉呢?这人,破坏别人家庭不仅不以为耻,还敢理直气壮地上门来找她对峙!

白晓觉得简直不能忍,下一秒,她的眼睛里已经没了愤怒的情绪。

她看着陆菲儿说:“滚。”

白晓说话的语调跟神情已跟前一刻完全不同,陆菲儿虽然意外,但依然坚持说完自己的观后感,“身材没我好,脸蛋没我美,李若非的要求还真不高。”

“喜欢李若非?那就去找他,我管不着。”她顿了下,又突然靠近陆菲儿,冷冰冰而又缓慢地说,“我还是得管。我杀过人,你不信,可以去查我的资料。查到后,再想想,是不是有胆敢跟我抢人。”

陆菲儿惊诧不已地望着她转身进屋,甩上了门。

白晓愣愣地扭头看已经合上的门,“我还是忍下来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哪。

另一边,陆菲儿平复了情绪又转而去找李若非,一见到人就意味深长地说:“李检,没想到你老婆竟然是杀人犯。”

“陆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

“并非我造谣,是她自己说的,她说她杀过人,还吓我别接近你,否则也要杀了我。”

李若非深吸一口气说:“哦?她这么说的?”之后他认真道歉,“她吓你是不对,我替我太太向你道歉,而陆小姐,你是应该离已婚男人远一点。”

陆菲儿本来还想,李若非的老婆是不是只是瞎说吓她的,结果李若非完全不反驳。

“李检你心真大,罪犯也敢娶。”

李若非起身去拉开了办公室的门,“陆小姐,我要办公了。”

陆菲儿被“请”出办公室时,脸上有些没劲儿,她觉得自己做事够离谱了,结果这对夫妻更离谱——一个杀人犯,一个娶杀人犯的检察官。她嘴上嘀咕了句“不玩了”,踩着高跟鞋走了。

这天李若非心情还不错,本想早点回家,无奈工作成堆,拖到了七点多才得以下班走人。他刚上车,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白晓跳楼了,但没生命危险。

李若非往医院赶的时候,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发白,担忧、愤怒都有,加上堵车,一向文明的李检察官都骂脏话了。

白晓这边已经醒来,医生跟她说明了她的情况——左腿股骨骨折,做了内固定手术,暂时不能下地走路,留院观察一周,看看愈合情况再说。

白晓连连跟同事道谢。

医生又斟酌着问道:“家里有什么事吗?跟你老公有矛盾吗?”

“嗯?”

“你邻居说在楼下遛狗时,看到你从阳台上跳下去,也是他打的120。”

白晓只能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升降的晒衣架坏了,我踩着凳子收衣服,不小心掉了下去。”

医生开玩笑说:“你这运气也真够背的。不过不是自杀就好,也好在你家只是二楼,只是伤了腿。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等同事一走,白晓就皱眉深思,想着想着,抬手轻呼了自己一巴掌,“好端端跳什么楼啊?!还选这种伤残概率大、死亡概率极小的尴尬楼层。”她记得自己在收衣服,但晒衣架并没坏。

这时,李若非一脸阴沉可怖地推开门大踏步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白晓当下就瑟缩了下,然后,她做了一件跟跳楼不相上下的傻事——

“你是谁?”

李若非本就一肚子火,听到她这句话,原本就握紧的双拳青筋都显出来了,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白晓从见到李若非那一刻,脑海里的念头就转了n转——“不小心掉下去”这种借口肯定瞒不了若非。他很生气,怎么办怎么办?跟他说我也觉得选二楼自杀很傻,他会不会信她是非自愿跳的楼?很悬。完了完了,昨天刚答应他要一起到白头,她却偷偷跳了楼,啊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段子?!若非现在一定对我失望透了,老天爷我该怎么办啊?

最后,白晓冲口而出了那句话——你是谁?

“失忆了?”李若非三两步跨到床边,白晓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视线,心跳如擂鼓,紧张丢脸歉疚搅和在一起,让她坐立不安,无地自容,恨不能钻地洞。

李若非倾身向前,冰凉的手轻抓住她的后颈,“我再问一次,我是谁?”

白晓被冻得一哆嗦,暴风雨前的宁静也不过如此了,心说还是早死早超生吧,结果刚要开口说“我想起来啦,你是我爱的人”,就有护士进来了。

“白晓,我来看你了,感觉还好吗?”进来的是跟白晓关系不错的小梁,她看到房间里的李若非,“哎呀,你是白晓的……”小梁参加过白晓的婚礼,对李若非有印象。

“她失忆了,不知道我是谁。”李若非瞟了眼来人后,继续回头看着白晓。

白晓有种大江东去覆水难收的感觉。

“这什么情况?”小梁愕然不已,“白晓,那你还记得我吗?”

白晓瓮声瓮气地“嗯”了声,然后她听到李若非冷哼了一声。

小梁着急道:“难道说是遗忘了某部分记忆,选择性失忆吗?”

白晓:“……”

砰!李若非摔门而去。

“你老公怎么了?”小梁扭头看了眼门,“看我,忘了你忘记他了。他是你老公。”

白晓:“……”

“我去叫王医生来,你……”

“小梁,我没事,我没失忆。”

两个月后的现在。

白晓坐在出租车上,回忆起自己跳楼的当晚,她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电话,求助对方到底该怎么自救?她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

医生听她陈述完她的跳楼事件后,跟她说,他先前尚不能确定,现在他可以断定,她不是抑郁症,是人格分裂,而就目前来看,是双重人格。

人格分裂?白晓虽然难以置信,但作为一名医生,哪怕病种再稀奇古怪,理智上还是会接受专业医生的判断。事实上,在心理医生说出来之前,她曾经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因为每次失去记忆的时间过短,加上她曾经情绪总是低落,便将自己划进了抑郁症里,毕竟抑郁症也有自杀倾向。

白晓挂断心理医生的电话,觉得无比迷茫——人格分裂,这种病让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就她有限的认知里,抑郁症基本只会伤害自己,而人格分裂,却不一定。

她不确定,她的另一人格在除了自残、自杀之外,是不是还会做出其他毁灭性的事情来,好比,伤害她周围的人,她爱的人。

5

白晓下了出租车,走进楼里,她工作第一年就贷款买了一套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小公寓。她潜意识里总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曾经跟母亲住的房子为了付她的学费而卖了,因为里面死过人,卖得很便宜。

白晓进屋看着目所能及的四壁,感叹真是适合腿脚不便的人住。之后,她又想起了若非,他感冒了,不知道配了药回去他会不会按时吃,他总是不把小毛病当回事。她又想到自己住院的时候,每天有外卖公司送来的有益于骨折患者喝的鱼汤、乌鸡汤、内脏汤……她知道是若非买的,对于不喜鱼腥味和不吃内脏的她来说,喝得是又甜蜜又反胃。之后她又想起自己的另一重人格,在她接受了多次心理治疗的两个月里一次都没出现。这也是她在左腿康复得差不多后,回归工作的原因,总不能病没治好,先没钱饿死了,加上医院人多,次人格出来真想要做什么,应该也能被人制止。

正想着,敲门声响起,白晓心说,难道又是对面小哥来找她借酱油?

李若非看着站在那儿傻盯着他的人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说:“装了两个月了,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我……”

李若非本来放松的表情又冷沉下来,“你再敢说一次不认识我试试?”

白晓沉默下来,在心里说着:我怕再做出让自己害怕的事情,怕让你失望,怕让你觉得我总是不守承诺,更怕伤害到你。

白晓被强行带上了车,李若非一路沉默着往家开。跟李若非待一起越久,白晓的自制力就越弱,她挣扎着想要不当圣母了,有些违心的事做起来简直痛不欲生、苦不堪言。当然,不跟李若非坦白自己精神方面有问题,其中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出于自己的自卑。

可说了,自己之前的坚持又算什么?但不说,如果次人格一直不出来,她也总不能孤独终老。

白晓就这么缠绵悱恻地纠结着,突然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了肚子叫,她急忙伸手拧开了广播掩盖。李若非瞟了她一眼,在前面本该直行的路口转了弯,没一会儿将车停在了一家餐厅外面。

“吃了再回家。”李若非打开车门先下了车。

白晓欣喜,结果下车一看店名,又郁闷了——鱼头煲店,直到她看到李若非走向边上的那家港式餐厅,她才转忧为喜,腿脚不利索地跟了上去。

“看什么呢?”韩镜顺着饭友赵莫离的视线望去,脸上随之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同事,不过不熟。”赵莫离回头,“怎么?看你的样子,你认识她?”

韩镜只含糊地“嗯”了声。

赵莫离多机灵,又对自己的青梅竹马实在了解,一下就看出了端倪,“她不会是你的病人吧?”

韩镜直接转移话题,问道:“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有心事?来,让专业人士给你指点指点。”

赵莫离笑道:“好吧,我想了很久,实在想不通。一、人是从哪里来的?二、人在世界上生活,有什么目的?三、人过了今世后,要到哪里去?”哲学三大问题。

“拿我开涮呢?”

6

白晓没发现自己的心理医生也在餐厅里,跟李若非吃完饭就回了家。一进家门,她就发现阳台的窗户外新装了防盗窗。

白晓:“……”

“我去洗澡。”李若非说,“这里是我们的家,没忘吧?”

白晓苦笑道:“没。”

“那你自便。”

等李若非一离开,白晓就忍不住咕哝:“还真的不能惹记仇的人,也不知道他要生气多久?也怪自己智商不够,想不出两全之计。”

李若非洗完澡出来,看到白晓拿着把刀,“你干什么?!”他火冒三丈地跑过来将她手上的刀夺下。

“我,我想削个苹果吃……”

李若非看她另一只手上确实拿着个苹果。一阵静默过后,他接过苹果,替她削了。白晓接过削好的苹果,见李若非脸色依然很难看,便小声问道:“那个,要不要分你半个?”

李若非没理她,进厨房放好刀,倒了杯冷水灌了下去。

这两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站在阳台上想,为什么她会跳下去?跳下去的时候她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他?

捏着玻璃杯的手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青白。

白晓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咬着苹果,她在心里问着:“你为什么想死呢?活着不好吗?是走投无路吗?鲁迅先生说过,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我们一起努力踏出来不行吗?”当然,没人回答她。

白晓半夜被饿醒,蹑手蹑脚地起来找吃的。刚摸黑打开冰箱,客厅的灯就亮了。

李若非站在房门口,一脸冷峭地望着她。

白晓窘迫道:“我饿死了,起来找点吃的。”

李若非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然后走到她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饿死不也是一种死法?”说完从冰箱里拿了面、鸡蛋和番茄,白晓站旁边看他洗了番茄放在菜板上又去打鸡蛋,就想上去帮忙切番茄。她刚拿起刀,被李若非看到,他几乎是发火地制止,“我让你动了吗?!到外面等着去。”

“哦。”

白晓乖乖地坐到了餐桌前,等面上来,吃完了面,然后抬头看李若非,“我吃好了。我洗碗,你先去睡吧。”

“明天洗。去刷牙,睡觉。”

“哦。”白晓就像被李若非控制的机器人,做完他指定的命令后,躺在床上再度闭上眼。她不知道黑暗中,李若非一直在看着她。

第二天,赵莫离在医院食堂见到了急匆匆吃饭的白晓,想到她是韩镜的病人,那就是说她有心理问题。要说现代人吧,心理多少都有点毛病,差别就是有人严重,有人不严重,有人找医生解决,有人自我管理。

她过去坐在了白晓对面。

“嗨,白医生,你的腿恢复得如何?”

“挺好的,谢谢,接下去就是养。”白晓每次看到赵莫离都觉得她过得放松又潇洒,忍不住问,“赵医生,我听说你很喜欢寻美食吃。”

“你直接说我是吃货就好了。”

白晓笑了下,“吃美食心情会好,你能给我介绍几家好吃的店吗?”

“当然可以,你手机号给我,我发你地址。其实你周末要是有空,我可以直接带你去。”

“好啊。”

于是两人互相加了电话,聊了一顿饭后各自散去。

白晓没回办公室,趁午休时间,打车去找了心理医生。

韩镜刚吃完饭,让秘书来收拾了饭盒出去,才温和地问:“吃过饭了?”

“吃了。不好意思,这时间过来。”

“没关系。”韩镜去饮水机边倒了杯温水给她,“严重分离的双重人格处于连续体的另一端,主人格意识不到次人格的存在。我们今天进行催眠治疗,我想尝试让你跟对方交流看看。告诉他/她,你们不是彼此独立的人格,更不是对立的。可以的话,问他/她想要什么?”

白晓从催眠中醒过来,感觉有些飘飘忽忽。

韩镜问:“还好吗?”

她很茫然,“她叫白鹭。她说,她想死,让我别管她。”说着就要泪奔了,“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啊。”

白晓刚走出韩医生的办公室,李若非打来了电话。

“你在做什么?”

“刚跟一位医生聊完天。”白晓心虚地说着误导人的真话。

“晚上我来接你。”

“好。”

然后李若非就挂断了电话,类似这样简短的问她在做什么的电话,他今天已经打来了三通。

想到网上有人说,有人隔三差五问你在做什么?潜台词是想你了。

但白晓猜测,若非会这么问她,大概是怕她又自杀罢了。

天地良心,她完全不想自杀啊,可悲的是,她的身体共用者却偏偏一心求死。

当白晓下了楼,走到路边正要打车时,一辆跑车开到了她的旁边,车窗摇下,陆菲儿手臂支在窗口托着腮看她。

白晓心说冤家路窄,她往边上走了走。

“干吗躲,怕我呀?你不是都说要杀我了吗?”

白晓莫名其妙,“谁要杀你?”

“说过的话,想抵赖不认?真没原则。”

“你才没原则呢,抢……”抢别人老公这种话,大庭广众之下白晓有些说不出口,转而她意识到,应该是次人格做了什么——她跟韩医生回忆细数过自己曾有过的那些“断片”,这人来找她那天,就发生过一次。

她立刻走近陆菲儿问:“她,不是,我说要杀你?”

“是啊。想起来了?”

陆菲儿边上的男人说:“菲儿,她是谁呀?”

“哦,我看中的人的老婆。”

白晓怒道:“你的道德呢?小心我给你一味中药下去,让你回归天真痴傻。”

“你杀人害人这是轻车熟路啊?别激动,我已经退出了。”陆菲儿好笑地指了指边上的人,“我新对象,不比你老公差吧。”说完就笑着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白晓是看出来了,陆菲儿这一停一唠就是想在她这儿找回点场子。她真的很想朝她喊一句:“爱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比的。”真是无聊的富家女。

随之想到次人格说的“杀人”,她的心情又低落担忧起来,次人格真的会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

这天之后,白晓一直很彷徨,想着要不要再离家出走呢?毕竟她单独跟若非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她实在不敢冒险。有一晚她还做了“先杀了若非再自杀”的噩梦,吓得她瑟瑟发抖。但一想到离开,她又心酸不舍。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最终她选择了折中的方案——不离家,但尽可能地躲着李若非。他看电视,她去书房,他到书房,她去睡觉,他到卧室,她起来继续去书房玩电脑。

李若非何等锐利,对她的行为看在眼里,冷在脸上。

这天晚上,白晓又要起来去书房。

李若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命令道:“给我睡觉。”

“我睡不着,去书房看会儿书。”白晓反抗着要起来,李若非忍无可忍,拿了椅子上自己的衬衫过来,把她两手一绑系在了床头。

这是要干什么?sm吗?白晓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若非,你放开我,我睡觉还不行吗?”

李若非不为所动地坐在旁边,沉着脸看着她。然后他伸手抚摸过她手腕上的伤,还有她的左腿,低哑地说:“我看了小区的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地拍到了你跳下去的画面。你又要想死的话,不如叫我动手,比起你,更干净利落。”

白晓的心脏如被细针狠狠刺了下,双眼湿润,“我不想死,若非。”

李若非缓慢道:“割腕、喝酒后又想吃安眠药、跳楼……白晓,你让我怎么信你?但我说过,只要你想让我做的,我会尽我所能做到,只要你说得出口。”

白晓哪敢说啊,若非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很“平和”,但她知道他气得不轻。

所以她非常用力地摇头。

当晚,在白晓睡着后,李若非在她手机里设定位跟踪时,无意间点开了她的备忘录,然后看到上面写着:下周要做的事:1。周三去心理诊所(记得提前预约)。2。努力不让若非生气。3。多吃有益骨折的果蔬。

李若非看着这几行小小的字,心口隐隐揪疼。

她去看心理医生?那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想自杀?其实她说不说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她的自杀行为也从来不像意外。

李若非按住额头,对于刚才自己的失控行为懊恼,更多的是一种逼不得已的无力感。

隔天是周末,李若非帮白晓晒完了衣服,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白晓愣了下,弱弱道:“我约了同事。”昨天她下班前答应了赵莫离的美食之约。

“随你。”李若非说,心里却烦闷地想着:备忘录上写着的努力不让我生气,是写着玩的?!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不用。”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打包回来。”

“不必。”

“哦。”

7

赵莫离带着白晓去了一家小吃店,吃各种点心面食的。

白晓觉得确实很不错,想着下次带若非来。

两人走出店时,望着马路对面的莫离“咦”了一声——对面一家店的落地玻璃墙后,影影绰绰被阳光照着的蔚迟正微躬着背在给一株半人高的天堂鸟浇水。

“真巧,前两天我医保卡掉了,要重新做过,正想要拍证件照,就看到照相馆了。”白晓指着对面的时光照相馆说,“莫离,你请我吃饭,现在我请你拍照吧?”

这还是赵莫离第一次被人请拍照,她刚想拒绝,白晓已经拉着她过马路,“别拒绝我,否则我就成了来而不往的非礼者了,再说证件照用得着的地方也多嘛,走吧。”

莫离心说:我站到那位蔚先生面前,就真有可能会被当成“非礼者”了。

这样想着,两人已经走到了照相馆门口。

“白晓,我真不想拍照,你去吧,谢谢你的好意了。”赵莫离刚说完,就看到了一辆宾利车从前面开来,车牌号再眼熟不过,她当即拉着白晓,快速闪进了照相馆。

蔚迟浇完盆栽正打算去洗手,听到开门声,他侧头看去,身形微一停顿。

白晓从赵莫离身后侧探出头说:“老板,我们要拍照。”

赵莫离很有种避坑落井的感觉,真心郁闷,前不久自己刚说的“争取以后见到你就躲开”的承诺,转眼就给打破了。但刚才是她拉着白晓进来的,再丢下朋友走也实在说不过去。

“莫离,你先去拍吧。”白晓又略带腼腆地对蔚迟说,“老板,麻烦你帮我们拍得青春漂亮点哈。”

赵莫离:“……”然后她听到那道冷淡的声音回了一声“好”。

赵莫离被赶鸭子上架地跟着蔚迟走进摄影棚,但她向来能调节状态,哪怕心里有些异样,也没有表现出来。

蔚迟看着镜头后方的赵莫离,穿着黑色外套,长发扎在背后,她眼睛黑而亮,目视前方,透过镜头看着他。

大概过了一刻钟,赵莫离跟白晓拿到照片,离开了照相馆。

蔚迟坐在藤椅上,手竟有些微微的战栗。

白晓打量了赵莫离半晌后说:“你有没有发现,那位摄影师看你的时候,跟看我的时候有点不一样,看我就像看客人,看你就像……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看我就像看馒头。”赵莫离鼓动了下最近又吃圆了一点儿的脸。

白晓扑哧一笑,说:“莫离,你真有意思。”然后想到什么,有些羡慕地说,“跟你这样性格的人谈恋爱,一定很快乐。”

“我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跟我在一起的人是幸福还是悲惨。”

白晓颇为诧异,“你没谈过?你从来没喜欢过人吗?”

“不算小时候喜欢的偶像明星的话,没有。”赵莫离抚着胸口,又想了下说,“应该没有。所以如果你要跟我咨询爱情问题的话,我只能根据我多年看小说、电视剧得来的经验跟你探讨了。”

白晓浅浅笑道:“没有,我先生对我很好。”

这时正好一辆空出租车过来,白晓伸手拦住了,“我打车回去,你不用绕道送我了,谢谢你今天约我出来吃饭。”

“没事的,我送你好了。”

但白晓已经上了车,她朝赵莫离挥了下手,“不用不用,我们周一医院见。”

等白晓一走,赵莫离正要朝她跟韩镜借的车走去,便看到那辆宾利就停在她的车后面,还没给她反应时间,后座的车窗就被摇了下来,里面坐着的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叫住了她,“赵莫离。”

赵莫离的表情从苦逼到无奈,最后露出乖巧笑容,叫了声:“爸!真是您啊,我走过来的时候就想这车怎么那么像我家那辆。”

赵红卫冷哼道:“刚才看到家里的车就像见到鬼似的跑的人不是你?给我上车。”

赵莫离权衡了下,乖乖上了车,“您出来吃饭?”

“本来是。现在,回家。”

“爸,我不想回去,除非你答应我不给我介绍对象,不逼我结婚——我俩品位完全不一样好吧。”

“你懂什么?你会看人吗?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您都有高血压了,就少吃点盐。”

赵红卫教训道:“目无尊长,没大没小!”

碍于父亲大人的威严,赵莫离不再说话,她给在家打游戏的韩镜发了条微信:“我被我爸逮到了,我得回家了,你的车自己来开回去吧。”并把位置发送了过去。

车子掉转车头,再次经过照相馆门口,赵莫离不经意看去——透过车窗,她见那人站在店里,望着外面似在出神。他身边是一些被照顾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植物,但不知怎么,她看着他竟觉出一种孤寂感来。

另一边,白晓回到家,就见李若非在吃泡面,又意外又心疼,“你怎么不做饭呀,或者叫外卖呢?”李若非在生活上很讲究,吃穿上很少随便凑合。

“没心情。”

白晓自知又是自己的错,大周末留他一个人在家。

李若非扔了吃了一半的泡面,突然问道:“还记得婚礼上我说的承诺吗?”

白晓当然记得。

“我再说一遍,我李若非会守我妻子一生安康,生死不离。现在,你听好了,它不仅是承诺,也是要挟。”李若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她惊讶地看向他,有动容,有心慌。她抱住李若非,眼泪夺眶而出。

她决定跟若非摊牌,跟他说自己的病情。可这天白晓哭了好久,泣不成声,因为若非的誓言,以及想起自己遇到若非以前的孤单,对父母的思念。她好像要把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最后她哭累了,倒在李若非怀里睡了过去。

而谁也没想到,就在当夜凌晨,白晓……应该说是白鹭,进了卫生间,她去放了一缸水,把自己沉了下去。

李若非警醒过来,见卫生间的灯亮着,等了半天没见人出来,就去敲门,“白晓?”他试着开门,却发现里面被反锁了。他马上把门撞开,就看到闷在水里一动不动的白晓。李若非脸色惨白地冲上去把人拖起来,因为是冬天,她放的又是冷水,此刻白晓全身冰冷,就仿佛一具尸体。

李若非喉咙发紧,充满恨意地低吼:“白、晓,你给我醒来!你要是敢死……你要是……”

他命令自己冷静,把白晓放在地板上,做cpr和人工呼吸。他就这样坚持了大概半分钟,白晓终于吐出了一口水,睁开眼,“若非……”刚虚弱地说完,她的神情又变成了冷漠,“李若非,你为什么不成全我?”

“你说什么?”

“活着是受罪,死是解脱……从此没有悔恨,没有痛苦,死了多好。”

李若非盯着那双眼,“你是谁?”

“我还能是谁呢?”

“你不是白晓。”

李若非虽然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但他依然保持着理智,白鹭要起来,李若非按住了她的双臂,“你是谁?”

白晓感到肩膀上有些疼,“若非?”她见若非表情难以置信,又看了眼浑身湿透的自己,有点明白眼下的情况了——白鹭又跑出来做坏事,留下烂摊子后让她收拾。她软弱无力地问:“若非,你没事吧?”

李若非看了白晓片刻,转而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回房间把她放在床上。

他给她换了衣服,拿吹风机给她吹干头发。白晓一直醒醒睡睡,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话:“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别生气……”

“我不生气。”李若非轻声答她。他对自己生气,竟然到现在才发现问题所在!

等白晓睡下后,李若非拿着电脑坐在卧室窗边的沙发上查着心理疾病方面的资料。

他看到网上关于人格分裂的说明:患者将引起自己内在心理痛苦的意识活动或记忆,从整个精神层面解离开来,以保护自己。

他不由陷入深思,一夜无眠。

当年他听同事说完白晓那件案子后,曾去申请查阅过档案,他想弄清楚她跳海的原因。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往后的日子,他不会让她再有事。

而显然,这段过去对她的影响,比他预想得更严重。

隔天早上,白晓醒过来就看到李若非坐在床边望着她,她鼓足勇气说道:“若非,我病了。”

“你生病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说完后又都沉默下来,白晓隐约察觉到,李若非知道了。她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嫌弃她。

“对不起。”

“以后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李若非轻轻拍了下她的脸颊说,“跟单位请一周假。”

“一周?请那么久会被领导骂的。”白晓在心里猜测,他可能是要带她去治疗,“若非,其实,我已经在看心理医生了。不请假也没关系吧?”

“请假,或者辞职?你二选一。”

白晓识时务道:“那我还是选择被领导骂下吧。不过,请一周以上的假,要让副院长批的。”

“我陪你去。”

8

蔚迟将车停在医院门口。

“你说,她要自杀?冲进火里自杀?”唐小年看着手上的一张证件照说,“有人想活命没机会,有人却想死。”少年人冷静的声音没有嘲讽和自怜自艾,只是觉得可惜——会自杀的人很多并非懦弱,而是生活给他们的困难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

坐在驾驶座上的蔚迟没说什么。

“如果是火灾,能烧死人的那必然是大火吧,说不定还有其他受害者。老板,你有‘看’到火灾发生在哪里吗?什么时候?我们直接从源头上去制止不是更好?”

“我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火灾发生在白天,并且离现在不久。

“不知道?你没看清楚吗?那你多看几次呢?”

“都一样。”除了火光,什么也看不到。

“所以,我们只能守株待兔等火灾发生,然后到时候看情况去救吗?”唐小年低笑一声说,“要不我还是去当消防员算了。”

蔚迟面上没半点着急和担心,只是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唐小年一直挺看不懂他老板的,他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但他确实又在帮人。真不知道他到底该算是无情还是有情?

两个人在车里等了一阵后,唐小年倒是看到了打车来上班的赵莫离,他低语了声:“赵医生。”

此时蔚迟已经睁开眼,他也早就看到了前方下车的赵莫离。

因为没话聊,所以唐小年又多说了一句:“她是肿瘤科的医生,护士告诉我,她曾给我申请了一笔捐款。”

“是吗?”

唐小年没想到蔚迟会搭话,不过他没再说有别人先捐了款的事,而赵医生那笔钱则捐给了医院里的另一户困难家庭。他只是看着路上车来人往,带着点感恩道:“这世上好人比我想象的多。”

蔚迟看着赵莫离走进医院大门后不见,随后他看到了白晓。

“她来了。”唐小年说。

白晓从李若非的车上下来,又忍不住回头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但李若非还是不放心,打算跟着,结果白晓的同事小梁刚好从公交车上下来。白晓叫住了她,转而对李若非说:“我让小梁陪我去,完了再让她带我出来,好不好?我保证很快。”她总觉得带着老公去请假很别扭。

李若非见她挽着小梁的手臂就走,也不再步步紧逼,只听到那小梁说了句“你跟你老公‘相认’啦”。

李若非刚要回车上,有人跑过来叫住了他,“你好。”

他看着面前瘦长白净的年轻人,问:“你是?”

唐小年道:“你刚才送来的人,她想自杀,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若非眯眼,“你说什么?”

“你好像很关心她,那么你应该不忍心看着她烧死自己吧?”

对于这种不可理喻的话,李若非听得再火大,但介于白晓体内的另一重人格确实想自杀,他不得不正视对方说的话。

“她”曾经出来时,跟人说过,“她”要烧死自己?他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李若非隐忍着糟糕的情绪,问道:“你认识白晓?”

“我不认识,但有人认识。”

“谁?”

“你好像相信我说的话?”唐小年挺意外。

李若非都想揍人了。

“总之,她想自杀,就在这一年里。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但唐小年说完,也不急着离开。李若非心里烦躁,靠在车边点了根烟抽,“你叫什么名字?”

“要调查我吗?”唐小年不在意地报出名字。

之后一人抽烟一人玩手机。李若非瞥了眼在打手游不走的少年,“怎么不走?”

唐小年:“打完这局。”

李若非也懒得再管他,兀自想起了事。

等到白晓出来,李若非带着人离开,唐小年才回到蔚迟的车里。

对于唐小年擅自主张的举动,蔚迟没有阻止,虽然他并不赞成牵扯进来过多的人。

唐小年:“我差点被揍。”他不出卖老板是一回事,但自己有难老板完全见死不救就是另一回事了。

蔚迟:“医院就在边上。”

唐小年:“……”

9

赵莫离总觉得,这段时间好像有人在跟踪自己。

终于有一天,她在又一次感觉到被人跟着时,假装丢了东西打开背包翻找,然后迅速朝边上的小弄堂跑去,就看到了一道挺拔的背影。

“喂,站住!”

那人停下脚步。赵莫离谨慎地拿着手机做好随时拨打110的准备,朝那人慢慢走过去。越走近越眼熟,当她看清是谁后不可谓不惊讶,“蔚先生,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蔚迟:“拍照。”

他手上确实拿着相机。

赵莫离四下看了眼,这光线不明、乌七八糟的弄堂有什么好拍的?

她笑道:“蔚先生的审美挺奇特的。”

蔚迟看着她,虽然他眼底没什么波动,但还是让赵莫离有些无法直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刚认识就明确表示“排斥”她,看她时却又特别专注。

“那你慢慢拍吧。”说完赵莫离就走了,毕竟她说过自己会尽量避着他。而因为是蔚迟,她不免怀疑自己被人跟踪的感觉是不是错觉?

之后又过了两天,赵莫离在一家咖啡书店买书,店里放着钢琴,她上去弹了一首,小时候打的基础还算扎实,即使多年没练手,一首经典的《记忆》弹起来也算流畅自如。刚弹完她站起身,就朝最里面的一排书架走去——因为被跟踪的感觉又来了。那人似乎挺高,她隐约能看到一点对方的额头。

当她大踏步走过去,看清人后,赵莫离又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说:“蔚先生,你也来买书?”

蔚迟抽了面前架子上的一本书,算是回答了她的话。

赵莫离看他拿的是《家常小菜3000例》,如果说这位蔚先生真是来买菜谱,而非跟踪自己,两人纯属偶遇,那这概率高得有点离谱了。

她又想到对方不太待见自己,而且是无缘无故的,所以每次在面对他时,她多少有些气闷,“蔚先生,我接下来要去对面的餐厅吃饭。你呢?”她这么问就是想避免吃饭再碰上。

蔚迟看了眼对面的餐厅,“我也是。”

“……”

赵莫离实在是想不通,这人之前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现在态度怎么就变了?难道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事,让人家对她刮目相看了?她越想越困惑,又问:“如果你也是一个人,要不一起吃?”

“好。”

赵莫离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最终两个人进了对面的日料店。赵莫离点餐的时候心情很复杂,饭搭子合适不合适对于吃货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而对面的冰山美男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蔚迟看着赵莫离,在l医院里找到她后,他曾暗中“看”过她的未来,她是安然无恙的。

之后他尽可能地避免碰见她,但却接二连三地遇到——超市、餐厅。

餐厅那次,吃好饭后他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等着她出来,又“看”了一次她的未来,却看到了一场发生在医院里的意外。

哪怕知道她受的伤并不重,他还是去改变了。

之后,她到照相馆来拍照,他再次看她的未来,却看到了跟三年前类似的大火。

这依旧是他的参与导致?还是她生命的时间线上,这是逃不过的一劫?

蔚迟缓缓握紧了手,三年前三年后一样的结局,但他比三年前……更恼怒。

既然结局已经是最坏的了,他也无须再顾虑重重地避开她。他现在只需费心一件事,该怎么改变结局。

点完餐后的赵莫离抬起头,就看到蔚迟一直在看她。她一直觉得他的眉眼生得特别好,仔细看,眉心还有颗极小的痣。

“蔚先生,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她坦白问,如果说弄堂里那次她还不敢确定,那经过刚才书店的事,她敢说她的猜测没错——他跟踪自己,并且不介意被她发现。

“因为,你像我养的一只琉璃鸟。”

“……”本来赵莫离还以为“冰冰”有礼的蔚先生会搪塞她的问题,结果答案超出了她所有预测,“你逗我呢,蔚先生?”

“你觉得是就是。”

赵莫离一脸不可思议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在逗我。”

“那就当在逗你吧。”

为什么这种话他都能说得一本正经?赵莫离都不知道那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那你以前说不想跟我多接触,不会是因为你养的那只琉璃鸟惹你生气了吧?”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在服务员上餐前,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一进洗手间,赵莫离就忍不住给心理医生打电话,“魔镜啊魔镜,我像鸟吗?有人说我像他养的什么琉璃鸟。”

“等等。”过了一会儿,韩镜笑道,“我百度了下,琉璃鸟挺漂亮的。”

“……”赵莫离正经道,“我问你,人的态度突然毫无缘由地转变会是因为什么?”

“这么宽泛的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你?你说毫无缘由,也许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韩镜从她语气里听出点端倪,“你好像心情不错?”

赵莫离其实都没发现自己心情不错,她听韩镜一说,才发现确实如此。

她想,世界上少一个讨厌自己的人,毕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刚跟朋友走进日料店坐下的陆菲儿看到了不远处的蔚迟,不禁眼前一亮,对朋友说:“我去去就回。”她的朋友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陆菲儿走到蔚迟旁边,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嗨,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蔚迟转头看她,“不曾。”

陆菲儿见桌上有两副餐具,继续微笑道:“其实我是特意过来认识你的,我叫陆菲儿,介意把你电话号码给我吗?”

“菲儿?”

陆菲儿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回头看到是赵莫离,脸上的表情刹那变得很奇怪——有惊喜又有心虚,然后三观不正的陆女王上前挽住了赵莫离的手臂,开心地叫了声:“离离姐!”

赵莫离抬起另一只手拍了下她的额头,“你怎么就那么找打呢?”

“姐,你别打我呀,大庭广众之下多丢人。”陆菲儿松开赵莫离,退开了一步。

陆、赵两家是邻居,陆菲儿从小爱跟着赵莫离和韩镜玩,赵莫离很照顾她,但她又很有原则,如果陆菲儿做错事,赵莫离一定会不留情面地教训她。所以陆菲儿对赵莫离的感情是喜怕参半。

要说陆菲儿这种“怕”的情绪的最初起源是——陆菲儿小学的时候被高年级的同学敲诈,赵莫离帮她,双手抱胸,一点都不惧怕恶势力,跟那群高年级的人说:你们要么一次性把我打死,否则我一定回来整得你们哭回家去!

陆菲儿那时候就觉得,她姐也像混混,好在是站在她这边的“混混”。

赵莫离:“看到帅哥就勾搭,你就不觉得丢人?”

蔚迟抿着大麦茶,看着她们。

陆菲儿知道自己的作风一直是身边的人批评的重点,虽然她声明过,她不是真要抢别人男朋友,她就是自恋、爱玩。再顺便帮别的女生试试她们的对象到底忠诚不忠诚——当然,这种理由也被赵莫离指责过。

陆菲儿记吃也记打,所以她立刻转移话题说:“姐,你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昨天才听我妈说你回家了,正想找一天去你家串门找你呢。”

“你那么忙,还有空找我?”

“我错了还不行嘛,我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陆菲儿最怕赵莫离的似笑非笑,“我朋友在那边,我——”

赵莫离看了眼蔚迟,说明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really?那我还有机会吗?”

“那得看对方愿不愿意给了。”赵莫离觉得越说越不知所谓了,便朝陆菲儿挥了下手道,“找你朋友去吧。”

等陆菲儿一走,赵莫离坐下后问:“蔚先生,看我教育妹妹很好看吗?”

“有一点。”

“……”就说自己的直觉挺准。

点的东西陆续被送上来,莫离便开始心无杂念地品尝美食。

“你刚才说,得看我愿不愿意给机会是吗?你可以替我告诉她,不愿意。”

平实的一句陈述,让赵莫离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蔚先生讲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

“我以为这是尊重。”

也是,没有意向就不欲擒故纵,也没有当面拒绝,而是让她转达。

“那蔚先生当初跟我说不想跟我多接触,跟踪我,是尊重?”

“你不一样。”

“……”什么意思?我不是值得尊重的人?

蔚迟拿起玻璃茶壶,帮赵莫离的茶杯斟满。在灯光下,他的手白净如玉,加上手指修长,特别养眼,所以赵莫离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喜欢我的手?”

“……”这人是在……撩拨她呢还是咋地?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赵莫离说,这位蔚先生的心才真是海底针。而她竟然就被这么一句不轻佻也不亲昵的提问给弄得心脏跳快了一拍。这种感觉,莫离后来每次想起来都有些似曾相识。

10

白晓看着在阳台上打电话的李若非,他已经陪了她三天,除了陪她去看心理医生,就是带她去散步、聊天,甚至今天还带她去了她小时候住过的小区,但她除了想起父母心里难过之外,没有别的感受。

她明白李若非在努力帮她,她很感动,但是——

厨房上锁是怎么回事?

把她买的香薰蜡烛都扔了又是为什么?还有家里的火柴、打火机也都丢了。万一家里断电怎么办?

不行,她得好好说说李若非不可,小心谨慎是好,但矫枉过正到浪费糟蹋东西就不好了。

李若非打完电话进来,“走吧,带你去诊所。”

“哦。”

“有话要跟我说?”

白晓:“唔,若非你好像又帅了。”

心理诊所在市中心,车子难停,在周围绕了两圈没找到车位,白晓眼看快迟到了,便跟李若非说她先上去,李若非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白晓心里暖洋洋的,“若非,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过的,再说,二十多年来我都没有真出事,我不会有事的。”

李若非考虑一番后,说:“好,我看着你进去。”

就这样,白晓独自进了大楼。在走进电梯前,她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她直觉知道那人要出来了。

她想跑回去找若非,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也发不出声,下一瞬,她的意识就陷入了空白中。

白鹭看了眼四周,然后打开大楼的后门走了出去。

她走了一会儿,发现前方马路上人群躁动,隐约看到火光和烟雾,她依稀听到有人在喊:“着火了!”

她快步走过去,跟一些匆匆跑离火灾的人错身而过。突然一声巨响,地面都被震动,她看到商厦的三四层已被大火吞噬,浓烟滚滚。大楼里时不时有人惊恐哭叫着跑出来。

白鹭听到有人在忧心忡忡地喊:“天哪!上面的那些人该怎么办啊?!他们还跑得下来吗?”

“安全通道应该还没烧着!”

唐小年也在跑向发生火灾的商厦,边跑边忍不住骂:“还真的发生火灾了!靠!”这时电话响起,他气喘吁吁地接听,“老板?”

“你在哪儿?”

“她跑了,我在追她!”

“管好你自己。”

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后断了线。

唐小年刚跑到着火的大楼前方,就看到了白鹭趁乱跑进楼里的身影,有人看到她,不由叫喊道:“喂!你别进去啊!等消防员来!”

唐小年以前对蔚迟的话还是有点将信将疑的,但看着白鹭的行为他终于信了。

自杀的人进去了简直是必死无疑。他刚要追进去,心想着就算救不了她,也许可以帮到其他人,但他心里有数,如果一二层楼找不到人他就出来,他还有奶奶和夏初,不会盲目逞英雄。

但唐小年却被人抓住了肩膀,抓住他的正是李若非。

“我的天!”白晓看着眼前弥漫的黑烟快哭了,她连忙弯下腰要往楼道口逃命,却隐约看到边上不远处有人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她捂住口鼻跑过去,是个四五十岁的阿姨,明显是被烟呛晕了。因为对方太重,白晓扶不起她,只能拖着人往烟少的地方去,随后迅速给她做心外压和人工呼吸。好在那阿姨吸入的烟不多,很快醒转过来,白晓扶起她说:“阿姨,保持清醒,我们得赶紧跑出去!”

对方害怕而无力地点头。

“尽可能地弯腰低头,用衣服捂住口鼻。”白晓说完这句,突然就停住了。

白鹭:“不想死就快点跑。”

生死关头那阿姨哪还能留意到对方态度突变,踉跄着就往楼梯口逃去,也没看救她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白鹭回身,走进了一间看似是储藏室的房间,关门上了锁之后坐在地上。

白晓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浑身无力而难受,她看到天花板已经被大火烧穿,火势一下蹿进了房间。她听到有玻璃爆裂的声音,消防车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这么悲伤而绝望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若非在叫她,让她的心里有了一丝光亮。但她眼前却越来越黑暗,之后再也听不到丝毫声响。

一片漆黑中,她看到有人朝她走来,是白鹭。

白晓:白鹭!我不想死……

白鹭:这由不得你。

白晓:有位国外的名人说过,人生并非游戏,因此我们没有权利随意放弃它。我没有,你也没有!

白鹭:有位中国的名人也说过,死去犹能作鬼雄。

白晓:鬼雄什么啊鬼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想想这世界上的美好,活着才能经历到啊。

白鹭:美好?你刚刚救的人,完全不管你死活就跑了。

白晓:那是人家吓坏了。我们出去吧,我求求你了,如果我……我们死了,家人朋友会很伤心的。

白鹭:家人?呵……谁会真正伤心?既然都要死了,那我也不怕帮你记起来,我们的妈妈不是自杀的,是被我们杀的。

白晓下意识排斥去想妈妈的事情:不!不是的!

白鹭:妈妈想淹死我们,我们拿剪刀刺了她。你想起来了吗?

白晓确实想起来了——

她妈妈总是喜怒无常,那天又哭又打地把她拖进浴室想淹死她,她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妈妈坐在浴缸边上,腹部插着把剪刀,鲜血直流,她哭着对她说,我的乖女儿,我对不起你。

而自己的手正握着剪刀。

白晓流着眼泪说:我不想妈妈死的……我不想她死……我不是故意的。

白鹭:你何必为她哭?她又不爱我们,连最应该爱我们的人,都不爱我们。

白晓:妈妈她爱我,她只是病了。

白鹭:自欺欺人。

白晓:自欺欺人的是你!你不是讨厌妈妈,你是愧疚!因为是你……是我们害死了她!你愧疚,所以你想死!

白鹭沉默了下来。

白晓:就算妈妈不爱我们又怎么样?没人愿意收养我们又怎么样?在孤儿院被人欺负又怎么样?世上人那么多,总会有爱我们的人……我相信,老天爷不会对一个人从头坏到尾……我们出去好不好?

白鹭依然不为所动地看着白晓:即使我想,也动不了了。你还是跟我一起解脱了吧。

白晓感到无比悲伤:……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我死了,若非会不会很快就忘了我……我说要跟他过一辈子的,这下子,他是肯定不信我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妈妈给她盖被子时唱的歌: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幸福的家,家有帅帅的爸爸,漂亮的妈妈,还有一个可爱的乖娃娃。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幸福的家,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爸爸妈妈疼爱乖娃娃……

她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不,不行,她不能死,她说过要跟若非过一辈子的,她不能言而无信。

白晓挣扎着睁开眼,这时门突然被人猛地踹开。

她模模糊糊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她跑来,像梦又不似梦。

等白晓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火灾过后的隔天。

而这两天里,她好像从头活了一遍,她梦到小时候爸爸一笔一画教她写字,梦到爸爸离开她跟妈妈去了她们找不到的地方,梦到妈妈给她织毛衣,梦到自己考试考了第一名,梦到若非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白鹭:他说,要跟你生同衾,死同穴……

白晓依稀知道白鹭在说什么,那天她虽然很快又陷入了昏迷中,却依然听到了白鹭说的话:“李若非,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怕死吗?”

白晓:白鹭,我们不死了好不好?

白鹭:我一直觉得你傻。

白晓:……

白鹭:你始终相信,活着终归会遇到好事,然后把以前的悲伤冲淡。虽然我还是觉得你傻,但也许,你是对的。

白晓感觉得出来,白鹭不会再想死了。

白鹭:我不会再带你去死。

白晓:真的?!好,你要言而有信,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白鹭:我累了,想休息了。

白晓:什么意思?

白鹭:说你傻,还真的是傻。我要走了。

白晓:……

白鹭:怎么不是一脸开心?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走吗?

白晓:白鹭……是你一直在保护我。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承担了我的自私,我的愧疚,我的痛苦……

白鹭:呵……我不会再保护你了,也不会再害你。现在的你应该都可以承受了,哪怕你自己无法承受,也有人肯替你分担了。胆小鬼,再见了。不对,是永不再见了。

白晓流着眼泪睁开眼,她看到李若非坐在边上,然后她看到他的右手臂被灼烧了一大块,涂着药水,看起来异常惊心,她眼泪又流得更凶了。

李若非抽纸巾擦去她的眼泪,“哭什么?我们又没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说了,别再跟我说对不起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心里也别说。”

“……”白晓止住眼泪,抓住李若非没受伤的手,“若非,有两件事,我要告诉你,第一件,我不会再死了,更不会再害你受伤。”因为看到你受伤比自己受伤还痛苦,“第二件,我想起来了……我妈妈,她是被我害死的……你,你还要不要我?”她必须得说清楚,问清楚,这样的自己,若非还要不要?

李若非:“你的过去我无法参与,我很抱歉。但未来的每一天,我会一直陪着你。我说过‘生死不离’,我李若非说过的承诺,永远不会违背,除非我死。”

11番外:第三重人格

这天,李若非下班刚进家门,就见白晓跷着二郎腿在看《动物世界》。

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慢慢走过去,“晚上想吃什么?”

向羽(白晓)扭头看他,咧嘴一笑,“肉。”

李若非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气,“你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向羽。”

李若非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抽痛,心说,我还刘邦呢。

“哥们儿,有烟吗?”

“没。”

“你这人真没意思。”白晓,哦,不对,应该是向羽又问,“那有爱情动作片吗?”

“没。”

向羽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不是有电脑吗?给我下载,我不怎么会用。”他很诚实。

李若非冷笑,“凭什么?”

向羽说:“凭你爱我啊,好了,客套话不多说了,说正经的,我好不容易终于能出来透透气,就想大吃大喝大爽一番,为了避免我不爽裸奔,你最好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李若非没犹豫,转身去拿电脑下片了。向羽凑到他边上翘首以盼,嘴上说着:“本来呢,隔靴搔痒,我是不屑的,但是你也懂的,我喜欢妹子,可是力不从心啊,只能退而求其次来爽爽了。”

李若非懒得回,等终于下好了一部爱情动作片,他点开,两条赤裸裸的身影在屏幕上显现,他刚要把屏幕转向向羽,就听到一声惊讶声:“若、若非……”

李若非的背僵了下,回头看白晓。

白晓小声道:“若非,我有点饿了,要不,先吃饭,你再娱乐?”

李若非:“……”

晚上,李若非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口哨声:“身材真不错!”

李若非脸色一沉,本来只用浴巾围着下半身,旋即回头去拿了浴袍穿上,并说道:“你,睡客房去。”

“凭什么让老子睡客房,你去!”

李若非坐到床上,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换了灵魂说出这种糙话,他忍不住又抚额。

“自己走,还是我扔你出去?”

“这么娇滴滴的肉体,你舍得扔?”说着就怒扑过来,把李若非压在身下,想抽这目中无人的小子两巴掌。

李若非钳制住对方手腕,忍无可忍,想将其甩出去,但是对着那张脸,他又下不去手,只能冷冰冰地道:“滚。”

白晓眨眼,再眨眼,“滚?”

李若非:“……”

向羽第三次出现,是周六傍晚李若非带白晓出去看电影时。

他一出现,李若非立刻带人出了电影院,进了旁边一家烤肉店,招来服务员,“上肉!牛羊猪鸡鸭都上两盘。”

等站边上的服务员将肉烤熟后,李若非又命令道:“吃。”

向羽自然大吃特吃。

边上服务员心说:这是把女朋友当猪养吗?

等向羽饱食餍足之后,李若非又拽起他驱车去了一家同性恋酒吧。

一进去,李若非拉着向羽直直走到一位花枝招展的美女边上,指着向羽问美女:“你觉得她如何?”

美女虽然觉得这情况有点诡异,但看着那秀气窈窕、楚楚可人的姑娘,她又很中意,便说:“我喜欢。”说着勾引地一笑,“晚上跟我过?”

李若非冷声道:“没有一夜情。”

美女:“帅哥,你不如去找自己的伴儿,我陪她就成了。”

李若非:“我说了,没有一夜情,我是她老公。”

美女:“什么情况啊到底?”

李若非:“你陪她坐一会儿,可以让她……摸摸手,但不能亲吻,更不能上床。我就在边上。你可以提你的要求,如果你不乐意,觉得冒犯,我道歉。”

美女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哧笑出来,“有意思。老公在边上看老婆泡妞,这么重口的玩法我还没试过。我接受。”

李若非看着俩美女凑一起说说笑笑,摸来摸去,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问:“够了吗?”

向羽:“真的不能亲?”

李若非黑着脸,“不能。”

向羽:“就亲一口。”

“我说了不能!”李若非站起身,意思是差不多可以了。

边上美女看得兴致盎然,咯咯直笑。

向羽看向美女,情意绵绵道:“美女,今生有幸遇到你,是我的福气,但我们注定无缘走到一起,祝你幸福。”

谁知后一秒,美女就亲了上来。

李若非的脸当即黑成炭了,他拉起向羽就走。等两人走出酒吧,向羽一副称心称意的表情,“美女主动献吻,回味无穷啊。”然后看着李若非说,“谢谢你了,虽然你的出发点是让我消失……你倒是真聪明。”说着想起往昔,一副遥想当年状,“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几乎都没肉吃。偶尔有人送些好吃的好玩的来,女孩子总抢不过男孩子,小的抢不过大的。表面上大家都听话,私底下多的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我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可以痛痛快快吃肉,可以保护女孩子。”

李若非:“你那行径是保护?不是泡?”

“话不能这么说,对待女孩子最好的方式,不就是爱她、宠她、抱她、吻她、上她吗?”向羽语重心长地关照,“好好保护她。”

李若非:“用得着你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向羽还是没走,叹了一声说:“唉,刚刚的姑娘虽然很漂亮,但并不是我的梦中情人,所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足——我的梦中情人,应该再潇洒一点,高挑一点,就像雪中的蜡梅花,迎风而立,对我微微一笑,让我一亲芳泽,我就圆满了。”

李若非:“没完没了了是吧?”

向羽:“啧。”

李若非带着白晓从酒吧里出来。

白晓:“所以说,向羽走了?不会再来了?”

“应该是。你还想他来?”

白晓不敢说,她还挺喜欢向羽的,她不禁又想起了白鹭。

“若非,火灾那天,你怎么会知道白鹭跑去了着火的大楼里?”

李若非没有对她隐瞒,“有人跟我说‘你’要烧死自己。”本来他在她的手机里装了跟踪系统,但那天她手机恰好落在了车上。他在下车后听到有人说有地方着火了,直觉就跑向了那里——哪怕他觉得唐小年的话像胡诌,但他也不敢冒一点险。事实证明,那人说的竟是真的。

“是谁说的?”白晓好奇,“难道是白鹭跟什么人说过什么?”

“也许吧。”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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