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延中是个职业军人，三十多岁当了二十多年的兵，经历了三朝李氏皇帝，有幸经历了唐最后的辉煌期—大中之治，其后便随着唐帝国的命运一直没落下去，所以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翊麾校尉。

按道理说，他这会该是历经沧海、淡薄名利的时候了，可是这人偏生的是个执拗的脾气，总觉得是自己遇人不淑，才会这般田地。如有贵人扶持，自己定当官运直升、光耀祖宗。弄不好，封侯拜相那也未必。

所以，一到这种关键的时刻，他总是格外的认真，格外的谨慎。

此刻，放于他面前的是一把青钢淬火的匕首，谈不上做工，但是钢口很好，用刀之人很是内行，把刀刃处保养得起了一层薄薄的的光弧，就在这光弧之中有条细细的红线，那是血液的颜色！

就是这把刀割断了田桑榆的喉咙？

刀是在二楼的角落找到的，在场的人当时在二楼的都逐一盘问过，没有谁跟这把刀有关系，也没有谁见过这把刀，它只可能来自现在不在现场的某个人，他是谁呢？

汤延中一个人绞尽脑汁思考着，尽管身边跟着男男女女十几个人，但是他很清楚不能指望他们帮自己，他们多数是来躲避危险的。在这座楼里，凶手很有可能还没跑掉，杀了一个人，他极有可能杀第二个、第三个，……

汤延中想到这里，脑袋瓜都发麻，人还没有揪出来，他可能就混迹在众多的宾客中，而这里有几百号人，他怎么才能把他从人丛中抓出来。想到这里，他走到栏杆边，眼睛漫无目标的扫视向楼下躁动的人群。

一楼大厅里依然人头济济，不明朗的形势让人们依旧无法从恐慌中脱离出来。李默余此刻已经松开了放在颜令宾腰际的手，随着人群的掩护，目光犀利地观察着四周情况，以期找到一个逃走的时机。

颜令宾依然随着人群，将自己的整个人都伏在这个人的胸口，她的眼微闭着，甚至她是享受这一刻的。她不想再失去这个等了十年的重逢。这个十年太长了，每个人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不能保证如果再分开一次，他们是否还能再找到对方。

李默余虽然对颜令宾初次见到就莫名给予自己的信任和此刻的分外亲近很是不解，但一则她不问原因的帮了自己，二则，她本身就是一个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怦然心动的女子，于是就放任这姑娘由着心思贴紧着自己。

令宾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他，“人是你杀的？”。

李默余的目光依然在别处，回答很出乎她的意料，

“不是”。

颜令宾确实没有料到李默余的这个回答，她以为是肯定的。可是李默余的回答却否定了。那之前发生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难道自己亲眼目睹的经过会有问题？不是他杀的，那会是谁杀的？

她微微一愣，甚至想到如果不是他杀的，自己再这样伏在他胸口是否合适呢。但她立刻在内心说服了自己。

好奇怪的问题，他是不是杀田桑榆的人和这么多年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他，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啊。

“在我出手之前，已经有人抢先出手了。”

李默余没有在意她的表情，他边继续回答着，一边带着她悄悄移向人群的一端，这是一个人不多的角落，就在倾塌的花台的右手边，这里遮掩住了大部分的目光。

“这个人同我一样，一直在寻找出手的机会。所以，时机一出现，他就果断出刀了。而我，比他略晚了一步。”李默余很清楚，自己出手稍晚的原因，是因为在出刀前自己必须要找到一把刀。

而那人不需要，对他来说，刀已在手，只等一个机会。

“那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李默余遗憾地微微摇了摇头，眼睛仍注意着身边周围的动静。

令宾这才哦了一声。

李默余一直没有与她再对视过，这时他突然转过脸来，颜令宾感觉他的一对闪烁的眸子停留在自己脸上。

“我们是否曾经见过面？”

在这个时间点，在田桑榆被刺杀的两个时辰之后，在腊月初一即将过去的深夜里。汤延中汤统领在思索杀田公子的凶手是谁；李默余在思索那个抢在他之前出手的人是谁；而他，刘驰驰也在思索怎么才能逃出挹翠楼的问题。这三个一时间得不到答案的男人，陷入了同样的胶着。

同样陷入胶着的还有颜令宾。

面对这个目若朗星的男子问她的问题，她犹豫了。

他们何止见过面，他们还有着性命相关的交集。可是一切该如何跟他说起呢，还有这漫长的十年，显然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颜令宾一时语塞了。

“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真的，好大的雪。”人群中发生了一x骚动，有人透过窗格的缝隙看到了外面的街景。街道和屋顶这时已然白了，这说明雪已经下了有一会了，只不过他们在楼里，窗户被封得很是严实，加之窗格糊的是不透明的高丽纸，所以在里面根本看不见外界的情况，在一阵一阵的冷风刮过后终于下雪了。

人群被屋外突然的大雪所吸引，他们之间的对话便也被暂时打断了。

把人们视线所吸引过去的，不过是临街窗格子上的几个平时不留意的破洞而已。但此刻倒像是困于此间的贵族公子们一个个象征自由的窗口似的。

“有人！！”，有靠在破洞口朝外观望的人喊叫起来—